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贤实抓起手边的小碗,就要往地上砸,被比他更高的邹律拦住,“爸,发生什么事了?”
    “蠢妇!我活生生要被这蠢妇害死了!你们也一样!”
    邹律与邹凯眉头紧皱,正想去问趴在地上大哭的母亲,突然,李兰琼扶着地慢慢爬了起来,往走廊尽头狂奔。
    邹贤实怒气一顿,跟着大步走过去,走着走着,居然也跟着跑了起来。
    两个儿子成长过程中,父亲遇到再急的事,步伐会加大加重,从来没见过他不顾形象的跑过。
    这还是第一次!
    急忙跟了上去。
    一进入走廊尽头的房间,还没进门,就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水琅!!!”
    房间地上全是瓷砖碎片,母亲瘫坐在卫生间门口,双手趴着里面的地,一手的泥浆。
    父亲气得一拳头锤在墙上,胸膛气得剧烈起伏,眼里同样闪烁着泪花。
    父亲,哭了!
    这更把两兄弟惊讶坏了。
    慢慢往里走,看到卫生间内的情景,顿时震在原地。
    比一般房间都要大的卫生间,铺在地上的瓷砖全都被人生猛地砸碎撬开,水泥砖头烂了一地,乱七八糟,让他们震惊的是地上一块接一块的凹陷痕迹,灯光下,不少凹陷坑里还闪着金光。
    李兰琼趴在地上,不顾泥浆砖粉沾了满脸,眼泪鲜血又一起沾在瓷砖碎片上,“啊!!!”
    “你给我闭嘴!”邹贤实指着李兰琼,“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跟你扯上关系!”
    “爸。”邹凯咽着口水,不敢置信看着地上一个一个砖坑,“你……你别告诉我……这这这……这里原来都,都是金子?!”
    邹律皱着眉头:“你们哪来这么多金子?”
    “这是重点吗?”邹贤实转过来头,指着大儿子,此时此刻面上什么都不再掩饰了,表情,眼神,尽是阎王见了都会打冷颤的狠意,“重点是水琅把这些挖走了,当着我的面,光明正大拿走了,我还得给她打掩护,还得当着大家,当着公安的面,承认她拿走的都是自己的东西!”
    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和着血挤出来的,伴随着杀意。
    邹律直面这些字,打从心底感到发凉,汗毛直立,“爸,你冷静。”
    “我冷静,我怎么冷静。”邹贤实一把抓住大儿子的衬衫衣领,双眼眼神已经不像个人,血红一片,“都是你妈这个废物,把一头狼当成了绵羊,引狼入室,挖断了我的根,玉兰杯就要开始了,眼见我就要能进市委了,现在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别说市委,区委我都保不住!”
    “爸!”邹凯拉住父亲,“是水琅,她再厉害又怎么样,她拿的再多又怎么样。”
    邹贤实松开手,缓缓转头看向邹凯,一把抓住小儿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水琅拿的再多,以后都还是我们家的。”邹凯咽了咽口水,看着父亲,眼底出现害怕,“你忘了,她喜欢我,一直喜欢我,我们会结……”
    “啪!!!”
    “蠢货!!!”邹贤实看着地上同样肿起半边脸的母子,“蠢妇生的蠢货!!我现在才真正知道水慕晗当初为什么看上了你当女婿,而不是你大哥!!你这个蠢货!!!”
    邹凯被打得眼冒金星,甩了甩头,“她对我一片痴心,从小就……”
    “放你妈的屁!”邹贤实抬脚就往小儿子身上踹,“蠢货!我怎么会有你这样蠢的儿子!她刚才当着所有人的面已经说了,复茂派出所治安队周队长是她丈夫,你是聋了吗?!!你这个蠢东西!!”
    “啪!!!”
