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松心满意足地道:“睡觉吧惠惠。做个好梦呢。”
    温惠不敢看他的脸,闭上眼睛,嗯了声。
    ……
    这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在经历了白天的事情之后,温惠对红色的东西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恐惧,由此可见,当她进入梦境,看见那片猩红色的海浪,她像是受惊的兔子般疯狂逃窜,最后竟然跌出梦境。
    醒来的时候,仿佛能够听到郑松带着歉疚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在给她道歉,意识昏昏沉沉的,听到熟悉的声音,驱散梦境带来的恐惧,再次沉入睡梦。
    她睡得很不踏实,中途醒来,听到郑松在耳边低声道:“惠惠?”
    他又问一声:“惠惠?”
    温惠没应。
    旁边没有声响。
    但是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床垫的重量减轻。
    借着昏暗环境的遮掩,温惠睁开眼缝,浓密睫毛半掩住视野,给眼前的场景蒙上层朦胧的薄雾。月亮洒落的光辉在地面形成粼粼的波光,暗红色的海洋顺着床的形状慢悠悠地坠落到地面,它们安静地蠕动到房门的位置,停顿片刻,猩红血肉里浮现出两颗通红的眼珠,眼珠直直地对上温惠朦胧的泪眼。
    温惠就那么僵硬住。
    那团猩红色的血肉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原因,放弃拧开门把离开房间,而是涌动到床边的单人沙发上。温惠在它们往回撤的瞬间,产生了它终于要将她吞掉的想法。
    然而它们只是蠕动到沙发的位置。温惠被恐惧席卷,完全意识不到这只是它心疼妻子的表现——
    它那被白日怪物吓到的妻子,好不容易睡着。它可不想因它的举动吵醒她。只希望她能不被打扰地沉睡。
    一幕堪比恐怖画面的场景在眼前进行。猩红色的血肉内部有东西在鼓动,然后里面破开章鱼触足般的东西,足有温惠腿腕粗细,无数的触足涌出来,纠结缠绕成成年男性的躯体,再然后给这张脸绘上颜色——眼睛,鼻子,嘴巴。
    触足搭造出双手、双腿的形状,甚至在最中,央的位置略有停顿,最后塑造成视觉范围内最大限度能被接受的形态。
    怪物变活人的场景尽数收入温惠眼底。
    她看到那张拥有郑松面容的怪物,捧起血肉凑到嘴边,黑暗的环境使她忽略掉那团血肉呈现的是破败不堪的模样。它被陶倩撕扯成碎片,最后勉强拼凑起来,连接处的血口仍在冒着汩汩的鲜血。
    在怪物的意识里,他渴望着温惠能够温柔地抚摸这些受到伤害的组织。他希望温惠能够接受他的真实面貌,有多渴望,就有多恐惧。
    他在生出自我意识的同时,暗暗下定决心,要压抑着自我意识的发展,他要认真地扮演好郑松的角色。
    他不想他那胆小的妻子被吓到……
    他捧起受伤流血的组织,伸出舌,尖缓慢地舔舐。被舌面黏液接触到的血口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愈合。他一面舔舐伤口,一面担忧地望着妻子。
    她今晚的表现很奇怪。
    他能够感受到她的恐惧,但是……
    她的恐惧,是因为“陶倩”,还是他呢?
