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娆一听就过,很少与她们一起讨论,有这?个闲工夫,她更愿意多记几株药草,如今她已会?自己配些凝神助眠的药草包,加上白日里过的平静舒坦,常常一觉到天明,没有任何人入梦打扰。
    许是她对这?门刚上手的学问过于用心,姜珣再来时,竟送了她一个小葫芦,她认出这?是南诏盛放毒虫的器皿,忍不住拿在手里晃了晃:“这?是什么?”
    姜珣:“毒、虫不分家,我?看殿下如今如此痴迷药理,保不齐过两日就要开始弄虫了,你可?别小看这?个,是个宝贝!”
    一听里面果?然?是毒虫,李星娆竟有些不敢碰:“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是什么毒虫?不会?忽然?跳出来咬我?吧?”
    姜珣被她警惕的样子逗笑,“那得看它舍不舍得咬了。”
    李星娆当他又在玩笑,斜睨一眼,不再搭话。
    两个月后,捷报传至南诏,古牙不敌南诏,节节败退,从原本占领的西南之地一路后撤,如今已全部?退回西北内陆,此战以南诏的压倒性胜利告终,而?古牙所撤离的地界,皆纳入南诏版图,为?此,南诏乌王亲往大魏长?安,拜谢魏帝及储君,且对今后进贡称臣做出承诺。
    不久,乌王领兵回到南诏,不少族人前去夹道相迎,既是为?庆贺南诏战胜,也是想?见识一下战场上屡造传奇的大祭司。
    当日,前去凑热闹的人便带回一个不好的消息。
    大祭司似乎在战场上受了极重的伤,此前因战事?未了,一直隐瞒,直至战事?告捷才彻底松懈,直接陷入昏迷,这?一路都是用马车拉回来的,进入南诏后,人立刻就被送进了宫里,一连传了十几个巫医师,结果?不知发生了什么,宫内乱成一团,连乌王的惊动了。
    事?情刚刚传开,一队身着兵甲的护卫便来到了小寨,他们是来请公?主殿下进宫的。
    李星娆不疑有他,战事?既已落定,她这?个暂时寄居的大魏公?主何去何从,也该有个说法了。
    没曾想?,她的车马才刚到宫门口,乌音已急匆匆领人出来,姜珣也在其中,只是他的表情比其他人要淡定许多。
    乌音片刻不耽误,亲自道明缘由,当然?,这?也是一个经过润色的缘由。
    据说,公?主近来喜好研究毒虫药草,还常常与医师请教,想?来是有人想?讨好公?主,便将宫内珍藏的虫送去了公?主那里。
    南诏多的就是毒虫药草,公?主若是喜欢,自不会?吝啬这?一条,但?事?情坏就坏在,这?条虫忧关大祭司性命,如今大祭司重伤在身,性命攸关,这?条虫却?不见了踪影,一问之下,才知有可?能到了公?主这?里。
    乌音这?番说辞,大约也挤尽了脑汁,既不追究是谁拿走了忧关大祭司性命的虫,也对险些误了大祭司性命的公?主没有半分苛责,只是和和气气的表示,公?主若是意外得到过这?样东西,是否可?以尽快归还,否则大祭司性命危矣。
    李星娆听到这?里,不由倒抽一口冷气,眼神凉凉的射向姜珣,恨不能在他身上灼个洞出来!
    姜珣笑得人畜无害,半点心虚都无。
    很快,李星娆让崔姑姑将虫取了过来,一群巫医师鉴定正是此物,什么都没追究,连忙拿着东西去救人了。
    不止他们,乌王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安排人送公?主到寝宫休息。
    姜珣晃悠到李星娆身边,拢袖笑道:“其实殿下就算说没有得到过这?东西,乌王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大家顶多是惋惜一位骁勇的大祭司竟然?死的这?般儿戏。”
    李星娆已很久没有动怒,此刻是真的有些生气,低声斥道:“这?也是能开玩笑的吗?”
    姜珣仍是那副嘴脸,无所谓的笑笑:“换了别人,当然?不能轻易拿性命开玩笑。但?殿下毫不犹豫交出毒虫时,当真没有想?过对方是何人吗?”
    这?话想?是一盆有奇效的冷水,将公?主的脾气瞬间冷却?。
    姜珣却?没就此作?罢,而?是更近一步,低声同她道:“只因殿下想?要一个人走得远远的,便拼了命给你造一条最没有负担的路,能做到这?般的,除了真心爱护殿下的人,又还有谁呢?”
