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莲漫不经心的向下看去,见万仪宗最外围的停鹤山中三三两两的分布着不少人,此时正在艰难的往山顶爬去。
    这眼熟的一幕,立即让元莲想起了她作为“韵莲”时拜入苍海界万仪宗前所接受的试炼。
    总之就是在外门随便哪一座山峰上建一条路直通山顶,里面布置三五路障并几个试炼心性的法阵,再给这条普普通通的路起个同样普普通通的名字,诸如“登仙路”、“登天路”、“试仙路”之类的,让新入的弟子去攀爬,谁能顺利爬上山顶谁就通过了试炼,可以进入下一轮的测试。
    十个宗门有九个都是这样做的,真的毫无新意可言。
    正待元莲觉得没什么意思,准备移开视线时,她的正下方产生了一点冲突。
    *
    常松竹意识到自己是被同伴放弃了的时候是十分震惊的。
    就在刚才,与她互相搀扶的同伴因为过度劳累实在撑不下去了,在精神恍惚之下歪歪扭扭的走到了路边,脚腕一歪就要从试仙路上跌落。
    他们在一开始就已经被告知,这条登仙路凭依停鹤峰,但是设有法阵,对于他们这些求仙者的来说,这就是一条悬空而立的山道,山道不窄,四五个人并肩而行都还有富裕,但是一旦从中跌落虽不会死亡,但也算被淘汰了。
    她和那人路上结识的同伴,对方天资中等,但是体弱多病,但是常松竹素来就有些喜欢锄强扶弱的侠心,因此也不嫌弃他,一路结伴而行,走了三个月才到万仪宗。
    常松竹下意识的将同伴拉往回拉,但是此时她的体力也已经见底,因此将他拉上来后自己反倒站不稳,立即向一旁倒去。
    索性她还算机灵,在跌落的时候飞快的伸手把住了台阶的边缘,摇摇晃晃的坠在了半空中。
    常松竹松了口气,但是形势依然不容乐观,她之前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怕是撑不了多久就要不行了。
    她刚要庆幸自己还有同伴时,就见对方面露难色,迟疑了不过一息的时间,就扭头跑了。
    他方才还气喘吁吁一副要累断气的样子,现在抛下常松竹扭头就跑的速度倒是一点都不慢。
    常松竹气得白眼要翻上天,但是现在也不是生气的时候,当她花了时间,用尽全身的也没法翻上去时手指已经崩得青紫,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她不免心生绝望,觉得这一路辛辛苦苦千辛万苦都打了水漂,白白浪费了最好的一次机会。
    她不甘心的向上看,却突然见到头顶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常松竹都没看清楚对方什么样,就大喊道:“五十灵珠!求道友拉我上去!!”
    上面的人没有反应,常松竹咬了咬牙:“七十、七十灵珠!”
    这已经是她的全部身家,说出来的时候心头都要滴血,但是又担心上面的人嫌少或者不怀好意再踹她一脚好减少竞争对手。
    正这样想着,她胆战心惊的费力抬起头,见那人半蹲下来俯视自己,手微抬像是心动准备来拉自己的样子。
    常松竹一下子来了精神,也不用人来救,另一只手积极的用力伸出去握住了对方的手。
    然后她就打了个哆嗦,险些撒手坠下去。
    她只觉得握住这只手仿佛是握住了一块光滑的玉石,冰凉又坚硬,与相像中的触感完全不同。
    那只手的主人被她握住也似乎愣了一下,接着一寸一寸,缓慢匀速的将她拉回了试仙路。
    常松竹一下子瘫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缓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她这才有力气抬头看向救了自己的人。
    她先看见了对方遮住了鞋子的裙摆,诧异在心中一闪而过——这么大力气的人竟是个女子,接着往上看清了眼前的白裙金纹,纤腰如束,修长白皙的颈子……接着,那张绝色却清冷的脸便映入了常松竹的眼帘。
    她结结实实的愣怔许久,呆呆地看着人家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常松竹踉跄着站起来,下意识的先擦了擦嘴角才开口:“美人……呸!不是,恩人……大恩不言谢,等我出去后拿到灵珠……”
    “嗯。”元莲也没说不要,只是提醒道:“你还不走吗?”
