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罡复将信纸装入封内,低声道:“下官如今夫妻稚子俱安,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

    高千正也听闻伏罡娶了妻,是而点头道:“你有妻有子就很好,可惜含嫣□□上总是不顺,却是老夫一番操心。”

    外面两个男仆送了茶进来,伏罡接过放在桌子上,这才细细向高千正交待起凉州的兵备以及西北的情势。他如今到京中枢密院任职知事,恰是高千正的手下,高千正自然还要交待一些明日面圣的话,并枢密院如今的公差公事。

    院外高含嫣仰头望着这曾经自己住过许多年的高楼,见伏青山自楼内走了出来,含了笑说:“我竟无比怀念这小楼,也许更多的是怀念自己曾经年轻过的岁月。”

    她曾在这里与伏罡一夜夜磨缠,当然也曾苦苦盼他不归,更多的时间是坐在前厅,雀跃的等着魏仕杰一封封洒金香笺上情意绵绵的书信,直到真正成了亲,她才知道那一封封满含着爱意浓烫的情书,皆是中书省一个门吏为了攀结魏仕杰而绞尽脑汁书成的。

    这多少叫她有些兴怏,如吃了只苍蝇一样。但当初那份雀跃与情怀,却永不能忘。

    伏青山负手踱到她身边,亦回身仰首望着高楼,轻声道:“你如今仍是俏比青春。”

    高含嫣如今知道伏青山面上的温柔全是装出来的,他内心只有权欲冷酷无比,冷笑了声道:“既然我仍是俏比青春,为何这几年都不能着你相看一眼?”

    伏青山柔柔的目光盯着高含嫣在阳光下浓脂盖不住憔翠的脸,轻声问道:“看你容颜透着憔悴,可是一直睡不好?”

    高含嫣收了目光低声道:“是。”

    伏青山望了眼出云阁的螭蚊窗扇,轻声道:“你该寻个丈夫,你的失眠皆因孤独而起。”

    高含嫣复又冷笑:“我该去那里寻个丈夫?还请督察使大人明言。”

    伏青山指着蟠石榴螭蚊雕花大窗道:“于正值盛年的高小姐来说,你的前夫就是最好的夫,这还用说?”

    高含嫣叫他猜中心中所想,面上却一点也不露出来,叹道:“他如今身边一样有夫人有儿子,我不过是个过了时的旧人而已。”

    这话便是故意要刺伏青山的旧疮了。伏青山果然变了脸色不再说话。高含嫣回首唤了知书过来,指着路说:“带我进去瞧瞧我的旧寝室,多年不来故地重游,竟有些想意。”

    她的寝室占了二楼整个左侧,内间右侧房内到梁的一排高柜,高含嫣在屋中站了,望着那抽屉上一排排下的把手道:“我记得还遗了许多衣服在此,你看看可还在?”

    知书先从下排一个个抽屉拉开,一排排看上去之后笑道:“在的也都褪了颜色成了糠絮,小姐什么不多就是衣服多,如今咱们再不回这府的,可要全带回去?”

    高含嫣冷笑,扶了知书手道:“就是放它在这里才有些意思,带回去做什么。这里有个连衣服都没得穿的穷村妇,走,咱们去会会她。”

    畅风院中一楼寝室内,晚晴一边要看顾着铎儿不能打坏了伏罡的东西,一边指挥着顾妈妈与关妈妈两个将从凉州带来的东西理置归位。正忙着,听得身后一阵笑声,转身就见高含嫣笑嘻嘻走了进来。

    她忙上前见礼道:“奴家见过高小姐!”

    高含嫣拉了晚晴到右侧书房坐下,柔声道:“如今你也一样的是二品大员的夫人,怎能还自称奴家?”

    (还没有读文的亲们,其中一段又被锁了,请大家移步微博看吧。这一段太长,我根本无法修改,也不知道要如何修改,于是就截了一段原来的删节出来补上,在此非常抱歉!)微博没有提取码,就在主页第一条挂着。

    晚晴放了铎儿到地上,将他推到了门外又掩上房门打开窗子,确定能看得见铎儿在外的一举一动了,才回过头来狠狠扇了伏青山一耳光道:“你千里寄休书,抛妻散子就为了要过这样的生活?莫说魏府一府的人,连我都瞧不起你。”

    伏青山见晚晴还要扇,握了的她手道:“最多等得一个多月,我必定能带你们离开。”

    晚晴甩开了他的手,自抱了肩在窗前,见铎儿在外头院子里站得直直的盯紧了西屋的门看着,也许是怕娘会突然不见,也许是怕又会有突如其来的变故,孩子一脸的风吹草动若惊兔。晚晴悔不当初,捂了嘴哭道:“若我知道上京来要弄成这个样子,当初就该在伏村撒泼舍命保我的家财,也不该到这里来。”

    伏青山不再言语,自开了西屋的门出来,见那锦盒还搁在厅房台阶上,开了搭扣取了个盘腿坐着吃手指的胖婴儿递给铎儿道:“这是方才的夫人给你顽的,你便在这里顽着,爹出外去寻人来帮你们打扫院子,可好?”

