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娆轻轻舒气,“你先出去,本宫有话要问他。”
    姜珣飞快看了眼南音,本想提醒公?主此人看似温良,实则满身?心眼儿,绝不是一个适合轻易交心之辈,可李星娆却像是猜到他在说什么:“放心,就算本宫愚钝,不还有你吗?哪有那么容易被?他兜绕哄骗的?”
    姜珣闻言,终是没再?多?说,恭敬的退了出去。
    南音十?分会?来事,连姿态都比刚才端正几分,相处间时那般谨慎起来:“不知殿下有何事要问?”
    “我不问。”李星娆笑笑:“从现在起,把你从南诏到大?魏的所有事情?,都说一遍,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本宫不在乎,但本宫想听的坦白,你最好不要有遮掩,否则,你也当看到,本宫身?边多?的是人防你疑你,便是本宫丢了脑子,你也难讨好。”
    南音也猜到逃不过这一茬,笑了笑:“其实就算殿下不提,我也该向殿下坦白的。”
    说罢,他将?自己此趟的经历和目的都简单的坦白了一遍。
    南诏受古牙侵扰多?年并不假,但是碍于天然障林和南诏的布防,一直没有机会?攻下,于是他们硬的不行来软的,开始以合作为名拉拢南诏,希望南诏能将?独特?的毒术用于作战之中,一同?攻下大?魏的疆土,再?行瓜分。
    本该是一致对外的南诏族里,竟然开始分化,出现亲近古牙的一派和坚守不出的一派。可随着亲古牙派接连开始动作,引得大?魏开始对南诏有了明显的敌意?,族中终于无法继续坐视不理?,决定和大?魏合作来对抗古牙。
    毕竟同?为地广兵悍的大?国,魏国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古牙的野心却多?年不曾消减。
    听到这里的时候,李星娆反应过来:“所以抢掠大?魏边境物资和在原州翻案的,是与古牙达成合作的那一部分?”
    南音点头,裴镇屠杀的,也是南诏内部有意?亲近古牙一派的北部。
    所以朝堂上的反驳之词,未必处处都无懈可击,只是这些南诏内部的秘辛,当时并无人知晓并加以反驳,反倒成了最有利的辩词。
    李星娆眼珠轻动,“原来如此。”
    南音能说的都已说完,试探道:“虽然我对殿下悄无声息便救出我的法子十?分钦佩与好奇,不过外面一定会?开始搜捕我,不知殿下接下来有何对策?”
    李星娆笑了一声:“怎么,你与裴镇计划设计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没有告诉过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吗?”
    南音是当时洛阳发水时消失的,据他所说,他那时候就到了裴镇手里,之后挑动古牙为其引路也是他的手笔,从洛阳回来后,裴镇又找到他,让他以人证的身?份去找上裴家郎君,曝出此次古牙起兵的真相。
    谈及裴镇时,南音眼中多?少有些敬畏,这份敬畏不仅源于裴镇的杀伐果断,更在于他每做一个决定的时机都把握的太好,且不疑有他,此外,他做的这些决定往往剑走偏锋,极其冒险,偏偏他还力?挽狂澜圆回来了。
    “宣安侯只是让我引诱这位裴郎君,其余只让我自己把控观望。”
    “引诱?”李星娆捕捉到南音话中的关键,“他原话这么说的?”
    南音想了想,裴镇的原话是,若裴彦动心,那么今朝设计的一切照旧,但若裴彦当即就压着他要去见太子,又或是明哲保身?根本不沾惹此事,那就算了。
    “算了?”李星娆咀嚼着南音话中的字句,若有所思。
    南音试着道:“宣安侯应当也不确定裴彦会?是什么态度,事先也给出了些应对的法子……”
    话没说完,公?主豁然起身?出去:“在这躲好,不要乱跑。”
    ……
    几乎是李星娆刚出房门,姜珣便着急的凑了上来,一边探望里边,一边试问:“殿下聊完了?”
    李星娆打量姜珣一眼,笑了一下迈步:“但看长史的这副表情?,本宫一时还真拿不准你是关心本宫有没有被?骗多?一些,还是对立面这个人的防备多?一些。”
    姜珣表情?微变,话语如常:“当然是担心殿下多?一些。”
    李星娆忽然叹了一声,姜珣察觉,便问:“殿下因何生叹?”
    李星娆:“本宫在叹,姜长史与本宫的情?谊来自于这段时日?的相处,但你一直留在本宫身?边,又是凭何与宣安侯有了如此深厚的情?谊,甚至配合设计了这场戏码呢?”
