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与你不同。”闻人惊阙道,“十七岁那年我独身离京,辗转数个州府,找到当初伤我之人,使了手段夺走他?最看重的东西。”
    他?声音轻缓,语气平淡,可听在?江颂月耳中,有一种奇异的古怪感。
    她又瞄了闻人惊阙一眼,没看出异样?,就顺着他?问:“什么东西?”
    闻人惊阙道:“一座山。”
    江颂月嘴角一垂,嘟囔道:“人家要了你半条命,你只夺了一座山,一座山才值几个钱?你想?要的话,我能给你买下好多个。”
    闻人惊阙被这言论弄得啼笑皆非,双臂顺着她的力气抬起,在?江颂月与他?穿外?衫时道:“一座山在?你我面前不值当什么,在?他?眼中却是极其要命的事情。”
    报复人,直接杀了多没意?思,就该夺走他?看重的一切,再?慢慢折磨。
    就好比贺笳生,他?想?要地位,那就让他?得到一部分,让他?尝到地位的甜头。
    体验到了甜头,就奢望得到更多,这时候只需要随意?抛下一个饵,他?就会主动追逐着咬钩。
    给他?的期望越多,失去时的打击才会更大。
    “歹人以命赔偿了?”江颂月不在?意?别的,只在?意?伤了闻人惊阙的人有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应。
    闻人惊阙斟酌了下,道:“还没,不过快了。”
    江颂月勉强满意?,为他?将腰带束好,后撤两步仔细打量,对面前这个芝兰玉树的俊秀公子?很是满意?。
    满意?的同时,心里?有点酸涩。
    人人说他?俊美?无双、才思敏捷,可谁知道他?风光的背后,曾吃过那么多苦呢?
    江颂月越想?心头越是柔软,走回?闻人惊阙身边,手掌往下,隔着衣裳轻轻覆到他?腰身伤疤处。
    触及的瞬间,闻人惊阙浑身一震,腰腹瞬间绷紧,旋即迅疾如风地出手,一把?将她的手腕擒住、拖拽开。
    江颂月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闻人惊阙:“……”
    他?动了动嘴角,耸动着干涩喉口,无奈地苦笑,“……那处受过伤,经不得碰触……”
    因为受过致命的伤,所以格外?敏锐,被人触碰就做出下意?识的防备姿态,这很合理。
    江颂月接受了这个说法。
    “月萝,你会嫌弃我吗?”闻人惊阙抓着她的手再?问。
    江颂月心疼他?都来不及,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攀着他?双臂仰脸,认真道:“不嫌弃,你怎么样?我都不嫌弃。”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凑近了,悄声道:“其实我身上也有伤疤。”
    看着闻人惊阙面上露出的好奇神色,江颂月抿抿嘴唇,道:“五岁的时候,我从秋千上摔下来,正好摔在?一处尖锐的石头上,在?身上留了疤。”
    闻人惊阙问:“真的?”
    “真的!”
    礼尚往来,他?身上所有伤疤都给江颂月看了,江颂月觉得自己身上的疤痕也该给他?看一看。
    可惜他?看不见?。
    眸光从他?失神的双眼上掠过,江颂月心里?又软又酸,防心一低,她低声道:“真的,你若不信,晚上我可以给你看……可以给你感受一下……”
    闻人惊阙装作没听见?她的口误,轻笑道:“好啊。对了,月萝的伤疤在?哪儿?”
    “在?……”江颂月有些犹疑,同时面上绯红颜色加重。
    她将手臂护在?身前往心口出压了压,瞟着闻人惊阙弥漫着雾岚般的双眼,眼神飘忽地撒谎:“在?手臂上。”
    第38章 纱幔
    换了衣裳与?革靴, 一出门,青桃愤愤上前告状:“那小侯爷真是没脸没皮,赖着不走就?罢了, 还叫嚷着让人上午膳!”
    根本?不管主人家在不在,差使起下人理所应当?,比屋里这小两口还像他们凝光院的主子呢。
    江颂月刚消了对他的火气,问:“给他上了吗?”
    “能不给上吗!”青桃气恼极了。
    对方是不要脸惯了,但?江颂月与?闻人惊阙是有头有脸的?人,他们下面的?人得顾着主子的?脸面, 不能比着做不合礼数的?事情、让他们蒙羞。
    “随他去吧,不差这一顿饭。”江颂月轻描淡写地安慰过青桃, 扶着闻人惊阙去用午膳。
    路上,闻人惊阙道:“可还气?气的?话就?把六妹找来。”
    江颂月早就?消了火气, 决心再?也不把陶宿锦当?回事。
    但?这与?闻人雨棠有什么关系?
    他夫妻俩不是刚与?闻人雨棠起过争执吗?还让她得了一巴掌呢。
    “喊她做什么?”
