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寻兰却不肯承认:“我哪有这样大的本……”
    “你有。”
    说话的人是卞宇宸。
    “正因如此,我才会与你共同进入副本,不是吗?”
    短短两句话让苏寻兰像被掐住脖颈的鸭子,骤然歇声,卞宇宸不在意她的沉默,继续问她:“但是苏小姐,你对我好像很不满,你想借胡利的手杀了我,为什么呢?是我们卞家对你不够好吗?”
    第169章
    “不。”
    才问完卞宇宸就长长叹息一声,显然早已知晓答案:“我们对你很好,是你太贪心了。”
    “我贪心?那你们呢?”
    虽已撕破脸皮,苏寻兰却还是维持着她一贯温婉无害的模样,用最柔和的说着诛心之论:“明明已经该死了,却要燃尽别人阳寿为自己续命,你们就不贪心吗?”
    苏寻兰这句话尾音才落,谢印雪一向静如寒潭的双眸忽然间就泛起了涟漪,那是步九照头一次在他眼中看到这样强烈复杂的情绪,苏寻兰也发现了他眼底的颤动。
    而她知道谢印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于是苏寻兰乘胜逐北,继续道:“对吧,谢印雪?不是你贪心不肯死去的话,你师父也不会为你去死。”
    熟料青年闻言却没像她预想里的那样崩溃失控,他只是缓缓垂下眼睫,孱弱苍白,被将逝的死亡气息笼罩着,有那么一瞬间,苏寻兰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七年前,她第一次见到谢印雪的那天。
    那时的谢印雪也坐着轮椅。
    她远远地躲在假山石后,他则停驻在一棵梨花树下,仰着头,看梨花看得出神,还朝它们伸出了手。
    可惜他不够高,抬手这一举动也耗尽了他所有气力,于是他连手臂都没抻直,便又颓丧地耷下。幸好一朵梨花体贴温柔,它似乎不忍心看到少年如此落寞,便从枝头飘落坠到少年膝头。
    苏寻兰看见谢印雪轻轻捧起了它,两种雪色相触,少年的手指却比梨花更白几分,他用指尖轻抚着花瓣,语气艳羡难掩:“你开的真好……”
    观赏须臾,他又艰难地举高了手。
    于是苏寻兰看到被他捧在掌心的梨花竟无风而起,蹁跹舞回枝头,重新与花蒂相接。他望着那朵鲜活的梨花,温声说:“再多开几天吧,别像我一样。”
    做完这一切,少年忽然剧烈地咳了起来,不久唇角便染了血。
    他用手背随意擦了下,像是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便又继续仰头看花了。
    随后,一位面容年轻的男人听到了动静从屋里踏出,走到谢印雪身后:“阿雪,怎么出来了?”
    谢印雪朝他笑笑:“我想来看看雪。”
    男人道:“今年的雪已经化了,你可以等明年再看。”
    谢印雪指向头顶的梨花:“没事,它们也很像雪。”
    “可它们终究不是雪。”男人顺着他的手抬头,顿了一瞬又问,“阿雪,你还想再看一场真正的雪吗?”
    少年闻言微怔,他低头垂下眼睫,半晌才轻声道:“……想的。”
    男人见状也笑了,抬手亲昵地摸摸谢印雪的脑袋,给他承诺:“好,师父会让你会看到的。”
    那年冬天,苏寻兰见到了她有记忆以来最盛大的一场雪。
    而雪落下的那一刻,苏寻兰就知道,陈玉清肯定是死了——他遵守承诺,让本该活不过秋天的谢印雪看到了那场深冬的大雪。
    “马上就是冬至了,今年也会下雪的吧?我也想再看一场雪,这就叫贪心吗?”
    苏寻兰说着往窗外看了一眼,青山精神病院的天空虽然总是灰霾霾的,却没有要降雨或下雪的征兆,她想要看雪,就得离开这个副本回到现实世界。
    所以谢印雪没有抬头,仅出声问她:“你只是想再看一场雪吗?”
