“外婆这下要开心坏了。”周卉抱着各种颜色的布,还没送给外婆,自己已经要开心坏了。
    水琅在商店又称了奶油饼干,新出炉的鸡蛋糕,称了刚上市的青苹果和青橘子,给家里添了一些小工具用品,刷锅洗碗用的丝瓜瓤,洗涤灵,草纸,手电筒的电池,铁饭盒……
    最后中午没回去烧饭,推着大姐到国营饭店门口排队去了!
    国营饭店平时挤起来不顾人命死活的样子,今天大家伙全都很顾虑坐在轮椅上的周卉,以及水琅和三个丫头。
    虽然她们聚在一起看起来很可怜,但可没一个人会忽略她们身上与车子上塞满的让人眼红的东西,以为她们就真的很可怜。
    就连一向嚣张的服务员,远远地打量了她们买的东西以后,问她们要什么菜时,声音都温柔了不少。
    水琅饿坏了,看着今天午市摆出来的菜单,这个时候的饭店,不是你想吃什么就能点什么,而是要看饭店后厨大师傅烧了什么。
    “响油鳝丝一份,半只白切鸡,双菇菜心一份,南瓜红枣一份,五碗米饭。”
    第一份端上来的菜就是第一个点的菜,一直到后世,都是沪帮菜馆里必不可少的名菜,响油鳝丝。
    圆白瓷盘子,装着去掉骨头划成丝,经过浓油赤酱爆炒后,鳝丝微微蜷曲,油光透亮,酱香浓郁。
    “这菜我可做不来,也不敢做,在饭店里尝尝蛮好。”
    水琅夹了一筷子放嘴里,柔嫩爽滑,胡椒粉恰到好处,舌尖一旦尝过这样的鲜美,终身难忘,“大师傅的手艺很好,快尝尝。”
    “我也有很多很多年没吃过这道菜了。”
    周卉没有客气,拿起筷子尝了尝,一尝就被鲜美地停不下来。
    三个丫头没吃过这道菜,看着像蛇,像蛇才好呢,村里谁家抓了蛇,都要美上天,喊着,开荤啦!
    除了响油鳝丝,桂花糖藕也是水琅觉得,看着就不好做的菜,这道菜是给三个丫头点的,一端上来,果然,丫头们眼珠子就转不动了,直勾勾盯着瞧,等舅妈一发话,立马大口尝了起来。
    对于三个丫头来说,今天就像是第一次吃的桂花糖藕一样,甜甜蜜蜜,回味绵长。
    -
    “给我买的?”
    “不喜欢?”
    “喜欢!”
    周光赫拿着皮鞋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看着看着,抬头看一眼水琅,再嘴角带着笑低头继续翻看,再抬头看着水琅,笑意止都止不住,“怎么想起来给我买鞋了?”
    “凑单。”
    “…….”
    周光赫从桌上抽了一张报纸铺在地上,再将皮鞋放在报纸上,只要多看一眼,嘴角弧度就低不下来。
    这说明,小姑娘心里有他了。
    其实早在昨天从兜里掉出来几百公升汽油票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
    明白小姑娘心里有他。
    只是小姑娘一向嘴硬心软,不喜欢表达,嘴上说的与行动做的都是相反的。
    关了灯。
    周光赫掀开被角,没等人睡熟了钻过来,他又掀起了军绿色被角,人也往那边挪了挪。
    房间里骤然响起一声闷哼!
    水琅伸手开灯,掀开被子起身,又对着周光赫踢了几脚,“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动什么歪心思了?”
    周光赫捂着肚子,脸色因被踹到的地方憋得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刚才的自信也全都被踹没了。
    小姑娘的心里到底是有他还是没他,完全不确定了。
    水琅坐在床上,蹬脚把人推下去,再把棉被也蹬下去,“你今晚,不对,你以后,都睡地下!”
    周光赫抱住棉被,感受到温暖,瞬间又觉得,小姑娘心里还是有他的。
    否则,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还担心他会不会冻着凉。
    是他过于着急了。
    周光赫侧躺在地上,看着外面冷冷的月光,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
    ……
    打了两天地铺,天公作美,持续降温,夜里,周光赫不停咳嗽,不知是不是咳得太假,总之,还没等到小姑娘心软。
    但周光赫一点都没受打击,小姑娘对他的好,心里有没有他,他都能感觉得到,这不是不让他上床,就能否决掉的。
    周光赫很自信,从没怀疑过这份自信。
    直到被大伯伯叫到房产局,细问水琅的详细情况。
    “战友的妹妹?”周局长将厚厚的一沓档案,推到周光赫面前,“她是独生女,家里没有一个人当兵,你知道她母亲是谁吗?十里洋场赫赫有名的水慕晗,华侨商会的会长,买办起家的大亨水从骞的独生女,上一代和上上一代没有任何子侄,即便有,祖辈有这种洋行买办背景,也不可能当得成兵。”
    第25章 “同志姓周?”“同志姓邹?”
