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那快点进来吧,冷死了。”水琅想着直接在外面聊,谁知道刚穿着睡衣往门口站一会,这还喝着热咖啡,就受不了了,连忙跑到房间里。
    周光赫晾好衣服,刚觉得身体没那么热了,就看到自己的蓝白毛巾挂在角落,盯着看了一会,淬炼意志力,发现理智最多只能打个平手后,转身走进屋里。
    顶上的白炽灯关了,一边床头开着昏黄的台灯,咖啡香气萦绕,两个人都没了睡意。
    水琅看着打好地铺,盖着大红被子的人,“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周光赫抬眼看她,“3月31号。”
    水琅没有意外,但也不在意料之中,“我当初认错人了,你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是不是姓,邹,我以为你是问的周。”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本来一点儿也不想面对,现在真正谈起来了,除了觉得滑稽,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尴尬,“真讨厌,沪城话与普通话相差区别大的那么多,怎么偏偏邹和周是一个叫法。”
    周光赫脸上的笑意顿时止住了,“……你想和姓邹的结婚?”
    水琅:“……”
    “我那时候跟谁结都无所谓,只想赶紧回城,并且赶紧留下来,不要被送回去北大荒就成,所以,你看我都没问你那么多详细情况。”
    “确实。”
    刚开始,他一直觉得小姑娘对他不太感兴趣,只当是没有感情,要慢慢培养,也没细想过里面还有这层原因在。
    等到后来,慢慢相处,再经过几百公升的汽油票,他相信两个人是培养出来感情了,结果没两天,就被大伯伯叫去,知道了老婆,压根就不是他的老婆。
    “哎,那当时你是不是去接人的?”水琅坐起来,“应该也是接结婚对象的?那我们俩认错了,那个姑娘哪里去了?”
    “幸好,她不是冲着我进城。”周光赫当时打完电话,心下也是松了一大口气,“她是我战友的妹妹,成分不太好,兄妹俩搁着天南地北,十多年没见过面,不知道人家连孩子都有了。”
    周光赫的口气有点急,水琅听得入神,没有注意到,“真是幸好。”
    房间乍然陷入安静。
    两个人都沉默了。
    “你。”周光赫翻个身,抬头看着坐在床上的她,“你之前说,以后不会亏待什么的,是不是和邹凯,有过什么协议?”
    “只是发了电报给他,告诉他,我想回城拿房子和财产,需要他帮忙结婚。”提到这,水琅皱起眉头,心里一阵后怕,“他都跟邬琳琳订婚了,收到电报以后,为什么没告诉邬善平?”
    周光赫目光一顿,翻身坐起,“他没收到?”
    “你战友妹妹不是冲着你来的,已经很庆幸了,我指明了邹家地址,不可能送电报的也送错了吧。”水琅从心底突然生出一丝不安,“难道,是邹家其他人拿到了电报,并不是邹凯拿的?”
    “很有可能。”周光赫拧眉思考,“没送到的几率不大,邹家还有没有其他你认识的人?”
    “你想说,对我有善意的人? ”看到他点头,水琅想了想,“其实邹凯的妈,跟我母亲是闺蜜,不过是小时候的闺蜜,应该说不上善意,否则我也不用去北大荒了。”
    “这事……”周光赫还在回想邹家的每个人,就被小姑娘打断:“反正暂时是登记上了,不用管电报是收没收到了,话题别扯远,还是说说我们俩。”
    周光赫抬头,与她对视,“我们,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有需要,尽管说。”
    水琅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子,“我们是信息误差,稀里糊涂领了证……”
    提到这里,一桩桩事情,一幕幕场景瞬间朝着心口挤压过来,她认错人,完全把他当成利益合伙人,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错认了人,一直是把她当成真的妻子看待。
    生活上细心照顾,经济上全心信任,在夫妻关系上,给足了她尊重。
    尤其他现在还在打着地铺。
    想到了他为什么会打地铺……
    水琅低下头,双眼被白烟熏得发热。
    “现在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有了工作,我户口也快调回来了,房产局应该会有集体宿舍,还有……”
    对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水琅一抬头,就看到他嘴角紧绷,目光虽然平静,但是肢体与嘴角一样,都是绷紧的,“我能进房产局,中间肯定多亏了你,如果局长不是你大伯,我这次能进的几率肯定不是百分之百,你之前不知道我认错人了,是冲着自己老婆去帮忙的,这是我欠你的人情,你再找老婆,如果……”
    “不是。”
    “……什么不是?”
