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了还不忘打情骂俏......外面的刘氏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心底一阵阵发紧,眼眶倏地红了。

    十月捡起方才给他擦脚的巾枳,眉峰散去,好不容易挤出两抹笑,温柔的吐出两个字,“....愿意。”同时将手中的巾枳抻了抻,抬手就给萧弁擦脸。

    等萧弁反应过来,脸色顿时黑如锅底,“混账东西——”混账东西,这个混蛋!

    “相爷....”刘氏端着鸡汤,笑盈盈地迈过门槛,“奴婢熬了参鸡汤,这种汤滋补效果极佳,对您的伤有好处。您快趁热喝点。”不动声色的将床边的罗十月挤到一边儿去。

    十月乐得清静,站到一边。身上的伤肆无忌惮的作痛,心情实在糟糕的很。天音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大半夜跑来丞相府耍威风,也不知城中现在乱成了什么样。

    萧弁脸色不虞,她竟然敢拿擦脚布给他擦脸!当真是反了,眼神吃人似的瞪着罗十月。室内氛围将至冰点,刘氏端着烫手的青花瓷碗僵在原地,心底格外难过。泫然欲泣,叫了声,“相爷....鸡汤...”

    伺候完萧弁睡下,顶着刘氏刀子似的目光回了自己的悲翠园。白日里换下的血衣还没来得及处理,想了想便把衣裙团成一团塞在了箱底。还是不妥,转身又拿出来,提了把松土的小铁锨在葡萄架下挖了个坑,干脆填土埋了。做完这些,十月才进屋关门换药。

    她没注意到的是,有一件染了血的小衣落在了衣箱底部。

    因为天音半夜出来捣乱,城中的通缉画像换了几换。起先换成了一幅女像,这回画师大概见到了真人,画像尤其逼真,尤其倾城误国。因为始终抓不到人,刑部实在辨不清这人到底是男是女,通缉画像又变成了男女两种并排头像。也就是城中的男男女女都有嫌疑,京都城门严格把守,除了孩童,其他一律都是盘查对象。

    让萧弁恼火的不是刺客抓不到,而是京城里一夜之间谣言遍地:

    丞相萧弁日前遇袭,护卫不敌,丞相身受重伤,伤及肺腑。多日来昏迷不醒,恐命不久矣。皇帝年幼,太后把持朝政,朝堂风云变幻,党争混乱。黄口小儿无知妇孺执政,扰乱朝纲,岂不可笑?国之危矣。

    这谣言不仅在鄄京疯传,就连远在芜水前线的军队都得了消息。军心惶惶,他们抛弃妻女,远离故土,抛头颅洒热血,这天下究竟是替谁打的?!

    军中消息传回鄄京,萧弁异常平静,“传消息出去说本相无碍,不日将亲征芜水。若军中再有人敢造谣生事,扰乱军心,定斩不饶,爷娘妻子同罪!”

    周宗凡应一声是。

    罗十月却是心中一紧,亲征?

    天音这是办了件好事还是弄巧成拙?

    刘氏最近几日一直看罗十月不顺眼,尤其是路七对她点头哈腰的,最是惹人恼火。白日里她在萧弁跟前伺候,刘氏不能拿她怎么样,但是她早晚要揪出她的小辫子来!

    心存秘密的人,一般都喜欢夜里活动。

    一道黑影闪过悲翠园的月洞门,身法之迅捷,根本没人注意。

    多日未见怀觉,也不知他伤好些了没。十月承认自己想的有些多,不太正常。但是她将这种想法归结为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救命恩人的小小内疚。

    怀觉...怀法....十月咀嚼着这两个名字,眸光微闪。

    今夜月黑风高,丞相遇袭那日的雨始终没下下来,倒是积攒在今夜暴发。像是被谁捅破了天,哗哗的雨水顺着房檐淌下来,园中积水明晃晃,踏一脚上去溅起老高的泥水。

    十月换了夜行衣,斗笠往头上一扣,翻身跃上了悲翠园屋顶,眨眼就消失在雨幕中。随即另一道黑影跃上屋顶,紧跟其上。

    夜深遇雨,摩诘寺的僧人歇下后寺中只留哗哗的雨声,怀觉住持手捧一盏清茶站在窗前,窗外偶有雨水窜进来,打在宽大的僧袍上,渐渐晕开一朵雨花。香茶升起袅袅的雾气,晕湿了一双出尘脱俗的眼睛。