    第187章 丈夫24
    夜晚寂静, 粘稠得仿若泥浆般的血肉蠕动的声音在耳边盘旋不停。温惠抱紧双臂,闭上眼睛,脑海里闪现的仍旧是刚才目睹的画面。
    她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梦里的场景无论有多离奇都是有其合理性。她现在需要做的, 就是闭紧眼睛,等到再次醒来,离开这个怪异的梦境, 她就能回到真实的生活中——
    她躺在郑松的怀里,两人在困意渐消的同时迎接清晨的阳光洒满整间屋子。窗外是连绵暴雨, 阴郁、潮湿、冷寂,而屋内充斥着令人安心的温暖、和煦、舒适。
    最令温惠动心的,是郑松在意识朦胧的时候,和她目光对视,漆黑莹润的眼瞳里装满她的身影, 继而像是洒满房内的阳光,瞬间便亮起来。尽管看了无数次, 但每次和他目光对视,那种只能看见她、因她而欢欣满足的神情使她心动且沉迷。
    温惠想到很多,脑海里的画面一帧帧地播放,继而像是按到某个按钮,时间倒回到两人相识的时候、结婚的时候,郑松的言行、想法, 她和他同床共枕数月, 早就了解得很透彻了, 此刻身边的郑松真的是他吗?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温惠揪住被角, 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像是无家可归的小猫,如果她睁开眼睛, 想必里面盛满惶恐无助。遮住她的棉被挡不住她畏惧的战栗。
    ——怪物降临的那日,她并不是一无所察。
    温惠记起那场恐怖的噩梦,梦境的内容竟然清晰到她醒来还能记得其中的细节,似乎就是从那天开始,郑松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她细细地捋顺脑海里那团杂乱的线条,想到某事的时候,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那天、那天的事情历历在目,给她造成的震撼至今回想仍像是吞了块又冷又硬的石头,硌得她心寒——郑松质疑她出轨、指责她不知检点、谴责她的道德。
    她现在才明白,他的指责不无道理。
    她确实背叛了他,即使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都无法反驳这一事实。
    温惠的眼泪决堤般涌出,她在感到恐惧的同时,又有股强烈的愧疚感席卷而来,她使劲捂住嘴,还是没忍住泄露一丝哭声,像是孱弱的乳猫低吟。
    宛若遭遇地震的城市满地废墟。郑松穿着救援服装,顶着烈烈的风走向她,言语温柔关切。
    “这个地方不安全,随时都有可能二次坍塌。如果你想在某个地方安静地待一会儿,可以到我办公的地方。别担心,我是医生,专门解决心理问题的。”他朝着温惠调皮一笑,温惠那颗孤独寂寞的心被他关切的话语挑动。
    往昔美好的画面,随着婚后生活褪掉鲜活的色彩,以至于她此刻再回想和郑松的相处,最先涌出来的,是男人穿着家居服,和她在厨房忙碌的画面。
    如果说对郑松的第一印象惊艳又深刻,那么最近的相处则像春雨润物无声,在她不知不觉间浸透她的生活……温惠感到更深更深的愧疚将她淹没。
    如果她能够早点发现,郑松是不是就能获救?
    她是不是就不会承受……
    指甲刺破皮肉,她从那股不明不白的羞愧感里抽身,再回神的时候,满脸都是泪水。
    她背后的床面一塌。
    男人微哑的嗓音响起:“……惠惠?”
    温惠噎了一下,呼吸停止。
    用力闭着眼睛,不敢再回忆之前撞见的画面,想象中被血肉裹缠的画面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的手臂,他伸到她的胳膊底下,抱住她的腰,不容撼动的力道抱住她翻了个身,变成面对面的姿势。
    之前温惠蜷缩在被窝里,实在太恐惧,就悄悄地翻身用背对着郑松。郑松当她是睡觉不老实,并没有在意,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听到她发出声响的时候,他的心瞬间揪起来,尤其是有低微的哭声响起,他被铺天盖地涌来的恐惧笼罩——惠惠发现了吗?他顿时懊恼,不应该待在卧室的……
    温惠不敢喘气,更不敢睁开眼睛。如果她睁开眼睛,面对的会不会是面目全非的怪物?那样她会吓死的,只是想想那样的画面,她就喘不上气,只能假装睡觉。眼泪却是不受控制的涌出,很快就打湿她的睫毛。
    啪嗒一声。
    灯光亮起。
    温惠能够感到郑松在观察她,他的目光温和柔软,此刻却带着陌生的侵略,像是凶恶的猛兽在打量食物,她再次被想法惊到,寒意由脚底升起,攀到后脑的同时她颤抖起来。
    眼皮被轻轻碰了下,温软,湿,热的唇擦干净她眼底滑落的泪珠,吻到眼下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睁开一条眼缝。
    白亮的灯光能够清晰地照出脸部的细节。男人的肌理紧凑滑腻,隐隐藏着股诡异的涌动感,仿佛在皮肉里面有鼓动的血脉……
    或许是之前的场景给她带来的冲击力太强,看到郑松她总是免不了胡思乱想。
    隔着半拳的距离,温惠在他困惑的眼神下,渐渐地放松起来,她缓慢地掀开眼皮,装出刚睡醒的样子,语气微有些抖:“我在睡觉,你开灯干什么。”
    她在观察他。
    他同样观察她。
    郑松不确定刚才的画面有没有被她看到,他抿掉唇边沾染的泪渍,咸咸的。
    他专注地望着温惠:“惠惠,你醒来有看到什么吗?”