    铎儿手推了道:“我不要她的东西。”

    晚晴见外面呼啦啦涌进一群人来,也甩了手不肯再干,沉了脸抱了铎儿在花园外的枯草丛中站着。伏青山亦在她身边负手站了,许久才道:“我也未曾想过,与魏芸成了亲会过这样的生活。”

    他这是实言。当他因着魏仕杰的引荐而到中书府,于那深冬寒月的腊梅从中看到莹珠色裘衣深裹眉头紧锁的魏芸,她披裘衣抱着手炉,风吹颊旁的风毛莹动,面上笑容楚楚动人,对着身旁的高含嫣苦笑道:“零落尘泥碾作土,只有香如故。这最娇艳的花儿,却要开在寒冷的冬风中,又叫人不及欣赏便要匆匆落去,或者人生亦是如此,要经风雪寒苦,才能雕琢品性。”

    伏青山听在耳中,觉得这女子富才情而有思想,或者是能与自己聊些说些知心话的。是而由此动了真心,待得春闱考罢后又听魏仕杰言起亲事,一口便允了下来。

    那曾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盼望着琴瑟合鸣情意相通的贵妻,盼望着一片坦荡通顺齐家治国的仕途,盼望着自己能被魏源赏识,就此而平步青云,出有壮士执鞭,入有仆婢成群,如那京中的权臣勋贵们一般,就此上到这帝国权力与财富的中心。

    他便是怀着那样的理想与盼望,热血与冲劲,挥笔疾书送达千里,开始了这半年多来无尽的荒唐大梦。如今梦醒,发妻站在身侧,稚子在她胸前,他仍有梦,仍想拼,却更加冷静,想要更加不择手段。内心想要发妻的理解与支持,却无法用言语或者行动达触她坚硬外壳紧封的内心。

    晚晴今日见魏芸对着伏青山时的居高临下,并她那样当着众人伤他的脸面。而伏青山却一言不吭一语不辩,更不恼羞成怒,连句硬话都不敢说。就仿如自己的珍宝叫旁人糟践了一般,她心中恶心发堵,越发瞧不起伏青山,是而冷冷回道:“你既弃得我们母子,就该寻个更好的人家,居于尊而俯于下,才好叫我们也能心服口服。如今正如你那妻子所言,你活的如条……一般,连我都看不起你。”

    她终是说不出那个狗字。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尽量不要评论罡哥,我知道他很不要脸,但尽量别评论,不然被盯上有可能会被锁。

    第七十五章

    晚晴敢与白凤对打,概因知其与自己一样是个直来直去的直性人。但这高含嫣是个非常复杂有城府的人,她轻易不敢表露心情,是而便只是默着。高含嫣扬头见铎儿抓着伏罡多宝阁上的两个兵偶在那里对打,笑道:“这孩子如今竟也长大了。”

    高含嫣是铎儿心中夺了母亲的恶魔,况这女人两张脸,狠起来时的阴沉样子和笑起来时的温柔样子皆叫他记忆犹深,铎儿不愿叫她看着,抱了一堆东西夺门而出跑了。

    晚晴有些尴尬道:“这孩子在凉州惯坏了,不知礼数,还望高小姐勿怪。”

    高含嫣叹道:“他如今越发神似君疏。”

    晚晴最烦听这样的话,况且她既知道伏罡在凉州成了亲,今日伏罡乍一到京就当着人家夫人的面又搂又抱,便是只兔子只怕都要跳起来咬人。如今竟还敢当着她的面提旧事戳她的伤口,果真是将她当成个村妇了。

    想到此晚晴冷冷回道:“我的孩子,自然从皮到里都是全全的肖着我,如何会肖似外人。”

    高含嫣四顾良久才又道:“一别经年,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有些陈旧了。当年……”

    她指了后院含了羞道:“那香水堂引过来的水如今可还能用?”

