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因盗窃国家资产的蔡公沛,更是把他相关的一切全都研究透彻,当时一无所获,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的女儿。
    蔡珍被水琅的直接弄愣住,从来没见过这么直接的人。
    要不是这张脸,任何人提到这件事,她都会直接调头走人。
    一杯茶水放在蔡珍面前。
    蔡珍感激看了一眼周光赫,端起来喝光,平复了紧张的情绪,才看向水琅,“我父亲早已经戴罪去世,你……很少有人相信他,为什么你会觉得当初有疑情?”
    “很少?”水琅看着蔡珍,“这很少的人里,是不是有我母亲?”
    蔡珍又是一震,“你,是不是你母亲对你说了什么?”
    “她要是说了,我就不会来问你了。”
    其实水琅根本就不知道平安里还能跟母亲扯上关系,都是因为蔡珍见了她,就跟看到故人一样,才有所猜测。
    “刚才发现你不但有勇气,还有韧劲,想必不会愿意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你知道平安里的居民,因为当初第一张房产证,相关证据损毁,平安里居民与政府各不让步,如今房屋毁损,臭水漫地,居民苦不堪言,你和这些人的生活,应该都不是你父亲愿意看到的,我时间不多,明天就走了,你考虑清楚说不说。”
    “……”
    今晚事情太多,蔡珍还没办法一下子消化,但她懂得抓住机会,又喝了一杯茶水,没考虑太久,就道:“当年,平安里是在公私合营之前建设,它的前身是棚户区,我父亲主要负责棚户改造,他将平安里的改造建设交给了邹贤实……”
    “邹贤实?”水琅惊讶打断。
    平安里的相关资料里,没有一张是跟邹贤实有关。
    “就是邹贤实,现在棚北区书记,那之后,也是他把我安排在这个地方。”蔡珍捧着肚子,眼里出现恨意,“棚户改造,资金不足,平安里排在后面,彼时的邹贤实,即将成为肇嘉棉纺厂董事长的乘龙快婿……”
    “你等等,乘龙快婿?邹贤实?”
    水琅更诧异了,“肇嘉棉纺厂董事长?肇嘉棉纺厂在公私合营之前就已经倒闭了,那个时候……邹贤实第二个儿子都要出生了,他怎么会又即将成了孙盟达的女婿?”
    蔡珍抿了抿唇,“这事知道的人确实不多,是我父亲临终前提起来这件事,也正因为父亲临终前我与他谈过话,才会沦落到这里。”
    水琅眉头紧皱,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邹贤实为了政绩,说动肇嘉董事长出这笔钱,但只是暗地里,明面上是他说动了平安里的居民为国家财政分忧,主动自己出钱盖房,工程开始投建之后,私营企业与国有企业即将合营的风声传了出来,彼时大家都不懂公私合营是什么意思,资本家吓得夜里做梦都在尿裤子……”
    说到这里,蔡珍看了一眼水琅, “你母亲不同,虽然她后来同我父亲背上了一样的罪名,但我父亲说过,她是真正的爱国主义者,当年抗美战争中,是首批捐献飞机大炮的资本家,后来公私合营能够完成,你母亲的领军作用,举足轻重。”
    水琅轻轻一笑,“你不用有所顾虑,继续说。”
    “公私合营风声出来的同时,农民也将要从地主手下翻身,邹贤实就是在明确风声出来之前,突然多了一个原配,还有一个儿子,但是说辞很模糊,从来不主动说她们是谁,也不再提自己跟肇嘉董事长有关系,他一向是这样的人,在人民干部面前说自己根正苗红,在资本家面前,又是吃喝享乐,另一套说辞。”
    蔡珍说到这里,没忍住“呸”了一声。
    “那个时候,邹贤实已经让平安里的居民把钱全部投入在房子里,房子建成后,他却一直不拿出保证的钱,拖了很久,接着就传出肇嘉棉纺厂倒闭,肇嘉董事长孙盟达早在半年前突发病情去世,肇嘉千金孙澄也因意外车祸去世。”
    “突然,意外?”
    周光赫突然出声。
    水琅面色深沉,这些水琅的记忆里都没有,是第一次听说。
    蔡珍缓缓点头,“肇嘉倒闭之后,邹贤实当然拿不出承诺给平安里的钱,当初参与建设的居民,一闹再闹,闹了很长时间,最后捅到了上面,我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毅然将第一批房产证,发给了平安里的居民,才平息这件事,但是,很快我父亲就被撤职下放。”
    水琅疑惑,“邹贤实为什么反而还青云直上了?”