    常青竹这才惊醒——这试仙路不限名额,但却是限时间的!
    她二话没说就要继续走,但刚走了两步却又停下,一脸纠结的转过头来,扭捏的问道:“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元莲觉得这孩子很有意思,但仍旧拒绝道:“我是不会帮你的。”
    “不是不是!”常松竹看她拉自己时的样子就知道对方体力不凡,只要不被心魔所惑,顺利爬过试仙路肯定轻而易举,但是她不是图这个,连忙道:“你只要不害我就行了……”
    元莲看着她的眼睛,常松竹便觉得舌头一松,心里话脱口而出:“你真漂亮!”
    元莲顿了一下:“……嗯?”
    常松竹没察觉出不对,自觉很是丢脸,但话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她声音跟蚊子似得,以期元莲听不清楚:“我是觉得看着你的脸……我也好有力气多走几步……”
    元莲当然听见了,当时便无语以对。
    ——这可真是与众不同的恭维。
    这样想着,但到最后也不知道怎么了,她竟然真的默许了常松竹跟在了身后。
    元莲(冷静):“恭维什么的本尊听多了,绝不会为此破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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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常松竹其实也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她的头发扎成一个马尾束在脑后,一双英气的剑眉,五官较为深邃,唇线丰满。短衫长裤,袖口裤腿扎的紧紧地,一看就是利于行动的衣着。
    她现在跟元莲结伴,果然如她所说连疲惫的忘了个三成,若不是实在没有力气了,她能叽叽喳喳的把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交代清楚了。
    常松竹外表看上去与元莲此刻的年纪相仿,但是不用她自己交代,元莲也能看出这女孩儿寿元刚满八十,修为处在凝气中期。
    这个年纪,这个修为,在中千界那叫真神降世,大千界可以算少年英才,但是可惜放在神界,她也就只能被称作“资质平平”了。
    “不就是、不就是天分不好么,咱有的是志气。”常松竹在气喘吁吁中嘻嘻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我这些年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修为,但要想更上一层楼,做散修可不够,这才想尽法子拜入名门。”
    元莲虽不常在外行走,但是一些常识还是知道的。
    在神界,基础的修道法决想要弄到手很容易,只要有点悟性,就算不经人指点,顺利炼精、凝气也不难,但是化神期以上,是一道跨入另一道领域的门槛儿,除非天纵奇才,还是得要有人教导才行。
    她本来用神识就可以观察身边的女孩子,但是这时候却偏偏侧过头去看了她一眼。
    她的目光清冷中带着一点好奇,让常松竹不知不觉便想说的更多。
    “要选就选好的,大宗门里剑山要求特殊,一定是瞧不上我的,定天陵全派素的跟要出家似的,再就是禁魔窟……一言难尽,我可不想变疯子,想来想去也只有万仪宗最正常,宗门中既不产和尚也不产疯子……”
    她说着发现元莲姿态从容的向前走,却始终不发一言,便有些脸红:“对不起,我、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确实不少,至少元莲没见过这么外向的人,不过她想的不是这个,而是……
    元莲微微侧脸,迟疑道:“你……”
    “怎么了怎么了?”常松竹见她搭理自己,很是惊喜。
    “你知不知道,每个人在试仙路中所做的事,所说的话,都会被宗门的长老们全程观看呢?”
