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回应,四周寂寥无声,宋小河猛然意识到,这个地方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进来之前就知道鬼国之内变幻无常,但宋小河却不知竟是这样的变幻,完全没有任何征兆,就将她一人置身在黑暗之中。
    一个人在黑暗之中,所面对的最大的危险,就是内心的恐惧。
    宋小河哆哆嗦嗦地从镯子里摸出先前千机派所赠的灯笼。
    灯盏亮起来的瞬间,就有了光明,身边的景象也跟着看清楚了。
    宋小河发现她还是站在那条街道上,脚底下是青石所铺成的路,只是沈策与苏暮临还有谢归三人,竟然就在她身边毫无生息地消失了。
    她吓得缩起脖子,左右瞧瞧,立马认怂,“各位鬼大哥鬼大姐,是不是因为我说出了你们的本体,所以你们生气了?你们要是真的要找麻烦,就去找沈策,是他先猜出你们的身份的……”
    她迈着小步子往前走,碎碎念道:“不要找我,我只不过是仙盟里一个小小的弟子,刚才你们送了我很多东西还记得吗?我都有好好地保存着呢,如果你们是想要回的话,我也可以还回去。”
    “宋小河。”
    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喊她的名字,差点把宋小河的灯笼给吓飞,她惊叫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是沈策在叫她。
    “你们在哪,你们在哪?这里只有我!”宋小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忙问道:“你们还在这条街吗?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要慌,跟之前那小狐狸向你讨封的情况差不多。”沈溪山的声音极为平稳,淡淡道:“是有东西将你拉入了鬼蜮之中。”
    “是什么?”
    “你会看到的。”沈溪山道。
    宋小河心里还是害怕,紧紧捏着提灯的木柄,心里埋怨,分明四个人站在一起,怎么就她被拉进这地方了?难不成看她好欺负?
    不过宋小河不论是到了什么地方,哪怕心里再害怕,也不会坐以待毙,杵在一个地方不动。
    她提着灯往前走,正要开口抱怨两句,却忽而看见前面的道路上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就站在道路的正中央,位于提灯所涉及的光线的最边缘处,所以只勾勒出一个虚影来,看得不是很清楚。
    宋小河立即停住了脚步,双眼紧紧地瞪着那地方。
    “喂,是你把我拉进来的吗?”宋小河胆大包天,主动开口问。
    但没有得到回应,那影子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宋小河就往前走了两步,随着光线往前蔓延,那道影子也逐渐变得清楚。
    是一个背影,从后面看去像是个年轻的男子,身量不算高,但双肩宽阔,身上套着绯色衣袍。
    束起的头发有些松散,散乱地垂下来不少,越往下看,影子就越虚无,直到宋小河的视线落到最下方,就看到他根本就没有双脚,小腿部分就变成了缥缈的轻烟。
    这不是鬼是什么?
    宋小河咕咚咽了下口水,说道:“我听说你们鬼都是冤有头债有主,不会伤及无辜的,对吧?”
    这类邪物水火不侵,由于没有实体,所以处理起来相当麻烦,极其会纠缠,寻常的武器也根本无法伤了它们。
    对付这种东西,符修最是拿手,须得用阳符□□克制。
    而宋小河哪会那些东西,她手里那几张火符水符,还都是苏暮临学了五个月之后画的。
    “你倒是说话啊,有什么问题,咱们交流一下。”宋小河快要被急死了,他就站在路中间不动弹,宋小河也不敢走过去,思索着他既然将自己拉来此处,想必是有诉求的,就像之前那小狐狸满月一样。
    宋小河就问:“你也是讨封的吗?”
    “看来你已经不记得我了。”站在前头的鬼总算开口了,声音无比沙哑,像是锯子在木头上拉锯一样,难听得很。
    宋小河疑惑地反问:“我们见过吗?”
    问完宋小河就有些后悔了。
    她想起师父以前说起过山上的孤魂野鬼,在害人的时候,总是先提出一些问题。
    类如“公子今晚为何失约?”“姑娘先前捡了小生的东西何时归还?”
    宋小河一时没有防备,一下子就落入了这个陷阱之中。
    她一手提着灯,一手捏着木剑的剑柄,随时提防着面前这个野鬼突然冲上来。
    却见下一刻,那野鬼缓缓转过身来,慢慢地将正面展现在宋小河的视线之中。
    宋小河当场就给吓了个半死,尖叫声就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老大,四肢百骸都泛起寒意。
    只见面前这野鬼的正面已经完全瞧不出人样了,似乎是在死前经历过一场残忍的虐杀,整个胸腔凹陷下去,碎裂的骨头从身体刺出,脏器更是稀碎。
    脸上看起来更为可怖,嘴大张着,下巴像是被生生掰碎,长长的舌头垂下来。
    身上那绯色的衣袍原本应该是素色,全被血液染成了红色。
    但偏偏,眉目之处尚为完好,没有受伤。
    他看着宋小河,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但由于脸颊下半部损毁严重,表情看起来相当扭曲。
    说话时舌头轻动,难听的声音再次传出来,他道:“方才我们还见过的呀。”
    宋小河认出他了。
    是严三谷,是给他们画地图的那个男子。
    除却恐惧之外,宋小河心中更多的是一种震撼。
    她虽然已经知道那些对她无比热情的百姓都是鬼,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严三谷的死状竟然如此惨烈。
    他身上的伤没有利器刀口,像是被人用赤手空拳,硬生生给打成这样的。
    实在恐怖。
    宋小河汗毛倒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脊背上全是害怕的冷汗。
    “你记起我了?”