    周光赫呆愣着, 无数个字在眼前打转,在耳边“嗡嗡”直叫,他却没办法将这些字重新组成句子, 理解其中的意思。
    “你听到了没有?”
    周局长看着他,疑惑皱起眉头, “怎么回事?你是之前压根就不知道这些事?是小姑娘有意瞒着你?”
    “不是。”
    “她没有。”
    周光赫依然处于混乱之中, 但听了大伯伯的话,却下意识为水琅辩解。
    这是心底的声音。
    来自于这段时间的相处, 水琅对他,对大姐母女的真心, 也来自于水琅给他的感觉。
    她是不屑于隐瞒与欺骗。
    “那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
    周光赫一张口, 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完全没了来之前的自信。
    除了水琅的名字, 他一无所知。
    他也不知道是哪里出错了, 水琅怎么突然就不是他战友的妹妹了?
    “我知道。”
    周局长识人无数, 自然听出侄子这话之下的倔强与毫无底气, 没急着反驳, 又问道:“那你知道她父亲是谁吗?”
    周光赫:“……”
    他不知道, 完全回答不出来。
    “她父亲就在这里上班。”
    周光赫惊讶抬眸,“谁?”
    “你不是知道吗?”
    周局长看他又没声音了, 一脸被雷劈了的样子, 也不逗弄了, “她父亲是邬善平,是住房保障部门的主任, 有个继母, 在工商所上班, 叫申琇云, 还有个妹妹,一个弟弟,妹妹邬琳琳也在这里上班,是临时工。”
    周光赫顿时又被天降神雷劈了。
    这不是前几天他抓到所里,关了一夜的一家人?
    居然……
    是他老丈人???
    “不过。”周局长翻了翻档案,“这家人就住在水慕晗原来的洋房里,双职工干部家庭,生活条件在沪城属于上乘,而你娶的小姑娘,十五岁就被送去北大荒下乡,近十年没回来过,这两人不是没有能力把人调回来,关系,不好说。”
    关系肯定不好。
    否则结婚都没通知,这么久了连见都不去见。
    但是大伯伯说的意思,没这么简单。
    周光赫脑子虽然还不完全清醒,却已经恢复思考了。
    “小姑娘母亲?”
    “去世了。”
    周局长说的很平静,“在提篮桥监狱,用磨尖的牙刷柄戳破自己的喉咙。”
    周光赫眉心皱紧,整个人因为这句话彻底回神,“这样的背景,小姑娘父亲,没受一点影响,还能在房产局上班?”
    周局长端起茶杯吹了吹,“别人有觉悟。”
    周光赫喉咙瞬间感觉被一根磨尖的牙刷柄戳进去了,浑身毛孔发麻,心脏紧缩,在那个年代长大,自然懂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之下,是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大伯伯,你今天找我过来,是不是小姑娘的背景,不好到房产局上班?”
    周局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听说你结婚结的很仓促,正好卡在你复原转业,户口转调回城的空隙里结的婚,也就是说,你的结婚对象没有经过部队政审,等进了公安局,你又已经结婚了,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娶了啥样的人。”
    周光赫喉间的窒息感不但没退去,反倒越来越严重了。
    “是个大麻烦。”周局长轻叹一声,将杯子放回桌子上,“她突然从北大荒跑回来,一定是收到了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
    “一批知识分子已经回城了,国家有意恢复待遇并做出补偿,与此同时,其他曾被下放的黑五类,也已经进入登记阶段,水慕晗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勇气可嘉,但孤立无援,结果难定,过程凶险万分哪。”
    周光赫往前走了两步,“大伯伯……”
    “看来你们是有感情了。”周局长打断他的话,“看来,这小姑娘确实聪明。”
    “不是的。”周光赫不知道这场婚姻究竟是怎么会变成这样,但非常确定小姑娘不是大伯伯想的那样,“她不是这样子的人,大伯伯,小姑娘是有能力的人,你……”
    “你脑子现在糊涂。”
    周局长再次打断他,“你先回去搞搞清楚,找回理智,再来跟我讲,这不单是你的事体,懂吧?”
    周光赫咽下后面的话,非常明白,如果让大伯伯帮忙,以后就是分不开的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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