    常松竹脸上的笑容一僵,马上回想起了自己刚才为了讨元莲高兴说的话。
    出家……和尚……疯子……
    然后她就被台阶一绊,整个人面孔朝下扑倒在了路上。
    元莲往后退了两步并没有去扶,她微微抬高下巴,漠然道:“我说过,我不会帮忙的。”
    常松竹挣扎着爬起来,脸上重新挂满了笑意:“不用帮忙,我爬的起来……再说了,我刚才也没说什么嘛,几句实话而已,宗门胸怀广博,怎么会跟我这种小人物计较……”
    她是自我安慰,但是元莲思考了一下,也赞同的点了点头:“定天陵也就罢了,禁魔窟……以万仪宗上下和兰御的关系,也不会觉得你说的有什么问题。”
    特别是言航,跟兰御的关系差到了一定程度,可惜人家现在今非昔比,言航也只能背地里说说他的坏话而已,听了常松竹的话,指不定还要偷乐。
    常松竹只是神界的小人物,连“兰御”是谁都不知道,她有心去问,但是看元莲已经向前继续走了,她只得将仅剩的力气用来登山。
    走着走着,元莲就发现了眼前到了幻阵所笼罩的地方。
    她既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提醒常松竹,而是径直走进了法阵中。
    要说这种级别的阵法想要迷惑仙尊的神识,那无疑是痴人说梦,元莲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一眼看破虚妄与真实。
    她身为元莲的一生几乎毫无破绽,因此出现在她眼前的都是过往那些她记忆犹新却没有什么感触的回忆。
    “你我从幼时相识,至今已逾百年……没有旁人,从没有旁人。”
    “如今大局未定,你家中的罪证已全,为明正法典,贞娘,朕别无选择。”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我是真的喜欢你……你若不信,我便以祖先的真名起誓……”
    ……
    ……
    一段段低语从耳旁穿过,元莲统统都抛之脑后,最后一段路下来,竟要将她现在印象最深刻的情节中挑拣着重演了一边。
    她站在山崖边上,看着不远处相拥而立的男女。
    尚且处在炼精期的少女哭得一脸泪,她用力将头埋在同伴的肩膀上,声音都有些嘶哑:“你看见了没有……爹爹娘亲头发全都白了,他们、他们才刚过五十岁啊……”
    那个时候的封云清神情中透着三分青涩,他的眼圈也已经红了,但还是认真的哄着怀里的韵莲:“没关系,没关系,你要是舍不得,我们就常来他们……”
    韵莲心里难受,他们都知道,这不是陪伴的问题——他们的父母,寿数都不剩几年了。
    他们尚在人生最开端的地方,在修真界,炼精期只是一切的起点,可谁能想到,父母的死亡竟要比他们的成长来得更快。
    丧父丧母,眼看着昔日熟悉的人苍老逝去,恐怕是每个修仙者命中注定的劫数。
    一滴泪不易察觉的从封云清的眼角中悄悄滑落下来,他闭紧眼睛掩饰这一刻的脆弱,不禁将韵莲搂得更紧了一些:“小莲,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
    韵莲抽泣着话都说不连贯:“呜……我们一起努力……别、别丢下我……”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相伴相携,一辈子在一起……”
    听到这话,韵莲在封云清怀里嚎啕大哭,丝毫不顾形象。
    那一年,他们还从没有向彼此吐露过男女之间的情义,甚至都还没有道侣的名分,但是相拥而泣的样子却足以让任何一个旁观者动容——就算不是情人,只是作为同伴,他们的感情也足够情深意切。
    元莲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冷眼看着这一幕,近到与二人能感受到同一刻的山风,冰凉的风将她的衣袖吹得簌簌作响。
    没有人能看出,她这一刻是怀抱着怎样的想法来旁观这自己曾经亲身经历的一幕。
    她悲伤么,难过么?又是否能体会到身为“韵莲”的哪怕一丝丝情感呢?
    或许连元莲自己也说不清楚。
    与那段几乎完全无法令她理解的记忆不同,这样用另一双眼睛旁观这一幕,方才真正使她了解了这段感情令人遗憾的地方。
    当初的情真意切是真,那么最后的移情别恋呢?
    现在这个沉浸在父母将逝的悲伤中的少女,是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爱侣的逐渐移情、远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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