    一块瓷砖砸在邹凯身上,瓷砖碎片瞬间将母子俩裸露在外的皮肤,崩出血珠。
    “爸!”邹律一把将邹贤实拉过来,挡在卫生间门口,“事已至此,再气也没用了,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水琅应该只是图钱,并不是想要邹家的命,否则今天她完全可以当着那些干部的面,把那些金子都打开,她没有打开,我们就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
    母子俩的血,并没有让邹贤实冷静,相反,眼神更不像个人了,冒着凶光。
    但是大儿子比他强壮很多,他非常明白这一点,往后退了两步,摔坐在床边,“谁能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跟她无冤无仇,要非说有什么过节,就是当年你们不愿意让小凯和她一起去香港读书。”
    邹律分析,“这种事,也是人之常情,那个时候要真去了,可能一辈子就难见了,其实这两次相处下来,我觉得水琅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周队长那三个侄女,算起来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不但帮她们迁户口,还尽力给她们安排最好的学校,别人都能这样,不可能就因为这事,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邹贤实眼神微闪,趴在卫生间里大哭的李兰琼,哭声也跟着顿了一下。
    “还是说。”邹律看着父母,“你们还隐瞒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能有什么事,你别跟那蠢货一样,小看了那丫头,更别把那丫头想的太善良,我就没见过几个这么贪心的人,雁过拔毛,片甲不留!”
    邹贤实正对着卫生间而坐,看着地上一个个坑印,“早些年,这些东西我们一块都不敢用,后来是不能用,要不是这一次汽车被水琅开走,给了他们扑上来的机会,堵得我毫无办法,我还是不会动这些东西的心思,现在全完了,我完了,你们都得完,一个都跑不掉!”
    邹律:“水琅临走之前,说了平安里是什么意思?”
    邹贤实一顿,眼里的血红稍褪,理智缓缓回归,“不说倒忘记了,不管怎么说,我都还是会长,水琅一定还会再找我谈,事情不可能就这样结束了!”
    邹律回头,走到卫生间门口,看着一地坑印,“爸,这里到底有多少金子?”
    “十两一条大黄鱼,一共二百六十五条!”
    “嘶————”
    老油条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水琅,两眼放着金光,“我前面撬的时候,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根本不敢数,就怕有人冲进来抢走,没想到一共有这么多根!”
    水琅走到麻袋前,看着一麻袋大黄鱼,每根是旁边箱子里的小黄鱼十倍重,一大堆黄金摆在一起,金光闪闪,璀璨夺目,让人不由自主瞪大双眼,呼吸急促。
    “怪不得当年我母亲的一箱小黄鱼打动不了他们。”
    “这下,你可是发大财了!”老油条蹲在地上包抱住一麻袋金条,美得老脸通红,心里直冒泡泡,“水姐,小弟以后唯你马首是瞻,这辈子就跟定你了,为你生,为你死。”
    麻袋突然被人往前拽了出去,老油条顿时摔了个狗吃屎。
    “周老二!你干嘛呢!”
    “得了,这回你们的辛苦,我都记得。”水琅看着老油条和他的侄子,也是给信托商行拉货卸货的工人,“今天这事,虽然我已经是被平反的资本家,但暂时还是先不要说出去,后面我还有重要的计划。”
    “你放心,水老大,我跟我侄子保准把嘴闭紧。”老油条拍着侄子,“是吧,路开阳。”
    “是,当然。”路开阳也住在梧桐里亭子间,“水干部,这事是光明正大,当着一大群干部和公安的面,从香樟园里搬出来的,我没什么可怕的,所以你也放心,我绝对不会因为提心吊胆说漏嘴,不提心吊胆,就更不会说出去了。”
    水琅笑着道: “多谢,以后,我们就是自己人了。”
    一听这话,老油条跟路开阳眼睛都亮了。
    虽然这些年黄金没人敢用了。
    但是自古以来,黄金都是硬通货,在人的印象里,这就是钱,是最值钱的东西。
    看到水琅除了有一麻袋大黄鱼,还有一箱小黄鱼,另外还有一箱金元宝!
    “可惜,这一箱子金元宝,下面都是书,就上面一层有六个是真的,其他这些都是银锭子镀的薄金。”老油条拿起一个硕大的元宝咬了咬,“这都得是大清年间的元宝,民国后期到建国初期好多都熔铸了,通用小黄鱼大黄鱼。”
    水琅毫不意外,“有几个就很好了,这可是五十两一个,一个抵五条大黄鱼。”
    再说,这样的元宝,放到几十年后,就不是按一克金价去算了,除了金价,还是古董价值,一个起码都要好几百万。
    “真没想到,穷了一辈子,有一天还能摸到这么多的黄金。”
    老油条虽兴奋,也喜欢得寸进尺占小便宜,但是此时此刻,眼里却没有半点贪婪,“哎,水老大,我听说人民银行黄金也要恢复了,大概在十五块钱左右一克,你有这么多钱,打算怎么花啊?”