    蔡珍看向水琅,“因为有你母亲。”
    水琅:?
    “你说什么?我母亲会帮他?”
    “公私合营开始,你母亲以沪兴木厂,说服永城米厂,盛禄毛纺厂,永嘉医疗用品厂,茂华印染厂,大信烟草公司,收购合并大大小小三百多家工厂,推动完成国家公私合营的政策,这其中,人民代表就是邹贤实,他负责说服推动资本家配合政策合并,那期间除了他,没人跟资本家真的有交情,当时我父亲为了政策需要,主动承担全部责任,公私合营完成后,邹贤实又立了头等功,成为三家工厂的公方代表。”
    水琅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他之所以能成为人民代表,与资本家有交情,能成为政策中间人,难道是因为我母亲救了他的原配李兰琼?”
    “据说是这样。”蔡珍点了点头,“但我父亲后来说,你母亲与这几家工厂的老板,都是真正的爱国主义者,即便没有邹贤实,他们也会配合政策,但当时风声不一,资本家不知道政府的想法,政府也不清楚资本家的想法,邹贤实想要戴罪立功,确实一心认真办事,因为你母亲与他原配妻子的关系,让他有了这个机会做中间人。”
    水琅冷笑着,“居然为他做了两次青云梯。”
    蔡珍明白水琅在说什么,眼露同情,“是的,十年后,公私合营转向全民所有制,你母亲与这几家工厂老板,第一批被关押,再次让他立了头等功。”
    “所以,他现在怕极了这几家工厂还存活的人回去。”
    水琅想起了平安里的那一推。
    突然,水琅抬头看向周光赫,“我想申请去一趟红河村,现在就去,找邬善诚问清楚当初的救命之恩,我母亲为什么会救到李兰琼,他又是怎么救的我母亲。”
    周光赫面色微顿,隐隐有些笑意,但又觉得此时不该笑,点头道:“他们还在写,这里有李华朱翔,我陪你一起去。”
    去的路上,是水琅开车,他一看就已经疲劳过度了。
    “砰!”
    姜老太太骂骂咧咧打开大门后,一听说找邬善诚,问了一堆,水琅没耐心搭理她,走进堂屋,敲了两声邬善诚住的房间门,没反应后,直接让周光赫一脚踹开。
    床上的邬善诚惊醒,从被子里探头看到水琅后,吓得一哆嗦,颤抖着声音:“慕晗?”
    接着,立马从床上摔下来,抱头叫道:“不是我的错,不是我没告诉你,是他们,都是他们! 你去找他们!”
    第44章 坏了!
    “行了, 别装了。”
    地上趴着颤抖鬼叫的身影明显一顿,继续喊道:“不是我,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不是我,你去找他们。”
    “我没空跟你演。”
    趁着月光, 水琅拿起桌子上的火柴, 点燃煤油灯,看着地上的人还不动, 举起煤油灯。
    “啊!!你想干什么!”
    老太太急忙冲了过来,护住儿子, “你疯了吗?他可是你亲叔!”
    邬善诚早已吓得面部失色, 挣扎着要起来,“我我, 你, 原来是你, 水琅啊。”
    水琅轻嗤一声, 将煤油灯放回桌子上, 掀起床铺, 对周光赫招手,两人一起坐在床边, “知道我来找你是干嘛的?”
    邬善诚下意识摇头, 摇到一半, 看到水琅瞬间冷下来的神情,静止住了, 眼底闪烁着恐惧。
    去了沪城一趟, 亲眼见识到水琅的能力, 不但见招拆招, 还各种出其不意,心里不知道藏着多少把柄,把在城里当了那么多年干部的大哥,在城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申琇云,还有在村里横霸多年的母亲,都给玩弄折腾了大半条命。
    比之当初慕晗,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个过之,就是水琅比慕晗无情,狠心。
    不论是亲爸,还是亲兄弟姐妹,一个都不手软,那些人不是在坐牢,就是被下放到冰天雪地里去,哪怕集所有人保住的大哥,现在也是穷得连顿饭都吃不起,还得找母亲要。
    旁人不清楚,但他看得很清楚。
    这孩子不止是回来拿财产,还是回来报复他们的!