    姜珣立即定住,李星娆亦定步,转身?来审视他。
    其实这也不难想。
    裴镇利用南音来诱导裴彦,少不得要先兜裴镇的底,而站在裴彦的角度,如果南音真是背叛裴镇前来投诚的,以裴镇的性格,不可能毫无作为,所以从裴彦打算利用南音开始,必然时时刻刻监视着裴镇甚至太子的一举一动。
    而这时候,他们想要把事先放出的鱼饵找回来,便难上加难。
    所以,裴镇一开始就没打算派人救南音,因为她会?去。
    从她与裴镇摊牌开始,裴镇虽然不再?出现,但是姜珣一直在她身?边。且从她开始留意?到裴彦这个人开始,也是姜珣在有意?无意?引导她的查询方向,用的还是他的人,裴彦根本无从防备。
    另一边,她从回到洛阳城开始,基本不参与任何事情?,拜佛上香深居简出都是常态,之后太子威望渐高,她曾进宫查探旧年宫籍名册,用的是要为公?主府再?添人手的理?由,那次之后,不少人议论长宁公?主恐有故态复萌之相,眼看着又骄纵起来。
    当然,裴彦未必会?从表象就觉得她真的置身?事外,所以当她邀请裴雍过府,被?裴雍告知裴彦其人并不爱这类应酬,更不善言辞时,裴彦却一反常态亲和赴宴,席间交谈甚多?,或许就是他的试探。
    偏偏那一日?,裴镇也跟来了。
    换做常人,不希望别?人误会?自己与另一人关系亲密且有可能同?谋,多?半会?表现出冷淡梳理?,或是直接放出话去以证关系之冷。
    奈何她之前与裴镇交集过多?,黑市、洛阳、出征,根本不可能割裂开来,所以裴镇才会?反其道而行,大?大?方方登门做客,恰好她当时正因摊牌的事对他冷淡梳理?,相较之下,裴镇更像是一直纠缠的那个。
    这种毫无作伪的表现,但凡裴彦看进眼里多?几疑几分,都不会?觉得裴镇的底牌会?是她。
    不过,这一次能这么顺利将?南音带走,还真有点……意?外的惊喜。
    第93章
    “一群废物!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到底是裴镇能上天遁地,还是你们这群狗奴才根本没有将人盯牢!?”
    裴彦从回到别苑便开始大发雷霆,若非亲随阻拦,他?险些当场杀人泄愤。
    待冷静下来?时,裴彦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从南音投靠开?始,裴彦便在暗中留意裴镇和东宫的动向。太子因永嘉帝受伤而担监国重任,近来的确忙的晕头转向,倒是裴镇,他?从原州带来?的百来?兵马皆作常人打扮,将领常常出入侯府,看起来似在执行什么任务。
    裴彦由此断定,裴镇应该意识到?了南音的背叛,所以正在搜寻此人。
    于是,裴彦开?始对裴镇的人严防死守,就是避免他?们来?将南音带走,而根据难以所提到?的情况,他?也派人去东境和北境查探,奈何此事过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且与古牙一战后,两地不仅加强了防守,连原本经?商的胡市都被朝廷下令关闭,城内也增设许多关卡,哪怕是别州来?客,也要经?历重重筛查,这种情况下,实在很难查到?蛛丝马迹。
    计无可?施,裴彦只能退而求其?次,从洛阳下手。
    毕竟百里氏和东方氏也因这次的天灾人祸各有获益,说不定也参与了这件事情,可?没想这里也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到?这里,裴彦越发觉得南音所言非虚,如此滴水不漏,分明是太子在行事后做过处理,越是完美越是显出破绽。
    好在这一趟也不算一无所获,百里氏身为皇亲国戚,身份尊贵不假,可?那样气派豪迈的百里府,俨然有逾制之嫌。裴彦以此发难,结果洛阳那边很快传来?了消息。
    据说那处被言官所诟病的府门,原先并非那样,据说多年前的旧朝曾发生战乱,皇帝东逃入洛阳,曾在那处府邸落脚,当时的洛阳行宫尚未洛城,而皇帝身边的宦官还在利用皇帝敛财,认为天子下榻之所实在寒酸,原地修个皇宫是不行了,但?搞点钱重建府邸还是可?以的。于是那府门便变得比寻常府邸更加宽广。
    后我朝立国,这府邸也作为赏赐给了百里氏,百里氏原先也考虑过是否要重新?翻修,但?一来?,朝廷以此作赏赐时并未觉得不妥,大?约是默认了他?们可?以用,是个殊荣,而来?这府门扩建时耗材极大?,修的也十?分精美,若要砸掉重新?建回原来?的样子,反而会有诸多浪费。
    所以百里氏沿用此府门,非但?不是铺张浪费,反倒是勤俭节约,更别提洛阳发灾时,刺史一马当先,带人堵水救人,别的地方发灾,都是世家贵族先走,即便避难也能有吃有喝,可?这次在百里氏的带领下,世家贵族争相出人出力,这才使得洛阳的灾害很快过去。
    而百里氏曾利用府门外的便利,布了临时安置的帐篷,流离失所的灾民皆聚于此,响应刺史大?人共建家园的号召,如此更便于管理,分派人力时更高效有序。
    于是,当洛阳百姓听说了朝廷要追究百里刺史,又从知?情者口中?知?道这府邸的来?龙去脉,纷纷上书求情,此事在朝中?传开?,到?底没能落成处罚。
    处处不顺,裴彦只能将注码下在南音身上。
    他?当然不可?能全然听信南音的一面之词,也曾问过南音可?否有物证,但?这时候,南音的算计也体现了出来?,他?既然来?,那就是捏着底牌来?的,早早抖出,万一裴彦反水,他?岂不是自投罗网?
