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月色中留下一句:“也还是废物。”
    谢印雪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打不过最后一夜的怪物了,但是打不过他还跑不过吗?
    区区一堵墙也想拦住他?
    谢印雪谨记昨晚赫迩跟他说的位置,在第九层落地后终于没弄翻他的烧烤架了。
    然而两人都没料到,从第七层袭来的怪物因为力量太强收不住攻势,触手也跟随着谢印雪一起上了第九层,并重重砸下。
    这回别说是烧烤架了,要是赫迩闪避的慢点,他也会被这根触手给砸到脑袋。
    哪怕触手在落地的顷刻便碎成了齑粉,却依然挽救不了赫迩船长越来越黑沉的脸色,因为今晚牺牲的不止是烧烤架,还有男人喜爱的暖绒沙发。
    怪物们在黑夜里咆哮吼叫:“谢印雪……你滚下来……下来!”
    赫迩也望向始作俑者,一字一句念着青年的名字:“谢、印、雪。”
    “别生气呀。”
    青年没理会怪物们,反而笑着温声哄他。
    但是却也只说了这么一句好听的话。
    谢印雪将剑化作红缎发带重新绑回头上,这个收起武器的动作就像是在示弱,赫迩没被哄好,依然冷着脸。
    “今晚的烧烤架不是我弄翻的。”谢印雪屈指抵着唇轻咳两声,“但我也会赔给你的,赔你很多金灿灿的金币。”
    谢印雪在“金灿灿”三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赫迩怒极反笑,讽声道:“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你这话昨晚就说过了,可我到现在连一块金币的影子都没见着。”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谢印雪面露无奈,“而且再等一会就有了。”
    赫迩只觉得越发好笑:“难道等会天上还会下金子雨吗?”
    谢印雪不置可否,只是望着他快速眨了几下眼睛。
    谁知赫迩却冷冷嗤道:“勾引我也没用,我不吃这套。”
    谢印雪:“?”
    “我只是在暗示你——”谢印雪不由挑眉,“你房间有人来了。”
    赫迩闻言转过身体,便看见以诺怒气冲冲从骤然出现的电梯门中踏出,他进入第九层后,那扇电梯门却又消失不见了。
    而以诺则像是抓奸的妻子,指着赫迩的奸夫谢印雪狂怒问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该在这的!”
    赫迩渣男说:“又不是我拉他上来的,关我什么事?”
    “嗯,以诺大副,你别生气,也别怪赫迩船长。”谢印雪还佯装恻然,垂眸望着海面惆怅道,“都怪今晚的风太大,而我比较瘦弱吧,所以风轻轻一吹,我就被吹到这里来了。”
    赫迩:“……”
    谢印雪戏也挺多的,并且在激怒旁人一事上,他格外有天赋。
    这不?
    以诺就要被他气得厥过去了。
    但谢印雪其实没有触碰任何一条游戏禁忌,他只是钻了规则的漏洞,因此以诺无法对他动手。而以诺大概也明白自己是说不过谢印雪的,他不好过,所以他决定要赫迩也跟着他不好过。
    于是他指着赫迩的鼻尖骂道:“好,你过河拆桥!枉费我偷了这么多电来给你用!”
    “……偷电?”
    闻言,谢印雪脸上的笑容微微滞住。
    小恶魔以诺哼哼笑了两声,阴恻恻抬头望着屋顶上悬着的星星灯们说道:“这些星星灯你以前没见过吗?这种灯只能靠电力发光,没有电它们怎么可能会亮?”
