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琅摆了摆手,掐了一把三丫婴儿肥,背起邮差包,坐上周光赫的自行车后座去上班。
    -
    “阿哥。”
    憔悴不成人样的申琇云,被带到探监室,一看到邬善平,眼泪就哗哗掉了下来,痛哭出声:“阿哥!我这辈子完了啊!”
    “给我小点声!”
    申琇云情绪刚开始上头,嘴巴才刚大张开,喊了一句,就被狱警一声怒吼吓了回去,闭紧嘴巴,连连鞠躬,保证不再鬼吼鬼叫。
    “阿云。”邬善平看着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婆,变得跟鬼一样枯槁,再想到明天她还得被游街示众,发配到北大荒农场,顿时眼眶湿润了,握住她带着手铐的手,“阿云,是我能力不够,但你这辈子不会完了,妈说得对,我总归是水琅她爸,财产也没到别人手里,你放心,我不会变心,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救你回来。”
    到了这种时候,申琇云已经不想自己了,但听了这样的话还是很感动,就像是干涸的枯地被浇了一瓢水,低声抽泣着,“阿哥,我相信你,你留在外面,就是我相信你。”
    听到暗示自己是被保在外面,邬善平眼眶更湿润了,手也握得更紧了,“阿云,你放心,我都记得,我为了你,也什么都愿意做,你放心,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一颗心都是属于你的,不会变。”
    “我相信。”申琇云泪中带笑,“阿哥,我的事暂时已成定局,你今天带了多少钱票?是不是只有一半?另一半都拿去周转琳琳下乡的事情去了?有眉目了吗?”
    邬善平眼眶里的泪水顿时僵住了,满腔心疼爱意也顿时僵住了。
    申琇云看他没有反应,惊讶问:“难道一大半都拿去周转了?是找的邹家,还是知青办的人?谁这么贪心?”
    邬善平点了点头,“你那,还有吗?”
    “有什么?”申琇云愣住了,随即不敢置信问:“家里已经没钱了?全部都拿去周转了?”
    那她怎么办!
    下放后一分钱没有,怎么活!
    不是任人欺负了吗!
    邬善平僵硬点了点头,“一分钱都没了,这个月的工资都给琳琳了,你还在哪里藏着私房钱吗?”
    “我从来就没有背着你藏过私房钱!”申琇云一脸伤心,“我什么性格你还不知道吗?你居然这么问,我的钱都拿去给陈卫了,钱给了,东西没落着,还又被抢走三百,这些年我的钱几乎都用在开销上,你的钱除了给妈,给孩子,都自己存着,难道现在一毛钱都拿不出来了吗?”
    听着控诉,邬善平咬牙,暗恨水琅无情无义,一分钱都不给他留,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婆下乡吃苦受罪,“我借了一圈都没借到,消息传的实在太快了,我们没拿到财产,你又出了事,一个个找了各种理由推脱,一张票子都不肯借!”
    “那琳琳怎么样了?”申琇云着急问:“起码两三千块花出去,琳琳是不是可以留在城里了?弄到工作了吗?是什么?”
    “她是我女儿,我当然不会让她离开城里。” 邬善平安慰道:“你的房子单位还没来收,琳琳暂时住着,即便收了,我有两间房,总会给她住一间,她就算不工作,我的工资也养得起她。”
    “不行,你一定要给她安排一份工作,才不会再有意外发生。”
    “……我尽力。”
    工作本来就是奢望,听到女儿能继续留在城里,申琇云心其实就已经踏实了,“邹凯跟琳琳怎么样了?”
    “他们是未婚夫妻,能怎么样,难道还想悔婚不成?”
    听到这话,申琇云心就更踏实了,知道丈夫手里多少握着一些邹家的把柄,不管能不能致命,但应该能对琳琳嫁入邹家起到一些帮助,“阿哥,你要尽快让琳琳跟邹凯结婚,别忘了,元烨还在牢里,水琅这个小贱人!把我们全家都给害苦了!”
