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颂月的正事,自然是去查缘宝阁走水的真相。
    她不愿意与闻人惊阙说,闻人惊阙连解语花都没资格做,只得替她安抚后?宅、解决后?顾之忧。
    他去见?了江老夫人。
    天近傍晚,雨水滂沱,四下阴暗,屋中?燃着数支烛台,烛台下,江老夫人正在艰难读书。
    见?了孙女婿,她既觉难堪,又感激动,知道二人决定今晚住下后?,心里又多了道惊喜。
    几种情绪冲撞着,憋着的话就?忍不住了。
    “那小丫头片子竟然说我闲得慌,要请先生教我琴棋书画?我都多大岁数了!”
    祖孙俩一个样,都不是识文断字的料,摆弄不来这些?文雅的东西。
    琴棋书画,光是一个“书”,就?能折磨死她!
    说到?这儿,她还对闻人惊阙有点怨言,“都怪你吹的那笛子,让她想起用这法子折腾我。”
    闻人惊阙闷闷笑?出声来,好一会儿才停下,温声赔礼告罪,然后?安慰道:“月萝是怕下面的人出事,也是不想祖母忧心。”
    江老夫人道:“是有这原因?,不过更多的还是因?为?我骗了她。这丫头最讨厌别人骗她。乖婿啊,你记住了,以后?有话直说,千万不能骗她。”
    闻人惊阙面色一凝,慎重问:“她最讨厌别人骗她?”
    “可不是吗?瞧见?没,我这亲祖母就?瞒了她一件小事,她都能六亲不认,下此毒手!”
    闻人惊阙沉默了下,柔声道:“嗯,记住了,我定不会说谎骗她。”
    第30章 轻嗅
    “都知道布匹易燃, 打?从鲛鱼锦放进库房那日起,老奴就再三嘱咐下面的?人,万不能?带火种靠近。”
    “那日县主大?婚, 杂役们得了赏银与喜酒,跟着喝了些,陈七与?王舟酒后不清醒起了口?舌之争,被我斥责后心?有不甘,约着晚上到后院里干架……”
    这事丢脸,掌柜的?说起都觉羞耻, “陈七才到后院就摔了一跤,断了腿站不起来, 又瞧见了火光,以为?王舟想烧死?他, 当即嚎了起来, 把人全吵醒了……”
    断腿的陈七无法下榻, 没?有前来,当事人只剩下王舟。
    王舟道:“我上有老下有小,哪至于为?了点口?舌之争杀人!那日我就是?想放他鸽子, 让他白等?一宿……”
    有其余杂役作证,证实王舟那晚酒后骂了陈七几句就早早睡下了。
    几个杂役七嘴八舌把那晚的?事情说清楚了。
    这日天冷, 江颂月见问不出别的?,就让人先回去。
    杂役们都走了, 掌柜的?却慢了一步,吞吞吐吐说道:“县主,还有一事, 老奴拿不准……”
    江颂月:“你说。”
    “那天晚上,后院好像被倒了些……”掌柜的?犹疑不决, 在?江颂月皱起的?眉眼下,压低声音道,“……像是?桐油。”
    江颂月心?头一震,急问:“你确定?”
    “那晚上大?家伙都急着救火,等?火扑灭了才发现院子里弄得到处都是?水,各种污渍混杂,脏的?厉害。老奴当时没?在?意,回去后越想越不对,咱们缘宝阁素来整洁……”
    “今早想着县主知晓了定要招老奴来询问,我就趁着晌午去陈七那看了看,结果在?他鞋底下发现了桐油。”
    陈七是?第一个发现火情的?人,滑倒摔断了腿,早早被人抬到一边去,至今未能?走动。
    他鞋底上沾到的?桐油,极大?可能?就是?那晚在?缘宝阁后院踩到的?。
    布匹易燃,桐油难灭……就泼在?后院,再近些就是?杂役休息的?院子了,一旦再晚些发现,半条街都能?烧没?了。
    不必想了,这场火就是?冲着缘宝阁的?人命去的?。
    生意上的?仇怨犯不着下这么狠的?手,多半是?私人的?。
    缘宝阁的?杂役下人们互相、或是?与?外人有过口?角,这对普通百姓来说很寻常,极少有人会为?了点儿口?舌之争纵火杀人。
    该是?更大?的?仇怨,或是?极其阴狠的?小人。
    “县主……会不会是?夜鸦山匪首前来寻仇……”掌柜的?小心?推测,看见江颂月惨白的?面色,忙打?住了。
    过了会儿,他低声道:“县主放心?,这事我也是?来之前才去陈七那确定的?,没?与?任何人说过,就连陈七本?人都不知晓。”
    前几年?夜鸦山匪首为?报复射伤他的?校尉,蛰伏数年?,最?终逮到机会,一举将其全家老小与?仆役残忍灭门。
    这事流传甚广,平民百姓无不提之色变。
    倘若杂役们知晓那夜火情并非意外,而是?夜鸦山匪首来与?江颂月寻仇,只怕会吓得卷起包袱就逃。
    江颂月默然,抓紧扶手坐了片刻,道:“去找管家,给?每人支五十两银子,从今日起,缘宝阁暂时闭门。”
    “县主,这不还没?定呢吗!”