    谢印雪微笑道:“这么说我按摩椅无端消失的电……”
    “他说你的按摩椅给那些贵客用太浪费了,应该将它用在更适合的地方。”以诺却看热闹不嫌事大,叉腰直接将答案挑明,“所以他指示我去偷电了。”
    谢印雪懂了,他望着烧烤架的“尸体”,同样冷笑一声,昂首嗤道:“哦,原来是报应。”
    赫迩:“……”
    凶恶的船长这一刻终于暴露了本性,他朝以诺骂道:“赶紧滚。”
    以诺瞪大眼睛似乎还想再反驳说些什么,可是在男人说完那句话后,他的身体就仿佛完全不受控般腾空飞起,然后朝露台飞去,最终“啊——”的惨叫着坠下第九层。
    谢印雪先前还觉得引导者npc的权利比摆渡者还大,但眼下的这一幕,却又让他对这个猜测产生了动摇。
    “天马上就亮了。”而以诺也像是彻底放弃了伪善的面孔,嘴角噙着肆意的轻笑,苍色的瞳底眸光晦暗,沉声询问谢印雪,“谢印雪,你的赔偿呢?”
    理论上来书距离天亮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才是,可在男人话音落下的瞬间,海面与天空交接的迹线却真的出现了一缕暖白的明光,预兆着灼日就要升起,白昼即将到来,这个副本也面临结束。
    谢印雪仍不着急,缓缓走到围栏旁握住扶手,欣赏着黎明破晓的海景。
    赫迩朝他走近,就听见青年喃喃低语着:“真好看啊,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海呢。”
    这句话让赫迩动作微停了一刹。
    因为他觉得谢印雪说的话像是假话——毕竟连他都见过海,谢印雪怎么可能没见过呢?
    青年明明那么自由。
    只是不待他深思,谢印雪就转过了身望着他。
    随后轻轻抬袖,下一瞬,无数枚金灿灿的钱币便从空中降下,闪闪发亮,“叮铃”响着落到地上,像是在下雨,又像是那日在甲板上他们一起看海时,无数擦肩路过的雪,这些金币也碰不到他们的身体。
    青年问他:“这么多金币够赔你了吧?”
    赫迩有些怔忡,金币落下的这一幕谈不上好看,而觉得好看的只有谢印雪朝他方向伸出的左手。
    那只手上的腕部戴着一只银瓣金蕊的梨花镯,指尖透着些淡粉,像是十分温暖般,牵引着渴望拥抱暖意的他无可抗拒的朝之靠近。
    于是赫迩垂在身侧的手指鬼使神差的动了动。
    谢印雪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几分,
    谁知青年又问他:“你看我今天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
    赫迩闻言回过神来,目光循声望向他的肩头,这才注意青年身上这身长衫在夜里看着就如雪般净白,可是一旦有朝晖落在他身上,这身衣裳便会被染成鎏金般的灿色。
    “是你最喜欢的颜色吗?”
    谢印雪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几分,温声唤出那个名字问道:“阿九。”
    赫迩——也是阿九,他只垂眸望着谢印雪,并未说话。
    然而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不清楚‘锁长生’中一共有多少个副本,又有多少个摆渡者;算不清我在每个副本中,遇到同一个摆渡者的概率又有多大;更不知道我们下个副本还会不会再相遇。”
    谢印雪背对着身后晨光,朝晖却围绕在他的身侧,勾勒描摹着他被风拂起的每一缕发丝。
    “你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你问我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目光紧凝着身前的人,笑着说,“这里即便是地狱,我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们下次再见吧。”
    说完这句话,谢印雪便放开支撑在围栏上的双手,任由自己的身体如一片雪朝下坠落。
    而那双似乎蕴满冷寂和雪霭的苍色眼瞳始终注视着他,直到谢印雪自坠落中感觉中清醒,又再次睁开眼睛——他躺在一张雪白的床上,身出一间蓝白色调的舱房之中。
    谢印雪从床上起身,打开门后便看到朱易琨、万妩、云茜、闻人燕……他们每一个在赫迩之梦号上活下来的人都陆陆续续打开了舱门,像是一场海上旅途中梦醒的游客。
    除了他们以外,走廊里还有许多游客也在陆陆续续走出,从舱窗望出去,还能看到甲板上有成群的游客在讨论这次旅途是多么令人愉快,真希望还能再玩一次。
    “快起床,我们到站啦——!”