    邬善平眉头皱了皱,“元烨那边,我也会想办法,你就安心的去吧。”
    听到这不顺耳的话,申琇云哭声一顿,抬头看着他,眼泪顿时又涌现出来,“阿哥,我舍不得你啊!你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琳琳和元烨,等十六年后,我们一家团聚,十六年!阿哥,我怕啊!十六年我怕我熬不过去啊!”
    邬善平看她说着说着就怕了,哭嚎起来,掏了掏口袋,终于挖出回去的路费,“阿云,这个钱你拿好,这是我所有的财产了,你放心,发了工资我再给你寄。”
    申琇云心里一暖,知道阿哥绝不可能就这样看着她不管,睁开被眼泪糊住的眼睛,伸手去拿钱,一看到两张棕黄色的一毛钱纸币,好不容易出现的一丝喜意,又僵住了,汹涌澎湃的绝望顿时排山倒海而来,抓着两张一毛钱纸币,嚎哭出声:
    “这下我可怎么活啊!!!”
    ……
    平安里。
    “你们到底还想不想解决房子的事了!”徐邦怒气冲冲指着一群居民道:“这都一个星期了,你们不但一点儿都不配合,还变本加厉捣乱,到现在,一户都没登记,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不来了,没人再管你们了!”
    “吓死人了哦,说的好像有人管过我们一样。”
    “你管什么了?是帮我们倒过马桶了,修过电灯了,换过水管了,还是铺过路了,补过房顶了?”
    “整天就知道抱着个笔记本,拿着钢笔,叫着登记登记。”
    “我们怎么没配合你,不是你说我们胡搅蛮缠的吗?倒打一耙。”
    徐邦被一群老神自在,阴阳怪气,真的倒打一耙的居民气个半死,“一间房子里登记了十几个户口,还都不是一家人,那叫登记?明明只有的13个平方,你在公共空间搭建个一百平的违建房,也要算在你的名下,那叫登记?还有……”
    “有什么有,你就说我们登没登记吧?”
    “我们配合,你不满意,还怪我们?”
    “帮帮忙,那我们房子就是跟你们房管局的不一样,我有产证,他们有街道登记,她也是当初在房管局调换的房子,有登记证,你们不去处理清爽,老把毛线球踢给我们做啥。”
    “走吧,快走吧,你没能力,就换个有能力的来,整天赖在这边,又没人管你的饭。”
    “呦呦呦,脸又气红了,要哭了,又气哭一个!”
    现场顿时起哄声不断,笑声连连。
    登记小组的工作人员,本来没哭,都被气得掉下眼泪。
    眼泪掉的越凶,笑声就越大,嘲讽声也就越大。
    “记者呢?快来拍照呀,明天再把平安里弄上报纸,让我们出名。”
    “我出名还没有出够呢,今天还有没有新的英雄了,来来来,跟我一道拍,我也想上报纸头条出洋相!”
    “大家一道呀……嚇——!!”
    话说到一半的小伙子,瞟到突然出现的人,心脏差点吓得从嘴巴里蹦出来,连忙往后缩,躲进人群里,偷偷看。
    “怎么……我册那!”
    “你咋……嘶——!”
    现场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站在弄堂底楼的人全都往后倒退三米。
    二楼楼顶晃着腿的小年青,“嗖”地一下,齐齐收腿往下蹦,蹲在边台猫着,从洞里露着眼睛往下看。
    悠闲坐在小马扎上的老头老太太们 ,“蹭”地一下跳起来,冲进门里,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家,小马扎完全不要了。
    “砰砰砰!”
    一道道门关上。
    “哗啦——”
    一道道窗帘也被拉上。
    底楼所有房门在两分钟以内全部紧闭,窗帘同样拉上了,但也同样露着一条缝,无数双眼睛偷偷摸摸往外看。
    “呜哇——”
    被遗忘在弄堂里的小孩子们张嘴哇哇哭了起来。
    “水琅同志?”徐邦等人,惊喜若狂朝着水琅迎去,“你,你们哪能过来了?”