    李星娆眸色微动,始终没有再应声
    ……
    这?日起,李星娆便住在了南诏皇宫。
    次日一早,乌音前来见她,谈起和亲的事?,彼此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殿下要如何选择,本王都当配合,这?也是您的王兄,贵国太子殿下的意思。”
    李星娆自然?清楚,借南诏之力击溃古牙,无论需要多少人出谋划策冲锋陷阵,最终还得有皇兄的支持才能实现。
    到最后,皇兄还是选择护她一程。
    李星娆心下大定,和声道:“依乌王之言,因南诏本就是以抢亲为?名?,无论本宫是去是留,只要本宫不回长?安,都需在名?义上和亲南诏。所以,本宫也有一个疑问,倘若一定要有一个名?义上的婚约,本宫应当嫁给谁?”
    乌音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这?……既是名?义上的说法,便不做真……”
    “再不做真,也是要给外人看的,即便本宫离开南诏,此人也是本宫名?义上的夫婿,若他已有妻小爱侣,本宫之名?岂不是会?横亘在他与真正的爱侣之间。”
    乌音大概没想?到公?主考虑的这?么细,但?转念一想?,多少猜到些用意,遂道:“殿下大可?放心,若殿下不回长?安,名?义上将与我?族祭司完婚,此事?本王已征求过祭司的意思,他既无妻小爱侣,也并无成家之想?,倒恰好与殿下做一对名?义夫妻。”
    李星娆:“竟有这?么巧的事?情,乌王所说的祭司,莫不是此次在战场上立下赫赫军功,却?险些被本宫害死的那位南诏大祭司?”
    乌王:“……呃。”
    公?主仿佛看不到乌音的不自然?,顺势道:“看来是了,方才听闻大祭司身受重伤,不知是否方便外人探望?”
    乌王:“这?……”眼神飘向姜珣。
    姜珣:“毕竟是殿下名?义上的夫婿,日后殿下离开南诏,彼此天各一方,想?要再见都难,本官以为?,殿下这?要求也不算过分,乌王觉得呢?”
    乌王一听这?话就有数了:“殿下如此有心,想?来大祭司知道,也会?倍感欣慰。”
    ……
    经过一群巫医师会?诊,总算给乌王送来了好消息。
    大祭司之所以昏迷不醒,最大的原因是身上的伤口反复开裂腐烂后并发病症,有护心子母蛊保护心脉,已顺利切除所有腐烂的肉,重新包扎伤口,接下来只要不再大动干戈,安安心心修养,直至伤口全部?长?好,就算是没有大碍了。
    巫医师来报时,李星娆就在一旁,乌王并未回避她。
    李星娆顿时明白,那器皿里的小虫叫做子母护心蛊,刚巧她最近对南诏的毒虫药理颇有兴趣,还真听过类似的虫术。
    似这?类子母蛊,多是持母蛊作?用于子蛊,话本里常见的情蛊便是其中之一。这?个子母护心蛊听起来是作?保命之用,且母蛊至关重要。
    所以,姜珣那日玩笑般丢给她的虫,便是这?护心蛊中的母蛊?
    倘若她一不留神弄丢,又或是存心不给,那这?位大祭司恐怕难逃一死。
    思及此,李星娆忍不住又瞪了姜珣一眼,殊不知姜珣正等着她这?个反应,他大胆的迎上公?主的眼神,扬眉一笑,颇有些不怕死的精神。
    没多久,巫医师又来报,大祭司已醒了。
    李星娆等的便是这?刻:“既然?祭司已醒,本宫当趁着他还有些精神时前去探望,乌王放心,本宫浅聊两句便走,不会?耽误祭司修养。”
    乌音心说这?哪是我?能说了算的,面上仍和善命人为?公?主领路。
    姜珣见机刚要开口,李星娆一个凌厉眼神将他钉在原地——你别来。
    姜珣:“……”
    穿行过陌生的南诏皇宫,终于到了传说中的大祭司的宫所。
    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药草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没有一丝声音。
    身穿异族服饰的领路宫娥显然?没有进去的意思,一左一右立在门外,李星娆左右看了一眼,径自走了进去。
    南诏的风俗人情不同于大魏,但?屋舍内依然?可?见对大魏的效仿。
    做工精良的真丝绣屏风立在床前,涌入屋内的明光将坐在床边的身影映在丝屏之上。
    真真切切看到这?抹身影时,李星娆竟然?十分平静。
    其实,他本可?以继续躲,南诏大祭司也好,套上其他千奇百怪的身份也罢,以他的本事?,总能有一套门路。但?此刻,她已来到跟前,他只是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等她揭露。
    她猜到他身份,道出想?见那一刻,他便不再躲藏。
    李星娆在屏风前站定,两人之间只剩一道薄薄的格挡,随意走两步,这?遮挡也就不复存在。
    “听闻此次与古牙一战,全赖祭司大人之骁勇方才顺利退敌大获全胜,可?大人也因此落得一身伤病,险些丧命,眼下好些了吗?”