    “那你呢?你是想看雪,还是想活下去?”苏寻兰反问,“陈玉清死后,你每次看到雪时会想起他吗?会感到愧疚吗?会……”
    “会啊。”
    “我会想他,但我从不会感到愧疚。”
    谢印雪笑了声打断苏寻兰的话,他抬起头来,眼中眸光如半含秋水,温柔多情,仿佛饕餮餍足般酣畅痛快道:“我只会感到高兴,因为死的人是他,不是我。”
    听着谢印雪这番薄情寡义的言论,苏寻兰不由瞠目。就连陈云、吕朔和萧斯宇他们都有些愕然地朝青年望去,毕竟在他们的印象中,谢印雪根本不像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不过青年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他握住自己的手腕,使伤口流血的速度降缓,声音十分温和,却是在说极具压迫的威胁:“苏寻兰,你想再看一场雪,那你觉得这个副本中,谁才是真正摆渡者呢?找到他,和他做交易吧,不然今年的雪——”
    “你就看不到了。”
    青年的话叫苏寻兰瞳孔骤缩,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谢印雪不可能直接杀了她,否则谢印雪也会死在这个副本中,所以她有恃无恐道:“今晚要进入死亡阶段的人又不是我,我凭什么听你的去找摆渡者npc?要找也是胡利先……”
    “我、让、你、找。”
    谢印雪再一次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语,然而这次开口,他的声音却变了种调——低沉浑厚、冷冽暴虐,像极了苏寻兰记忆中七年前那场盛况空前,仿佛能够覆盖整个世界的大雪。
    于是下一刹苏寻兰就惊恐地发现,她的身体不再受她控制,无可抗拒地一步步朝谢印雪走去,而她每走一步,谢印雪身上就绽开一道血痕,待她在青年面前彻底驻足时,青年身上的病号服已全部染红。
    “我要和你做交易。”浓郁的血腥味肆意在她身侧,熏得苏寻兰阵阵战栗,一片血色中,她看见自己伸出双手,听到自己对站在谢印雪身后的竖瞳男人说,“我愿意付出代价……来换取离开副本的线索。”
    “……好。”
    竖瞳男人冷冷垂眸看了一眼她干净光洁的掌心,便寒声答应了她的请求,并在她手中放下一把金灿灿的钥匙:“你已经升级为了青山精神病院vip客户,夜晚可入住高级单人病房,你会在医院住的很舒心,直到治疗结束,离开医院。”
    苏寻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手心那枚金色钥匙,觉得自己像是握住了一块冰,冻得她不住颤抖。
    她其实不觉得自己找错了摆渡者npc。
    这个竖瞳男人对待谢印雪的态度很特别,那么多参与者中,他只对谢印雪这样特殊,她的直觉也从不出错。可既然没有找错摆渡者,她为什么会那么焦躁心慌呢?
    苏寻兰想不出答案。
    恐惧中,一双纤细好看却满是鲜血的手忽然覆盖上她的手掌——那是谢印雪的手。
    “别害怕。”他对她说,“你说想再看一场雪,我也会让你会看到的。”
    那双曾予枝头早坠梨花重获生机的双手,此刻也在给予她生的承诺,苏寻兰却只觉脊骨发寒。
    步九照眉头紧皱,推着谢印雪往后退了几步,让他跟苏寻兰触碰的双手分开。
    胡利和其他人也搞不懂谢印雪到底在做什么。
    正疑惑呢,他就听见青年点了自己的名:“胡利,到你了。”
    胡利被谢印雪吓得差点跳起来:“什么到我了?”
    “你今晚就要进入死亡阶段了,找到摆渡者和他做交易,就是你最后的选择。”青年待他似乎比对待苏寻兰多些耐性,语气也更温和,“不过我觉得这个副本中,真正的摆渡者不是他。”
    谢印雪抬手指向看戏看了半天的歩医:“而是这位‘歩医生’,你认为呢?”