    “任务。”水琅后面还跟着林厚彬,柳德华,肖可梅。
    听到这两个字,再看了看后面的人,徐邦眼里流露出失望,但也有一丝解脱,跟这群人耗了一个礼拜了,一丁点进展都没有,身心俱疲,“你看看,你一来,这些人就跟老鼠看到猫一样,看到我们,他们就变成猫了,把我们当成老鼠耍着玩。”
    “扑哧。”
    柳德华捂住嘴,“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场面太好笑了。”
    林厚彬与肖可梅,看着一栋栋房子里面的眼睛,也忍不住笑意,看着水琅的背影,眼神有着几丝自己都不知道的仰慕。
    “你们想做,可以一起,之后需要的人不会少。”
    水琅用脚勾了一个小马扎过来,将手里厚厚的一沓印有复茂区房管局红字头的信纸放在上面。
    “这是什么?”徐邦看着信纸,“等等,你刚才说啥?我们可以留下来一起?可是登记小组最多五个人就够了呀。”
    徐邦后面的工作人员,疑惑又期待看着水琅。
    林厚彬翻了个白眼: “要你留,你想留就留下来,哪里那么多废话。”
    “你……”徐邦不想走,“留就留!”
    其他登记小组的人也不吭声了,全都默默站在水琅旁边。
    “这些信纸,平安里的每一户居民,一人一张。”水琅将一张写好的信纸贴在墙上,“这是模板,给你们用来参考,每一户写好家庭人数,年龄,性别,房子遇到的问题,从头到尾清清楚楚写在纸上,头就是房子起建年代开始,周一早上这个点,在这个地方交给我。”
    喊完,平安里,没有一点声音。
    就像是人去楼空一样。
    过了两分钟左右,屋里传来小声交谈的声音,乍听上去,真的像是老鼠在讲话。
    “我没那么多时间候着你们。”水琅坐在另外的小板凳上,“五分钟,这里总共有235张信纸,代表平安里235户,五分钟一到,不管剩下多少,我都会一起带走,周一之后,我只会管写了问题的人,没写的,一律不再管。”
    小声交谈的人少了。
    过了一会,像是在犹豫纠结着。
    “我们水干事一向是说一不二,机会只有一次,要珍惜啊!”
    柳德华说完,林厚彬接着道:“就不该来,你说你没事管这个烂摊子干什么,这里都是一群戆度。”
    “你才是戆度!”
    二楼中间户的窗户突然响起一道回应。
    水琅顺着声音看去,“李大脑袋,下来!”
    “咚!”
    中间户刚打开的窗户猛地被关上,那动静,徐邦等人仿佛已经看到里面的人吓得魂都飞了,缩在门后拍着心脏。
    “吓死老子了。”李大脑袋拍着胸口,侧头偷偷往下看,“干嘛点我的名,不点别人!”
    “3、2……”
    “砰!”
    水琅数到2,李大脑袋就打开门,咚咚咚往下走。
    等走到水琅面前,李大脑袋一缩脖子,眼神防备,小心翼翼迈着步子挪过去,离得越近,步子迈得就越窄,整个人往后侧着,双脚做好逃跑的准备,手臂直直伸了出去,从小马扎上,拿起一张信纸,心头大石头顿时落地,不等松一口气,就转身就跑。
    “跑什么?”水琅皱着眉,“你抱着信纸,站到那边去,来一个人,发一张。”
    “我?”李大脑袋头都要炸了,很不想做,他恨不得离水琅越远越好,这些天做梦一梦见水琅,就尿床,见了她本人,浑身汗毛都是竖着的,不断发冷汗。
    他李大脑袋混了半辈子,遇上了天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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