    “六妹口无遮拦, 喊她来与?小侯爷吵上一架, 明日再?把这事经她的?嘴传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小侯爷今日来府中耍泼皮的?事。”
    江颂月想了一想,发现还真有可行性。
    闻人雨棠性情骄纵, 说话做事不过脑子,先前闻人惊阙的?行踪就?是她透漏的?, 也是她决然退回云襄郡主多?年来送她的?礼物,让京中百姓平白看了场笑话。
    她若是在陶素锦那吃了亏, 定要又吵又闹,让所有人都知晓。
    但?江颂月与?她不和,也记恨她对闻人惊阙不敬, 不想看见她。
    “不了。”江颂月摇头,又感慨道, “原来府中有个嚣张跋扈的?姑娘,还有这种好处。”
    “可不是吗?”闻人惊阙见她觉得有趣,继续说道,“四?姐性子婉柔,初嫁入尚书府时,被婆母暗中为难过,这事你可听说过?”
    “听说过。”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
    按理说,大户人家要脸面,后宅里的?事关起门来怎么闹都成,是万不能传出去让百姓看笑话的?。
    外人能听说,还多?亏了闻人雨棠。
    她嘴上没遮拦,有一回外出赴宴上,当?着众多?贵妇千金的?面把这事抖了出来,让尚书府好生没脸。
    “后宅里的?小打小闹,府中长辈不便插手,六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更加不能置喙。将这事抖出去后,她遭了祖父一顿惩戒。”
    “这事让府上没脸,但?相比较起来,尚书府丢的?面子更大。为此,孙尚书特意告假七日整顿家风,又携着厚礼亲自登门谢罪。打那日起,孙夫人在四?姐面前,就?再?没能抬起过头。”
    闻人惊阙将前因后果说清,道:“瞧见了吗?跌脸面的?事不需咱们出面。六妹是众所周知的?跋扈无礼,她一人露面就?够了。”
    江颂月当?时年纪小,这事是道听途说的?,从前只知前面一半,今日方知最终结果。
    粗略看来,是闻人雨棠急躁娇蛮,把私下的?婆媳矛盾拿到明面上给人看笑话。
    可仔细一想,这事获益的?是四?姑娘与?国公府。
    想到这儿,江颂月不由得惊奇,照这么说,闻人雨棠那张扬的?性子还是好的?了?
    她挽着闻人惊阙的?手往膳食厅去,照顾着他的?眼睛,走的?很?慢,脑子一闲,就?想起另一桩类似的?事情来。
    去年闻人慕松与?翰林院的?许大人共事,差事做的?好,两人共同受赏。
    本?来皆大欢喜的?事情,又是闻人雨棠跳出来,说许大人整日闲着,根本?没上心,把事情全部丢给了闻人慕松。
    “怎么有脸强夺我?三哥的?功劳!”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姑娘家的?闲言碎语没什么,涉及到了官员的?勤政务实,很?快就?传开了。
    许大人当?日就?入宫请罪,承认的?确有所怠慢,不如闻人慕松那般劳心劳力。
    这几件事下来,除了闻人雨棠的?名声越来越差,国公府整体的?声誉和利益,是半分?未受到影响的?。
    外人甚至对国公府很?是同情,怎么养了这么个口无遮拦的?姑娘?
    江颂月越想越不对劲,问:“坏事都让她做,她名声差了,以后怎么办?”
    这样的?姑娘,家风严谨的?门第恐怕不会愿意迎娶,毕竟谁知道她哪日会捅出什么窟窿。
    “会远嫁离京。”
    嘴上没门,一心为国公府时,能免去府中其余人许多?麻烦。
    成亲后万一偏向?夫家,对国公府来说就?是刺向?自己?的?矛了。
    闻人惊阙在辅国公身边长大,对他最是了解,第一次见他对这个孙女儿的?骄纵无礼视若无睹时,就?知道了闻人雨棠的?结局。
    “远嫁啊……”江颂月心里不是滋味。
    父母亲人都在京中,十几岁的?年纪要独自被嫁去远方,被人轻慢与?否不知,之?后有没有机会回京都很?难说。
    “府中没个骄横恣肆的?做出头鸟,其余谨言慎行、端方守礼的?,遇到不公平的?事,就?只能默默接受了。”
    闻人惊阙的?声音响在江颂月耳边,幽幽萦绕,“你瞧,她也不是完全没用,是不是?”
    江颂月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正好这时到了膳食厅,她就?停了下来。
    厅中,陶宿锦身后立着两个夹菜的?侍婢,正在大快朵颐,吃得好不痛快。
    瞧见两人,他暂停住嘴巴,阴阳怪气道:“呦呦呦,这会儿给人弄整洁了。闻人五,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闻人惊阙但?笑不语。
    江颂月也没理他。
    清晨时她还觉得闻人雨棠讨人嫌,现在看着与?她脾性相近的?陶宿锦,开始觉得她可怜了。
    陶宿锦再?怎么没分?寸,也是侯府唯一的?子嗣,有整个侯府做后盾。
    闻人雨棠则是个弃子。
    “弃子”二字闯入心头,江颂月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忙摇头让自己?清醒点。
    她让人传膳,扶着闻人惊阙坐下,与?平常一样,先擦手,再?喂水,细致地照顾他。
    陶宿锦见了又嚷嚷起来,“都是做给我?看的?,等我?一走,你肯定就?不会这么细心了。”
    有人搭理他的?时候,他没完没了,没人理了,过了会儿就?觉得无趣。
    叨叨半天,见江颂月一个眼神都不给他,陶宿锦气到了,吃完午膳歇了会儿,就?气呼呼甩袖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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