    严三谷又说。
    她反复几个呼吸,怔怔地看着严三谷,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小河,保持清明,不可动摇。”
    沈溪山的声音传进耳朵,如甘洌的清泉,涤荡着宋小河郁结而浑浊的思绪。
    “沈策……”宋小河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看见了严三谷的本体,他死前的模样。”
    “我知道。”沈溪山正在共享她的视线,自然也能看见,他道:“鬼蜮的出口,就在这条街的尽头。你若是想要出来,就得一直往前走。”
    “鬼体无法对人造成伤害,他们只会吓你。”他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然后说:“只要你保持无畏之心,他们就无法入侵你的魂魄。”
    “但是你说得未免有些太晚了吧。”宋小河差点哭出来,她现在已经都被吓得双手双脚发软了,哪还敢再往前走。
    这句话一说完,严三谷就猛地飞起来,面目变得扭曲狰狞,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伸出双手无比利长的指甲,朝她扑过来。
    宋小河可不憋着,当场就是一声响彻长街的大喊,转头就要跑。
    “啊——!”
    她拽着手中的灯,一个劲地往回猛跑,却听得耳边沈溪山道:“别往回跑。”
    “不往回跑,我就要被这个野鬼杀了!”宋小河大喊。
    沈溪山说:“你好好想想,为何这条街上的庙被故意隐瞒了,为何往这里走的时候,那些鬼就跳出来吓唬你?”
    “都这种时候了还你问我答吗!”宋小河气急,凶道:“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
    沈溪山顿了顿,然后道:“因为他们在保护那座道馆,不准我们的靠近。阴阳鬼幡,就极有可能藏在里面。”
    “你若是回头跑出鬼蜮,就会迷失在鬼蜮之中,鬼蜮不破,你就只能等到天亮。”
    “所以停下来,往前走。”他说。
    宋小河一听,立即停下了脚步。
    回身的瞬间,她将木剑猛地抽出,对着紧追不舍的严三谷面容袭去。
    那张面目全非的脸被木剑一下打散了,如烟雾一般消失在空中。
    周围又变得安静。
    “伤不了他,快往前跑。”沈溪山又道。
    宋小河不敢耽搁,拔腿就往前奔跑,一手拿着剑,一手提着灯。
    灯笼随着她奔跑的步伐摇晃,寂静空旷的长街之上,投下少女奔跑时,衣裙翻飞的影子。
    严三谷果然很快就重新出现。
    那张脸变得更为恐怖,几乎是什么都不用做,单单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人害怕的程度。
    他用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宋小河,张牙舞爪地朝她扑来。
    有了第一回 ,宋小河就没那么害怕了,她再次扬剑,将严三谷打散。
    随后就出现了更多的魂体,男女老少皆有,死状皆是残肢断体,惨不忍睹。
    他们发疯一样发出凄厉的惨叫,前赴后继地扑向宋小河,阻拦着她继续往前的步伐。
    好歹宋小河也算是个仙门弟子,虽然平日里几乎没有什么机会遇见这些邪祟妖物,但多少也从师父的口中听到些他年轻时候的辉煌事迹。
    若是搁任何一个寻常凡人,这会儿早就吓疯了。
    宋小河虽然不会再被吓得往后退缩,但这一个个死状如此恐怖的鬼接二连三地朝她发起攻击,也让她极是煎熬,手上的灯笼根本不敢丢,越跑越快。
    约莫跑了一刻钟,整条长街才算是到了尽头,宋小河在踏出鬼蜮的刹那,所有嚎叫声消失。
    沈溪山就站在街头,头顶是一轮弯月,路边挂着灯笼,将他的影子照在地上,拉得长长的,看样子已等待许久。
    宋小河绷着神经一路跑来,肺痛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见到沈溪山的那一刻,她咧着嘴就要哭,“这什么地方,太折磨了,还不如直接给我个痛快呜呜……”
    “过来。”沈溪山冲她招了下手。
    宋小河累都要累死了,两步走过去,扶着他的胳膊就要坐下来休息,却被沈溪山一把给拽住,强硬地让她站直。
    随后沈溪山往她脑门上拍了一张符,说道:“静心凝神。”
    宋小河只觉一股无比清凉之气涌入脑中,随后将她所有连带着恐惧,疲惫,郁闷等多种杂乱的思绪一扫而空,灵力往身体里不断补充,宋小河的双眸一下子就清明不少。
    符箓被撕下来后,她眨眨眼,说:“我刚刚变得好奇怪,就一直想哭来着……”
    “是你太害怕,邪祟入体了。”沈溪山的语气里竟然有几分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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