    晚晴忽而会过意来,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意思。虽然自己也是个再嫁,但总归与伏罡两人夫妻这几年再无外人插足,理所当然就觉得伏罡与她皆是对方独一无二的人。如今乍听高含嫣说起这种带了许多暗示的话语,顿时心中的怒气都要强抑不住。

    高含嫣见一击即中,还要趁胜追击:“他当初一心要个孩子,于那种事情上也总贪着,因我身体不佳空怀多年。你如今正值年少,很该替他生上一个。”

    晚晴心中一股股往外泛着恶心,面上渐渐越来越淡。

    高含嫣见晚晴面上已然全无初来时的喜色,也知自己目的已经达到,款款起身道:“你们初来还有许多事要安排,我就不打扰了。”

    晚晴起身送着高含嫣出了畅风院,恰迎上伏青山带了铎儿在外面顽着。她长叹了口气冷笑道:“这关系可真够乱的。”

    但如今的晚晴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只能依赖于男人,大字不识两眼一抹黑的村妇了。她的眼界终于脱离的伏村那点小院并田地,自己也能站到更高的地方去打量这个世界并与之斗争。

    她迎上去唤伏青山:“青山!”

    伏青山回头,见晚晴面上有些笑意,柔声道:“你终于又回京城了。”

    晚晴不懂他这句话里头深层次的含意,只问道:“高大人父女要在此间待多久?可要用饭?烦请告诉我,我好安排。”

    她心中冷笑:无论你们曾经如何现在如何,这忠武大将军府,如今我晚晴才是女主人。

    伏青山与铎儿抓了小兵器对打着,不注意叫他狠狠扫了一腿,又不好在晚晴面前喊腿疼,死忍了说:“并不,他们片刻就走。”

    晚晴这才回了屋子,仍旧吩咐着两个老仆妇忙里忙外的打扫清理。伏罡在外院一直忙到天黑,进了畅风院见唯有书房的灯亮着,进来就见晚晴坐在案后摊了本书正看的入神。他转过大案俯身问道:“读的什么书?”

    晚晴夹了书签合上书道:“闲书。”

    伏罡见是一本《三十六计》,笑道:“这可不是闲书。”

    晚晴仰了脸笑道:“我又不带兵打仗,读这书也读不出个所以然,所以它与我来说便是闲书。你往常带兵要用它,读它是为兵务,所以它于你便是兵书。”

    伏罡将这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叹道:“我的小夫人说的这番话十分有见地。”

    晚晴指了后院道:“后院的水我已着人换过,快去沐洗了好睡。”

    伏罡拉了晚晴,凑到她耳畔低声道:“一起洗。”

    晚晴想起高含嫣白日里那番话,脑中再浮现出一段他们当年的画面,心中一阵恶寒,使劲挣开了伏罡道:“我已洗过,你自己去。”

    伏罡此番上京路上因带的人马过多又一起营宿,不敢狠命折腾晚晴,也是一路半饥半饱,洗过后回到卧室,欲要在自家结实的大床上好好搬缠一夜,谁知一进门就听到晚晴匀密的呼吸声。

    她许是累极了,那本孙子兵法还在枕畔放着,一弯白臂还搭在书上,就这样俯着睡着,唇角还溢着些口水。

    伏罡鼻子里哼了丝笑意皱眉看了许久,才轻轻抽了那书出来,又抱晚晴躺卧好,这才熄了高烛黑甜一梦。

    次日清早起来,伏罡已去上朝。晚晴怔了许久才下得床来。关妈妈打了热水送到起居室沐洗过,才问晚晴道:“夫人如今初到,许多家务怕都要您亲理,你看是在这院子里,还是到外间去。”

    他们此番归京不比原来,伏罡既要在朝中做官,跟班的小厮就必不可少,枢密院随身还要给他指派护卫,这些人虽是朝廷派的,但吃住并起居却还是要将军府业管。另就是铎儿要另择夫子来教,还是送到学堂去读,再者就是自己,是否也该找两个小丫头来伺候着,毕竟这些婆子们年级大了不好总差使她们干些房中杂事。

    晚晴见早起熬的是生滚黄鳝粥,并杏蓉饼,栗蓉酥、枣花酥等几样点心,配着两条煎小黄鱼并几样青菜。她是北方人,不惯贪腥,略动了几口便不肯再吃。唤了关妈妈过来道:“这院子我也没有细走过,劳烦妈妈今日带我走一走。”

    关妈妈应了,又叫陈伯也陪着,三个人出了畅风院先到将军府正院,这正院分着两进,第一进当为宴客恭设之处,伏罡孤身一人上京,祖宗牌位都在伏村,自然只能空落着。内里一进为平常宴客,并他平常往来的起居处,有书房并起居室,但一样闲置着。

    正院右手一边通往起居院落,左手一边几排大屋,又有马槽马棚,是下人们的起居处。这地方当初还是踏燕死时晚晴才来过一回。

    她从左侧转进去,一直走到出云阁外,陈伯指着出云阁道:“这是当年前面夫人高氏所居过的院子,前些日子她着人来打扫过。”

    晚晴等了许久,陈伯换了许多钥匙打不开门,瞅了那锁把许久才道:“原来她们竟把锁给换了,难怪我打不开。”

    晚晴皱眉道:“打不开就算了。”

    正说着,善棋姑娘自外走了进来,笑拿了把钥匙开着锁子,回头对晚晴一礼道:“我家小姐昨日遗落了东西在此处,奴婢前来相取,夫人可要进去看看?”