    “有的钱能随便花,比如这个。” 水琅指着六个金元宝和一箱小黄鱼。
    又指了指一麻袋大黄鱼,“有的钱不能乱用,比如这个。”
    “啊?”
    老油条惊讶看着一麻袋金条,“这些都不能乱花?那要花在哪里?”
    周光赫紧皱的眉头突然松开了,看向水琅的眼神,欣赏,钦佩,还有藏在最深处,浓浓地化不开的东西。
    “总之,你先帮我看好了。”水琅拿起绳子将麻袋扎上,打量着这处房子,看着周光赫,“这里能安全吗?万一邹贤实被逼疯了,铤而走险……”
    “这里都住着公安,我特地要了这间单独的平房,里外有两道锁。”
    周光赫看着一屋子“贵重”物品,“你要是还不放心,我每天上班前,午休,下班前,都再过来查看一遍。”
    “你放心吧,我晚上就住在这,拿命看着这些东西。”老油条指着后面的古董家具,“还有这些,等你洋房拿回来之前,我保证一样不少,交给你。”
    水琅看了一圈,满屋子宝物,满足感油然而生,就等着时间,让这一件件物品,变得价值连城。
    “走,我请你们去国营饭店吃饭!”
    “都快九点了,国营饭店哪还有饭,剩汤剩菜都没了,先回家有什么吃什么吧。”
    -
    周卉帮着煮了一锅面条,在搪瓷碗里滴入酱油,胡椒粉,盐,香油,捞出挂面放进去,浇上面汤,再摆上刚煎好的荷包蛋。
    家里正好有从红河村带来的肉,周卉切成肉丝,拿青椒炒了,当做浇头。
    水琅翻出午餐肉罐头,磕出来,切成片,四个碗里,每个碗里摆了两片,“老油条,开阳,明天来家里,请你们吃大肉。”
    “这不就是大肉。”路开阳夹着午餐肉放到汤里泡热了,一块舍不得全塞进嘴里,只咬了一小口,“这个比肉都还紧俏,听说友谊商店里面才有的卖,要侨汇券,不是谁都能吃上的,我算是开了洋荤了!”
    “你小子,没你舅,能开这洋荤吗?”老油条伸出筷子把路开阳碗里的另一块抢走吃了,然后用胳膊护住自己的碗。
    “哎!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舍不得吃不就是为了孝顺长辈吗!”
    水琅白了一眼老油条,正想将碗里的午餐肉给小伙子,突然,周光赫把碗里的午餐肉夹过去了。
    “哎,赫哥,你吃,我一块就够了。”
    路开阳刚要夹回去,就看到水琅放了两块在周光赫碗里,顿时憋住笑意,将自己的碗拉回来,埋头“唏哩呼噜”吃面条。
    周光赫看了看水琅,抿着唇笑,想夹回去,筷子被另一双筷子按住。
    “你吃,我其实真的不是特别喜欢罐头里的肉,我还是喜欢吃你现烧的。”
    看她不是作假,周光赫夹起她让过来的午餐肉片,配着面条吃了一口,“今晚你们都饿了,等不了,明天我再现烧些菜,你想吃什么?”
    “买两只鸡,老油条要吃的。”
    老油条抬头惊喜一笑,“不愧是我老大,我爱吃什么,你都记得了。”
    “从红河村带来的肉都烧了吧,再买点素菜。”水琅其实想去西餐厅吃一顿,票子足够,一直没抽出空,但是红河村带回来的猪肉还有不少,已经放了两天了,再不吃就要坏了,“你明天再看着买吧,记得把李华朱翔都叫上。”
    李华朱翔毕竟是公安,东西送到,为了避免给两人带来其他麻烦,就让他们先走了。
    “好,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他们一直很感谢你,而且也是公事。”周光赫筷子一顿,“再说,真有什么我会去还。”
    水琅勾勾嘴角,低头吃面。
    晚上。
    洗完澡后,水琅躺在床上,裹着大红色羊绒毛线毯,闭目养神。
    刚闭上眼睛,肩膀就一痛,再次睁开双眼,拉开领子,看着肩膀上的指甲印,有三个印子又已经渗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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