    周光赫牢牢看着她。
    刚才已经听出了她的意思,这场婚姻在她那里,哪怕是认错了人,初衷依然不会变,都是不作数的协议婚姻。
    他应该识相点,配合她,但下意识不想。
    这事却由不得他不想。
    新的政策一旦出来,回到过去那样,她就是住在洋房里,家财万贯的千金大小姐。
    而他,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公安,只有一间弄堂里的房间,即便以后单位可能会分房子,也顶多是类似的房间,跟复南路2号的洋房,是一个天一个地。
    如此普通的他,身上还负担着大姐和三个孩子……
    “……你不欠我任何人情,我应该感谢你。”
    水琅看着他一瞬间耷拉下去的神情,顿了顿,“你是说改造大姐的房间?这个不用挂在心上,我当时起意确实没想那么多,但在做的过程里,就想到了改造好一点,引起邻居们与街道的注意,那就会引起房产局的注意,我有自己的私心在。”
    “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周光赫目光安静看着她,“所以,你也不用挂在心上,至于我再结婚,你不用去想,所里情况你知道一些,现在是不稳定的时候,我暂时没那心思,你踏实住着。”
    水琅想了想,点了点头,“假设你有,有……心仪的对象了,你也不用考虑我的处境状况,要立马跟我说,那时候我户口应该转回来了,街道会安排住的地方,即便街道不安排,我可以住招待所,我有钱。”
    周光赫扯了扯嘴角,微微点了头。
    说完了,心里本该放下一块大石头一样轻松,水琅却觉得有点闷,一低头,看到手里的咖啡,顿时恍然大悟,“大半夜果然不能喝咖啡,提神提的有点胸闷。”
    “我去帮你倒杯热水。”
    周光赫掀开被子起身,打开房门,走进客厅的黑暗里,背对着房间,拿着玻璃杯许久没动。
    “不要倒太多,要冷好久。”
    “……好。”
    喝了水,可能是稀释了咖啡,心口没那么闷了,水琅掀开被子钻进去,关了台灯,酝酿睡意。
    深夜,弄堂里的猫依然发春叫唤着。
    空旷漆黑的草原,却一丝火苗都看不见了。
    -
    天亮了,梧桐里被问候声,自行车叮铃声,屋顶上白鸽扑棱翅膀咕咕叫的声音唤醒。
    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水琅拿着木柄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周光赫碗里,又拿起一根油条,对折起来,卷在大饼里,递给他。
    一桌人都惊呆了。
    三丫趴着桌子,先看了看怔愣的小舅舅,又看了看小舅妈,“小舅舅不吃油条呀。”
    “啊?”水琅怀疑看着周光赫,“不是几乎天天都有油条吗?你不吃?”
    三丫歪着头:“那是因为小舅妈喜欢吃油条,小舅舅才会天天买的呀。”
    水琅愣住了,仔细一回想,好像确实没看到他吃过油条。
    “你吃。”周光赫拿起木柄勺子,帮她盛豆浆,盛完,打开糖罐,舀了两勺白砂糖进去,拿起她的筷子搅了搅,看人还愣着,“上班要迟到了。”
    水琅将包起来的油条大饼放进嘴里使劲咬了一口,盯着周光赫看他会拿什么吃。
    当看到他拿起一个白煮蛋敲了敲,剥掉外壳以后,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
    姿势极其丝滑,极其理所当然。
    水琅又怔住了。
    再看了看大姐和三个丫头,发现她们的反应,也是极其习以为常。
    为什么之前她没感觉?
    是把他这些行为,都当成对利益合伙人的讨好,所以理所当然享受他的服务了?
    周光赫看她:“不吃?”
    “你喜欢吃咸菜肉丝面?”
    水琅努力回想,他爱吃什么,终于回想起了第一天到沪城,第一次去饮食店点的东西,一碗面,还被她分了半碗。
    “还行。”周光赫也发觉她的怪异了,“怎么了?”
    水琅发现自己一个也想不起来,他最喜欢吃哪个,“你喜欢吃大饼?粢饭糕?粢饭?生煎馒头?小笼包?糖糕?老虎爪?烧麦?肉包素菜包???”
    周光赫轻笑出声,“除了油条,都吃。”
    就说嘛!
    记忆中根本没有他挑食的时候,再说这个年代,物资匮乏,大部人都没有挑食的底气,不抢着吃就不错了。
    “那给你大饼。”
    “谢谢。”
    突如其来两个字,水琅咀嚼一顿,终于体会到他为什么一直强调不要这两个字。
    一种距离感。
    一种生疏感。
    有礼貌本该是一件正确的事,但水琅突然发现,自己也很不喜欢听他说这两个字。
    -
    水琅赶在九点之前,进入住房保障部门办公室。
    “第一天上班就迟到,我可算见到什么是高人了。”
    一个戴着瓶酒瓶底厚的眼镜,穿着方口布鞋的年轻男人,站在水琅办公桌前,“就这样的,还想进我们组?”
    水琅眉头一皱,正想讲话,柳德华走了过来,抬起手表看了看,“八点五十,哪里迟到了。”
    “我们刚来的时候,八点半就要到,把办公室的暖水壶全都要灌满热水,这规矩谁不知道?”林厚彬推了推眼镜,“难道部门来新人了,还得我们去打热水吗?”
    “来了来了,热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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