    在城里,他就越想越怕,说服老太太赶紧回村里,只有回到村里,才能暂时安全。
    可没想到,刚回村里,水琅就跟来了!
    她一来,连有亲戚在城里当大官的村支书都被抓走了!
    他吓得睡不着觉,听说水琅走了,刚松一口气,要睡着了,结果大门就被敲响了!
    水琅又来了!
    阎王似的,来找他索命了!
    “抖什么?”水琅不耐烦道:“把你当初是怎么救的我妈,邬善平又是怎么顶替救命之恩,以及当初为什么救到李兰琼,都说清楚。”
    “你问这事干什么?”老太太警惕看着水琅,“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妈去世……”
    “一分钟以内不开始。”水琅抬头打量瓦房房顶,“我就把这房子烧了,正好你把这房子盖在了村口,前后左右没什么人住,应该不会引起火灾。”
    “你敢!”老太太差点蹦起来,瞪直了眼睛,“这房子是我大半辈子的心血!你敢动一下,我跟你你……”
    说到后面,老太太眼前浮现孙子在牢里的脸,申琇云站在死刑犯之间的模样,孙女被知青办拖走的惨样,还有大儿子的颓废样,以及这些人此前与水琅对峙的绝望崩溃的样,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善诚,琅儿想听,你就说吧,反正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邬善诚:“……”
    “当初,我刚进镇里学校教书,晚上就我一个人值班,听到外面有车声和哭声,看到两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还扶着一名受伤的中年男人,我就把学校大门打开,让她们进来了。”
    水琅等着,发现他不说了,“没了?”
    “没了。”邬善诚扶着椅子起身,远离水琅坐下,“后来我才知道,她们是遇上土匪,人被砍了,一路逃到这边,车子正好快到学校的时候坏了,只好弃车逃命,关键时刻,我救了她们。”
    “你看,多关键!”老太太插嘴道:“多亏了你叔,你妈当年才能活命,否则就没有你了。”
    水琅盯着邬善诚,“你是因为心地善良救了她们,还是认出了李兰琼。”
    昏暗的煤油灯下,邬善诚面色一白,“那天是晚上,我根本看不清楚谁是谁,完全是出自于善心。”
    “当然是善心了!”老太太补充道:“李兰琼十来岁的时候就被卖到了隔壁县城下面村当童养媳去了,多少年都没有回来过,你妈那个时候遇上她,她大儿子都生了,要三十岁了,你叔哪可能一下就认出来是她,是善心,完全是善心。”
    “我怎么听说当初你准备把李兰琼买了给两兄弟一起当老婆,结果你因为你太抠门,说好的一袋白大米,你掺了半袋子土,李家才气得把李兰琼卖到其他地方去了。”
    老太太:“……”
    邬善诚:“……”
    好半天,老太太才出声,“这你都知道?哪个王八羔子在你面前嚼的舌根子,这是想害死我,人家现在都是大官太太了!”
    “所以,同村长大,又订过亲,算是青梅竹马,你是真没认出来她是谁?”水琅没等他回答,就接着道:“那个时候,我妈应该是刚从国外回来没两年,没来过锡山这个地方,怎么逃命的时候,就刚好能跑到你在的地方,你一个懦弱的人,怎么刚好在那个时候,看到有人流着血,受着伤,后面还有土匪,就有勇气开门了?quot;
    邬善诚嗫嚅着:“关键时刻,与平时哪能一样。”
    老太太帮腔,“就是,别看你叔平时蔫吧,关键时刻,那可有正义心,可有善心了!”
    “你要真这么有善心,这么有正义心,怎么在邬善平冒充你去结婚的时候不吭声了?”
    水琅看着两人瞬间沉默,继续道:“李兰琼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跟你从小就认识,她就是知道你在那,才把人往那领,最后我妈却以为你是陌生人,认你是救命恩人,那个时候,你的正义心跟善心又哪里去了?”
    邬善诚不吭声了。
    看他这个样子,水琅知道自己猜测对了,嘲讽道:“这些年,你还觉得自己伟大,为了母亲为了大哥的荣华富贵,作出了巨大的牺牲,你自己照镜子的时候,看着自己的脸,不觉得恶心吗?就你这样,还为人师表?”
    邬善诚慢慢低下头,即便是昏暗的灯光,也能看得出他满脸涨红。
    “你这孩子,那送上门来的救命之恩,送上门来的富贵,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不要的人才是傻子吧!”
    老太太语气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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