    胡利也认为步九照不太可能是真正的摆渡者。
    那个竖瞳医生如果真的是摆渡者npc,谢印雪何必控制苏寻兰硬是要她与他做交易?反倒是谢印雪一番不似凡人能使出的神技招法又让他觉着青年才是摆渡者了。
    偏偏谢印雪不是。
    而这个副本中人就那么几个,不是谢印雪,不是竖瞳医生,更不是引导者玛丽姑姑,那摆渡者还能是谁呢?是歩医生?他都那样辱骂谢印雪了,谢印雪不恨死他都算好的,又怎么会告诉他真正的摆渡者npc是谁呢?
    这一刻胡利好像明白谢印雪要做什么了。
    他在折磨他。
    也许谢印雪说的是实话,但他就是要让自己不断怀疑、不敢做选择,或是做错选择。
    思索半晌,胡利暗骂一声,心道:罢了!富贵险中求,苏寻兰跟谢印雪那一看就是有怨隙的,比起杀了他,谢印雪肯定更想杀苏寻兰。
    “歩医生,我要和你做交易。”胡利咬牙转身,向歩医说,“我也愿意付出代价,来换取离开副本的线索。”
    歩医颔首:“伸出你的手。”
    胡利老实照做。
    歩医和步九照做法相同,仅看了一眼他的掌心就取出把同款金钥匙,作势要递给胡利。
    胡利还在等着歩医也对他说“你已经升级为了青山精神病院vip客户”,结果这次又跟先前歩医递给他病愈证明单子又收回一样,狠狠地戏耍取笑于他:“哦,看错了,你的手不干净,钥匙不能给你。”
    “我的手很干净啊,哪脏了?”
    胡利不解的望着自己干燥洁净的手掌,一边问一边在身上擦手,再次摊开时,他却发现自己掌心满是黝黑的污迹:“这是什么?!”
    “墨水啊。”歩医告诉他,“院长抠门,医院的经费不够,采购的劣质黑笔容易漏墨,所以你写别人的名字时手上就留下了墨水。”
    “不、不……不!”
    “你不是摆渡者!”胡利尖锐地叫喊着,从轮椅上跌下,爬到步九照面前,“你才是,我要和你做交易!”
    步九照一脚将他踢远,漠声道:“你付不起我要的代价。”
    胡利忍着摇摇欲坠撑直身体,见众人纷纷避让自己,他双目赤红,有些神经质地坐在地上喃喃自语:“还没结束,还没天黑,我还有机会……”
    瞧着还真像是疯了。
    第170章
    晚饭过后,天又快黑了。
    按照前几天的惯例,这个时候病患们都会老实在病房里待着——不老实的话,玛丽姑姑也会有办法叫他们老实。
    不过今晚的病患病房却显然有些空旷,因为谢印雪、苏寻兰、陈云、吕朔和萧斯宇几人都不在。
    苏寻兰是被“升级”为了vip客户,住进高级单人病房里去了;陈云被罚去扫厕所,吕朔和萧斯宇一同过去帮忙了,谢印雪则是被步九照带去处理伤口,至今都还没有回来。
    可说是处理伤口,谢印雪却觉着步九照是在趁机耍流氓。
    他们两人离开娱乐休闲室后就来到了二楼的手术室,谢印雪躺在病床上,衣衫半敞,而步九照双手撑在他臂侧,将青年整个人笼罩在自己身躯的阴影下,随之垂首,紧接着……就被青年揪住头发。
    谢印雪问他:“做什么?”
    普天之下大概只有谢印雪一个人敢这样揪他头发,但步九照却还不会生气,认真回答道:“给你处理伤口,舔一舔,把血舔干净就好了。”
    “……”
    谢印雪沉默两秒,也认真和他说:“这不是处理伤口。”
    “是。”步九照却坚持自己的想法,还给谢印雪举亲身例子,“我以前受伤,就是这样给自己处理伤口的。”
    谢印雪挑眉:“你是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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