    温惠肯定不敢承认:“啊?你在说什么……”藏在被子里的手握紧,她故作镇定地道:“我应该看到什么?你还没回答我,不睡觉开灯做什么呢。”
    郑松冷静道:“我睡不着,到窗边站了会儿,还在下暴雨,我看到有奇怪的东西落地,然后就听到你的声音。是不是那些东西吵醒你了?”
    他摸摸她的脸,温度冰凉,室内温度二十多,她盖着厚被,不可能有这么凉的体温。郑松眼神暗了暗,轻声询问:“惠惠,做噩梦了吗?”
    温惠垂眸,躲避他的视线,嗯了声:“噩梦,是,是噩梦吓醒的,”男人眼神专注,仿佛在她身上点了把火,她感到浑身都不自在,不停地吞咽唾沫,巴掌大的脸写满不安,就在她准备说点什么好安全度过夜晚的时候,灯光骤然灭掉。
    温惠一愣,抬眼。
    郑松躺回原位置,抱紧她:“睡觉吧惠惠。”他将她的脸按到胸口,温热的胸膛裹着心脏,察觉到妻子的靠近,正在有力且沉稳地跳动着。
    温惠贴着熟悉的位置,却再生不出半点甜蜜的心情,仿佛有把刀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斩落。
    ……
    一夜惊梦。温惠睁开眼睛,就和郑松的眼神对视,他仿佛整夜没有入睡,眼球爆出杂乱的血丝,面色憔悴,她难掩心疼,刚要开口关心他,那些话就被堵在喉咙里,她瞪大眼睛,旋即盯着别处。
    “你,你没睡好吗?”
    郑松的脸色骤然转沉,精心捏造的面容有些微的扭曲,那双只是有些血丝的眼球刹那间弥漫着杀戮般的猩红,和他这幅恐怖面貌截然不同的,是他散发出来的气息。
    蔫头耷脑,彷徨失措。
    他嗯了声。
    温惠没再回应他,掀开被子,换上衣服。
    郑松:“惠惠,你去哪里。”
    温惠站直,背对他,想回头笑笑,又怕自己僵硬扯出的笑容暴露她的紧张,就那么面朝着墙壁回答:“我,我洗脸刷牙啊,你早上想吃什么?”
    话出口,她心脏紧缩,他要是说想吃她怎么办?她连忙弥补道:“……冰箱里有蛋饺!我煎几个蛋饺,再煮碗,煮碗小米粥行吗?”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罚站似的站着,直到听到郑松说了声好,她如释重负般逃到洗手间。
    关门,拍着胸口大口喘息。
    镜子里,女人黑发凌乱,脸透白,眼里盛满慌张恐惧,平日贯穿的颇有温柔味道的开衫半裙,换成宽松卫衣和休闲裤。
    她叹了口气,后背靠着墙壁,不知道该怎么办……
    温惠收拾好心情,她搓了搓泛白的脸,不住地安慰自己,不要怕、不要怕……按照新闻播放的内容来看,她身边的这只怪物应该是最强悍的那类,他在降临的最开始留下她的性命,温惠偏向于是用做储备粮,或者再难听点,怪物在她身上尝到新鲜的滋味,毕竟温惠和他晚上的生活还是很和谐的,想到这里,她就明白那些奇怪的玩具是怎么回事了……
    别想奇怪的东西!温惠强硬地扯回乱飘的思绪,回到目前至关重要的生命安全方面:
    只要保证他的食物充足,短期内他大概不会吃掉她。
    回想往日的相处,他对人类的食物并不排斥。
    这是个好现象。
    尽管温惠安慰自己一通,得出性命暂时安全的结论,还是难免有些迷茫。
    心脏像是被挖空似的。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厨房走去。
    厨房里,郑松系着围裙,敞开冰箱,拿出一整包蛋饺,起锅热油,放在里面煎炸。
    油烟滋滋冒,烟气缭绕。郑松的动作娴熟,用温惠教过他的知识,将蛋饺的两面炸至金黄,盛出放到碟子里摆好。
    他听到温惠的脚步声,挺直脊背,没等到她走进来,微有失落,他调整好心情,回头看她,见她正站在门口,单手撑着墙壁,故作镇定却难掩畏怯地朝着他笑。
    郑松满心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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