    缘宝阁日进斗金,江颂月舍得,掌柜的?不舍得。
    “先关着。”江颂月绝决。
    那日她成?婚,夜鸦山匪首在?那日找她寻仇,倘若得手,就是?喜事变丧事,足够震撼人心?,正合他的?行事风格。
    可那日武夷将军带人来了江府,他没?机会动手。
    国公府守卫森严,他更是?无法进入。
    两处均没?有机会,便把视线放到缘宝阁上。
    杀人放火,声势浩大?。
    必是?如此。
    江颂月想得心?底发寒,让人送管家出去后,独自在?厅中坐了许久。
    她已嫁入国公府,只要不出京城,夜鸦山匪首就拿她没?办法。可她手底下有商队、杂役,就算保得住缘宝阁,也会有别处会遭受袭击。
    一日不解决掉夜鸦山匪首,就有更多无辜的?人可能?会因她遭受灭顶之灾。
    这种被毒蛇野兽暗中盯着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
    江颂月想着遥远的?过去,想着万一那日火势未必及早发现会是?什么悲惨状况,再想着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意外,思绪纷乱成?团。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厅门打?开,萧瑟的?风雨声骤然加大?。
    但这些并未把江颂月惊醒。
    直到她抓着扶手的?手背被一阵温热感包绕,江颂月猛然清醒,本?能?地拍打?着躲开,一抬头,发现面前站着的?是?闻人惊阙,他身后还有两个侍婢。
    江颂月赶忙站起来,抓住闻人惊阙被打?红的?手,问:“你怎么不在?屋里歇着?大?冷的?天,一声不响地跑过来,当心?再着凉了。”
    说着看见侍女胳膊中搭着的?披风,她赶紧接过来,想给?闻人惊阙披上。
    闻人惊阙察觉她的?意图,退后,“这是?你的?披风,姑娘家的?吧?你给?我穿?”
    这是?他久等?不回江颂月,寻来前,特意让侍女为?她带的?。
    江颂月独自坐了很久,站起来后才发觉腿脚僵硬,手上冰凉。
    她是?觉得冷了,可更怕闻人惊阙着凉,睁着眼睛胡编道:“是?我的?,不过这是?黑色的?,今年?才裁成?,太大?了我穿着不合身。这边府里没?有你的?衣裳,正好你先披着这个……”
    闻人惊阙:“……”
    得亏他当初说自己全瞎,半点光线与?颜色都辨认不出,否则真的?没?法假装看不出这是?件鲜艳的?绣着春日百花的?朱砂红薄绒披风。
    江颂月又在?糊弄他。
    闻人惊阙在?心?中比较了下二?人谁骗谁的?更多、更严重,只消细微一想,他就得出了结论。
    罢了,穿吧。
    不被发现最?好,倘若哪日暴露,但愿江颂月想起他的?种种妥协,能?对他别过于绝情。
    闻人惊阙披上那件属于姑娘家的?艳丽披风,明显感觉到下摆只到他的?小腿,不过幸好披风足够宽大?,能?容下他宽阔的?肩膀。
    他强装未察觉异样,去摸索江颂月冰凉的?手。
    在?江颂月配合地递过来后,他握着揉搓几下,道:“有什么事回屋再想,也与?我说说……我这大?理寺少卿的?官职还在?,说不准能?帮得上忙?”
    时辰的?确太晚了,江颂月顺从地与?他一起回屋。
    至于要不要与?他说缘宝阁的?事……
    倘若只是?生意上的?事,江颂月是?不愿意说的?,现在?显然是?涉及杀人放火的?人命案件,再瞒着就没?意义了。
    正在?想如何开口?,闻人惊阙又说:“就算我帮不上忙,也能?找到他人出手相助……我与?司徒少靖、武夷将军交情都还不错,他们总能?派上些许用场吧?”
    两人刚跨出门槛,迎面就是?掩映在?溶溶夜色下的?湿漉漉的?庭院。
    江颂月脑子里刚闪过一丝灵光,就被潮湿冷冽的?寒气扑面打?来,久坐后的?身躯不耐寒凉,乍然打?了个寒颤。
    战栗感清楚地通过握着的?手传到闻人惊阙身上。
    闻人惊阙展开披风去搂她。
    江颂月吓得又是?一个哆嗦,瞟着门外提灯的?几个侍婢,用力将他的?手按了回去。
    因他眼盲,人前牵手带路就罢了,哪有这样搂搂抱抱的??
    让侍婢再去取一件披风,都比这样来的?好。
    “别乱动。”她低声斥了句,快速向着方才脑中闪过的?思绪追捕过去,“我问你,成?婚那日,武夷将军突然来我家庆贺,是?不是?与?你有关?”
    当时被成?亲的?事占据了心?神,她未曾多琢磨这事,方才听闻人惊阙提起武夷将军,再结合今日得知的?缘宝阁的?事,江颂月忽然起了疑。
    闻人惊阙道:“冷。”
    答非所问。
    江颂月为?他拢上披风,抓着他的?手重复问了一遍。
    闻人惊阙手臂再次展开,扯着披风来搂她。
    江颂月一怔,忽地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脸上一热,按着他的?手臂,与?侍婢道:“灯笼给?我,你们先去看看祖母睡了没?,再把房里的?安神香点了。”
    将侍女全都打?发了,她转过身,一手提着灯笼,另一手抬高闻人惊阙的?手臂,往他披风下缩去。
    披风对闻人惊阙来说短了些,但宽大?尚可,多一个人也算容得下。
    他的?手掌压着披风的?边角落在?江颂月上臂,顺着衣裳移动,滑到肩头时,手掌张开扣下,恰将圆润肩头握在?掌中。
    随后微一用力,就将江颂月整个拥进披风下的?怀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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