    众人愣神间,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身穿白色海军服的金发少年推开走廊的门,对过道里的所有人说:“旅途结束了哦,我们该下船了。”
    他的面容被太阳投下的刺目光线所淹没,以至于众人乍一瞬根本看不到他的模样。
    直到大家顺着降平的栈台下船走向海边,走过一段有着干燥青苔的木制栈道,最终踩在拥有金色砂砾的沙滩上时才后知后觉的转过身,这一回他们看清了那个少年的面庞,他有着一双湛蓝如宝石的眼珠,唇角的笑容灿烂如朝阳——正是以诺。
    他站在渐渐驶远的甲板上朝众人挥手,像是在道别。
    而远去的船只巍然庞大,像是白日里正在沉睡的巨兽,冷漠又安静,高耸的烟囱不断喷吐出灰暗乌色的碳烟,却无法再像最初那样,在高阔的蔚蓝色天际和云边留下半丝阴霾。
    阳光之下,这艘游轮留给众人的只有它船身尾部用黑漆绘出的名字——【hell's dream cruise】
    眼前扭转的景色重新凝聚静止之后,朱易琨就发现自己回到了云蔚大厦顶层的豪华酒店之中,谢印雪就站在他的旁边,按摩女媛媛也保持着将行李朝自己递来的动作——几乎一切景物都保持着他们进入副本中的模样,只是他们原先躺坐着的按摩椅消失不见了。
    因为那两把椅子他们没能带回来,都留在了赫迩之梦号上。
    “真他妈像是一场噩梦啊。”
    朱易琨长舒一口气,觉得心累极了,也不顾形象直接“啪”地坐到了地毯上。
    幸好这个噩梦最后还是结束了。
    媛媛眨了眨眼睛,望着一站一坐的谢印雪和朱易琨“咦”了一声。
    谢印雪早就发现了,“锁长生”会篡改普通人的记忆,一切在游戏中消失的道具,比如那两把按摩椅,就只会在该副本的参与者脑海中留下记忆,而在媛媛的脑海中,他和朱易琨一开始就是保持着这种姿势的。
    “媛媛,行李放着吧,我不用了。”朱易琨摆摆手让媛媛重新把行李放回去,然后爬起来要去沙发上坐着,“你快来这里给我按摩一下,我好想你。”
    “诶。”媛媛点头答应了,然后跟着朱易琨向沙发走去。
    谢印雪也拍了拍袖子,一边整理衣裳,一边道:“我也回去了。”
    “现在都晚上十二点了,谢先生您要不在这住一晚?我可以打电话给前台,在隔壁给您单独订一间客房。”朱易琨还得哄着谢印雪这个大宝贝呢,连赫尔之梦这么难的副本都让他带着过了,这种本事大概也只有谢印雪才有。
    最主要的是现在讨好了谢印雪,说不定下个副本谢印雪就能放过他,不再带着他一块进了。
    “不用。”谢印雪睨了朱易琨一眼,像是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勾唇道,“记得把我的白色定制款按摩椅送到我家去,下个副本就不带你了。”
    “我一定送!”朱易琨也不躺了,垂死病中惊坐起般猛地挺直腰板,灵活地跳到手机旁立马给制作商打电话定制按摩椅。
    “我给您订三张好吧?直接让人寄到明月崖去。”朱易琨想着陈玉清死后,常住在明月崖上就这几个人了,“给您和不花,还有陈姨,一人都订做一张。”
    “哦,那四张吧。”谢印雪闻言就说,“现在家里有四张嘴了,我收了个徒弟。”
    朱易琨有些惊讶:“您就收徒了啊?”
    因为陈玉清差不多是到四十岁才收的谢印雪为徒弟,他记得谢印雪他们这一门,一般也都是到这个年纪才会收徒的。
    “嗯。”谢印雪颔首,朱易琨知道的事太多,这也没什么可瞒着的,就干脆全讲了,“之前不知道有‘锁长生’,我怕我死了以后,这一脉后继无人,就早早收了个孩子当徒弟。”
    朱易琨又道:“他和您与陈先生选的都是‘孤’命吗?”
    “不,是穷命。”说到这谢印雪就有些发愁,空调被偷都算了,“他只能去念公立学校,这要是考不上好学校以后怎么办呀,也没法买读。”
    “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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