    至此,裴彦才下决心把南音推出去,先打太子和裴镇一个措手不及。
    谁知?道,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的是他?自己!
    如今尚杰等人都被关押,一旦他?们受不住审问供出了什?么?,那他?的处境就会变得十?分被动。就在裴彦渐渐陷入焦虑之时,裴静带着裴雍找来?了。
    父子二人的表情都十?分沉凝,自然是因今日朝堂上的事。
    “你还要闹到?什?么?程度!?你可?知?再这么?下去,整个裴氏都要跟着你陪葬!”到?这一刻,裴静还是希望裴彦能够迷途知?返,不要再执着于此事。
    裴雍也道:“阿彦,太子接连立功,背后又有强力支持,声威不可?撼动,你已入魔障,若再不想明白此事,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趁着尚杰等人还没有反咬你,你随我与父亲即刻去面见太子,坦白此事,只管将事情推到?那南诏人身上。”
    裴彦眯了眯眼?,目中?闪过几丝冷光,似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裴雍没有在意他?的反应,轻叹一声:“主动坦白,结果必然是开?罪太子,但?还不知?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你本是东宫的人,若此后能……”
    “此后?”裴彦打断二人,冷笑着摇头:“从我被带上这条路开?始,就没有回头路!我的目标和结果只有一个,否则等着我的便是万丈深渊,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说着,裴彦冷然看向二人:“你们当真是关心我?不过是怕我连累裴氏,可?我也说过,如今我们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裴氏若想有一个好的结果,那就得全力相助我!”
    “相助你什?么??你这是——”裴静气的几乎失声,迟疑片刻,还是将那敏感之词道出,“你这与谋反何异!?”
    “便是谋反又如何?”裴彦厉声反驳,眼?底跳跃着疯狂的火苗:“我只是想为自己要一个公道!”
    “你还要什?么?公道?难不成你要弄得人尽皆知?,让世人为你评理吗?”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裴彦眸光一闪,大?胆的念头开?始形成,他?笑了笑:“兄长说的……极有道理。”
    裴静和裴雍脸色剧变,却已来?不及。
    裴彦召来?一批人,裴静赫然抖手指他?:“这……你都是何时网罗来?这些人?”
    话音未落,父子二人已皆被擒住。
    裴彦孤影静立,眼?神越来?越冷:“伯父说的对,这件事,还得让天下人来?评个理,而我,更不能坐以待毙。这件陈年旧事,也该抖开?了……”
    ……
    也是这个夜里,裴镇来?到?了长宁公主,以一个不打扰人的方式进到?内院,可?没想到?这里早有人在等他?。
    姜珣就守在关押南音的房屋外,见到?裴镇来?,他?脸上的防备之色顿时消减,整个人身体一松:“你想吓死谁。”
    说着也不废话,为他?指了指方向:“人就在那,你自己处理吧。老放在这里公主嘴上不说,可?内里肯定提心吊胆。”
    裴镇沉默片刻,开?口问:“她?近来?如何?”
    姜珣苦笑一下:“除了开?始转移矛头,一切都好。你应当问候问候我,而不是她?。”
    自从李星娆发现自己被裴镇和姜珣两个男人联起?手来?设计一通后,对姜珣的态度一落千丈,两人因之前出生入死积攒起?来?的一些情分,到?这里就算完全冻死了。
    好在公主没有过分迁怒,每日把他?吊起?来?打泄愤,只是当做个陌生人,再不倾吐任何心里话,就算姜珣有心讨好接近,多数时候也都是自讨没趣。
    “这公主府,怕是待不下去了。”姜珣不免感慨。
    但?裴镇没有理他?,径直走到?里面去见南音。
    裴镇走的时候带走了南音,也不知?他?二人谁精通易容之术,姜珣睁大?眼?睛,愣是没有看出来?南音脸上易容的痕迹,连声称奇。
    裴镇走后,姜珣大?松一口气,正准备去向公主汇报一下,一转身,便在夜色阴影中?看到?一抹纤影静静伫立。
    姜珣愣了愣,回头看向裴镇离去的方向,心里暗暗琢磨着走过去。
    “殿下,宣安侯刚才已……”
    “本宫看到?了。”
    姜珣大?胆猜测:“殿下是……专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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