    里面的人默然?片刻,哑声道:“多谢殿下关怀,已无碍了。”
    李星娆:“那便好。本宫能卸下和亲之责,在南诏好山好水之处悠闲度日,是受祭司大人之恩,若祭司大人有什么差池,本宫难辞其咎。此外,听乌王说,若本宫不再返回长?安,须得留下一个与南诏和亲的名?义,与本宫和亲之人正是祭司大人。”
    又是一阵短暂的死寂,里面的人终于再度开口:“只是一个名?义罢了。”
    屏风外的女人轻轻笑了一声,语气陡然?凉薄,还隐隐含着讥讽:“是啊,只是一个名?义罢了,你也要吗?”
    裴镇气息一滞,眼眸垂了下去,不敢再看屏风上的人。
    这?已是他最后且卑微的渴求,如今被人强硬扯去,根本没有半点辩解的余地。
    屏风上身影一晃,下一刻,裴镇低垂的视线里陡然?跃入一片裙角。
    他倏然?抬头,正对上女人俯身查看的目光。
    裴镇上身光着,却?缠满了布带,巫医师说过,他很多伤口都腐烂,是割了肉重新包扎的,他本该在床榻上好好躺着休息,却?强行坐起来,以至于好多地方都渗血了。
    裴镇定定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气息都不自觉的放轻,仿佛眼前只是一抹脆弱的环境,稍有不慎便会?被震碎成空。
    “该说你命硬,还是子母护心蛊太强呢?”
    裴镇目光微动,对上她的眼神。
    李星娆直起身:“原本你不知惜命,与我?没有什么关系,可?你大费周章与我?凑个名?义上的夫妻,要是就这?么把自己耗死了,那算怎么个说法?长?宁公?主在大魏可?是受百姓崇敬的吉祥物,怎么到了你们南诏,就成克夫寡妇了?”
    裴镇怔然?看着语态开朗的李星娆,眼底情绪一重淹过一重:“你……”
    “你真要死了,千万记得先交代乌王换个人选,莫要连累本宫的名?声,懂吗?”
    她的话说的半真半假,语气是实实在在冷冽凉薄,可?眼神里时不时透出的几分深长?意味,似又有什么别的意思,裴镇能感觉到,数月时间,眼前的女人变得明朗许多,无论是肉眼可?见的气色,还是她给人的感觉。
    就像……
    正当裴镇走神间,眼前的人往旁走了一步,竟直接坐在他身边,裴镇侧身,结果?牵动伤口,表情僵了一瞬。
    李星娆瞥他一眼,“干什么?怕我?再给你一刀?放心,我?已说过,那刀之后,你是死是活,我?们都两清,我?有些话要问你,不介意我?坐下说吧?”
    裴镇慢半拍似的:“不会?……”
    李星娆先问起战事?情况,这?本是裴镇所擅长?的领域,他回过神,捡重要的部?分道来。
    “你擒杀了古牙的大王子?”听到这?里时,李星娆颇感意外。
    裴镇:“和亲旨意抵达原州的时候,古牙便向西北牙帐送去消息。古牙和亲本就是求喘息之机,能得大魏公?主,便可?扼古牙命运,故而?和亲一事?,曾在古牙内部?引起一番争夺,大王子本是王位最佳的继承人,顺理成章成为?和亲人选。收到原州消息后,他便带兵来迎,之后两方交战,他便是主力军之一。”
    李星娆明白过来。古牙大败而?归,丢失领地,如今连大王子都死了,之后除了休养生息,恐怕还要为?王位再起纷争,的确是得安定很长?一段时间了。
    李星娆看向裴镇。
    “那日,姜珣来告诉我?说你死了,便是从那时开始计划此事?的?皇兄又是何时知道的?”
    裴镇扯了扯嘴角:“太子对我?的恨并不比殿下少,但?凡没有亲眼见到我?挫骨扬灰,是不会?轻信死讯的。原本,骗过太子会?是一件费力的事?,但?在殿下离开长?安那日,此事?忽然?就有了转机。”
    李星娆:“皇兄能放你与姜珣来此,难道没有前提条件吗?”
    裴镇默然?片刻:“有。”
    送亲那日,百姓夹道相送,满城惊动,太子出现在了宣安侯府,彼时,裴镇已假死多日,但?在太子到来时,他却?并未佯装死状,而?是活生生出现在太子面前。
    两个男人谁也没有意外对方的出现,又或者说,当他们于那一刻相见时,有些默契已然?达成。
    裴镇要为?李星娆扭转前路,而?太子愿意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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