    雨声渐缓,怀觉只着一件素白僧袍,颀长的身子站在雨窗前,越发显得容颜清隽,仙风道骨。凉风更冷,鼓起怀觉单薄的两袖。

    临窗而立僧人的高洁圣慈,冷风拂面,骨节分明的五指将窗子合上,转身煨红泥炉上的驱寒汤药。窗外想起一阵突兀的雨水啪啦声,怀觉将药汁倒进瓷碗中,唇边含笑,“再不进来就真的要生病了。”

    “你是神棍吗?怎么知道我今日会来?”十月开门进来,丢了斗笠,甩甩袖口的雨水。凑过去一瞧,鼻子闻到了味道,“你连驱寒的药都准备好了。”

    怀觉垂首将药罐放回原处,僧袍素白,容貌清隽。单单站在那里,就是一身圣洁。怀觉伸手将药汁推到十月眼前,“先喝掉。”

    伤还没好,尽量不牵动背后的伤。罗十月只动用一只手端起来拧着眉将药汁喝净了,皱着眉抹抹嘴,“这么苦。”

    怀觉坐回他的蒲团上,长眉舒展,脸色看起来挺好,“良药苦口。”

    十月直接开口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怀觉抬手抚了抚受伤的胸口,做了个怪异的表情,最后得出个怪异的结论,“...不怎么样。”

    罗十月奇怪,不怎么样是怎么样。

    “伤口有裂开吗?”

    “没有,但是肿得严重。”

    十月点头,“有发烧吗?”

    “有过,药物外敷内用,一天一夜便退了。”

    烧这么久?委屈他了。

    “那现在感觉呢?”

    “...不能大口喘气,稍大些的动作便疼得紧。也不知还需静养多久。”

    怀觉低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目光纯真而又真诚,“施主不用愧疚于贫僧,贫僧是自愿的。”

    他说的明明没毛病,但罗十月胸口还是莫名地被堵了一下,“呃...也没有..”很愧疚。

    被他这么一提醒,她发现还真是该愧疚一下,毕竟他以身犯险替她挡了一箭。

    她有种欠债的感觉,“我.....”该怎么补偿你?

    怀觉示意她等一下,忽然站起来,从一只檀香小木匣中取出一枚挂件,拿到她眼前。十月仰头看他,“这是什么?”

    怀觉将挂件正面翻过来,原来是一只貔貅玉雕。

    “这是贫僧出家前,贫僧的母亲在一位得道高僧处求的。辟邪挡煞,保平安。”十年前那一场浩劫都替他挡掉了,和尚目光清澈,将貔貅放进十月的手心,“施主印堂发黑,想来最近该是麻烦不断。虽不一定真有用,但还是带身上吧。”

    ☆、好歹也是一方霸主

    年幼的时候家里穷,十月几乎没收到过一件像样的礼物。和尚给的这只貔貅,她就是再没见识也能看出玉质上佳,而且这还是和尚娘留下的,简直太贵重了。再加上和尚身上的伤,都说拿人手短,她这已经不是拿人手短的问题了。连忙还回去,“还是你自己留着吧。要不是遇上我,你也不会让人一箭戳个窟窿。你比我还需要辟邪。”

    想想最后这话有些歧义,反正就是不要就对了。

    和尚坚持,“施主拿着吧,贫僧出家人一个,无欲无求,它跟着贫僧并无用武之地,平白委屈了。”

    罗十月觉得自己一身铮铮铁骨,也不需要挡煞。

    两人你来我往,难免要有肢体上的接触。怀觉指尖一不小心触到了十月的手心,女孩子的手心肉细软、温热,清规戒律里成长起来的僧人触电一般弹开了自己手,但是指间温热的触感挥之不去,和尚双颊爬上了红霞。

    怀觉想想自己好歹也是一方霸主,怕..怕什么?