    晚晴摇头:“不必了,姑娘慢慢取着。”

    关妈妈跟了晚晴快步走着,低声道:“原先的夫人高氏是贵家高女,本有些古怪脾气,夫人如今与大将军两相眷好,千万别在意这些琐事。”

    晚晴笑着摇头:“我并不介意。”

    只是经了这两次,晚晴心中倒是对高含嫣有了别样的看法,原以为她果真是个涵养好境界高的贵女,在这些事情上只怕早已忘了伏罡会另寻他人。谁知自己不过到京两日,就要受她一再挑衅,可见她本身也怀着些轻视自己的心。

    前妻又如何,搂搂抱抱又如何?

    晚晴心内冷哼道:我晚晴舍了我的田地舍了我的宅子,在凉州三年多差点蜕掉一层皮就是为了不叫人欺负,你若真要欺到我头上,我可没有好脸给你看。

    她到畅风院书房坐下,翻看着仙客来的帐本并府中他们不在时积年的用度,又开箱子略翻了翻关妈妈送来的银票,皱眉许久才道:“妈妈,我的情形你也知道,仙客来的帐务仍旧你管着,每月只给我报个帐既可。如今当务之急是要替小公子寻个好些的学堂叫他过学,我这里亦要请个懂规矩有学问的女夫子来教授。再就是烦你先从仙客来调个得力的人手将外院管起来,人可以边雇边用,试着好的留下,不好的叫他直接走了即可。至于婆子丫环……”

    晚晴皱眉许久才道:“我这里暂时不必雇人,但外院灶间须得再雇两个婆子做饭添火,还有马匹们用的干料草料皆要置备,这是当务之急。”

    伏罡今早上朝,如今只怕已经到了枢密院,下午至少要带十几个护卫亲兵回来,这些人的口粮开发与马匹草料是最要紧的。

    关妈妈既然能替伏罡照料仙客来,其办事能力也不容小觑。她躬身笑道:“三年前你们头回到京时,仙客来最初那掌柜因露了形迹不好再掌,老奴就将他调到了采办上,如今他就在外头听令,夫人要在何处见他?”

    晚晴道:“这里毕竟不便,还是到下人房那一头,我看离出云阁最近的那两间大屋就很好,往后我就在那里处理家事。”

    关妈妈忙道:“那屋子早料理好的,请夫人与老奴前去。”

    晚晴跟关妈妈两个出行到出云阁边,就见善棋又在那里锁门。她见晚晴又走了过来,忙又敛衽行礼道:“伏夫人万安!”

    晚晴略点点头,到了大屋内坐定,不久就见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远远跪了叩首道:“小的关七,见过主母。”

    关妈妈见晚晴使眼色,忙取了小扎子过来叫关七坐了。关七谢过虚坐了,晚晴才道:“当年蒙先生救护,我一直不能当面言说谢意。”

    关七忙起身道:“当初是我们卫护不周走漏了风声,岂敢受夫人的谢,罪过罪过。”

    晚晴道:“只怕至晚大将军就要带人来此,咱们府中却是久未曾招待过人的,先生可有好打算?”

    关七道:“夫人想的周到,老奴这里自会下去添人进来好修饰打理,还请夫人不必劳心。”

    晚晴取了对牌道:“银钱我皆放在关妈妈手中,先生要开发银两,直接管关妈妈要就是,至于帐目,到了晚间我自会与关妈妈兑明。还要劳烦先生替我操持。”

    关七忙取了对牌,谢过晚晴,这才退了出去。

    晚晴又在关妈妈处交待了些请女夫子,问学堂并打问几个丫环的事务,这才一人回了畅风院,哄着铎儿洗了个澡,中午与他同吃了些饭,下午便专心在书房替伏罡理书。

    伏罡今日到宫中一回,又到枢密院跟高千正交接了一回公差,至晚时分带着亲派生的护卫与高千正赏赐的几个家奴回府,心中有些忐忑怕晚晴不能应付。岂知他才一进院子,便有个小厮上来笑呵呵的牵了马躬身道:“小的罗郭,见过知事大人!”

    这些护卫们自然不能进内院,关七上前招呼了道:“这是知事大人府上,内院不必护卫,诸位换了班的请到左侧棚舍内休息。”

    他指着众人都走了,才到正院内进来见伏罡,跪拜道:“小人关七见过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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