    当下牙根一咬,不由分说地将貔貅挂到了她的脖子上。细细的红绳贴在细白的脖颈上,格外好看,貔貅垂在月匈前,虎虎生风。

    见罗十月有些惊讶的看他,怀觉扭过头去收拾药碗,留一颗光溜溜的后脑勺给她,耳根子红云齐飞“.....施主就不必与贫僧客气了。”

    方才怀觉忽然倾身过来的那一瞬间,是将她半圈在怀里的,身上的香风直往罗十月鼻子里钻。罗十月虽打小就与小子混在一起,可是这般..怪味地接触还是头一回。情绪莫名其妙的鼓胀起来,暖暖的热热的,越胀越大,到最后她自己脸都发烫了。

    但是脸上还是镇定自若,拇指摸了摸貔貅的玉身,找话题打破了空气里的尴尬,“...和尚真大方,呵呵...”

    娘的,说这话好蠢。

    禅房里氛围怪异,只有怀觉手中瓷碗与药罐轻碰的声响。

    因为怀觉方才的举动,两个人忽然就变得奇怪了。

    罗十月神经再粗她也是个女孩子:难不成自己品味独特,对一个和尚有了非分之想?她瞅一眼身量颀长的怀觉,摸摸自己的脸颊:莫不是年纪到了,开始思/春了?

    两人正忙着“羞怯”,窗外忽然一道身影闪过,剑柄的莲纹骤现,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是她看清楚了。

    罗十月眸光忽变,第一时间就要跃出窗外,可是,怀觉手中的药罐突然砸到了地上,随即人也缓缓弯下腰,修长的双手压着伤口的位置,神色痛楚。

    相比较之下,罗十月还是一把架起了痛苦满面的怀觉,动作过大扯了后背的伤,痛得脸色煞白。

    “和尚怎么了?哪里痛?”罗十月着急上火,难不成留下后遗症了?

    怀觉只是摇头,身上的重量倾斜在了她身上。十月不清楚他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内心不安,“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说痛就痛,你到底是怎么了?”说着就要去看他伤口。

    怀觉靠在榻上,一把按住她的手,虚弱道,“贫僧无碍,只是方才药罐掉落,贫僧急于抢救。动作太大,抻了伤口。让施主担心了,是贫僧的罪过。”

    罗十月脸色变了几变,抽出自己的手,“没事别吓唬人。今日本就是来瞧瞧你的伤,既然恢复的不错,我就放心了,好好休息。谢谢你的貔貅。”

    看着那抽回的手,怀觉温和的眸光暗了几分。

    十月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她想莲纹刺客三番五次的跟踪自己,究竟是在打什么算盘?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十年里毫无踪迹,只等她入了鄄京反倒频频出现?

    若不是方才因为怀觉,她早就追上去了。眼下雨势收住了,只有零星的雨丝洒在脸上。罗十月施展轻功穿梭在密林之中,抿唇,明明看见他是往这个方向来的,奇怪.....

    就在她一心寻觅的时候,一带白绢忽然从天而降,将她纠缠住。正是心生警惕的时候,眼光锐利,眉如刀锋,当下运劲将纠缠在身上的白绢悉数震碎。无数的破布片儿从半空飘摇而下。夜色的密林中,像是谁撒了把纸钱,伴着阴冷的风儿散落坟头,瘆人的很。

    “呵呵.....”

    闻得这一声不阴不阳的笑,十月反倒是怒火旺盛起来,“天音!滚出来!”

    天音坐在斜叉出来的树枝上,单腿曲起,脸上挂着邪邪的笑,“这么长时间不见还是这么粗鲁,这可怎么让人娶回家做媳妇?”

    这个关头上听见他胡说八道就火大,十月将地上的一截树杈踢上树,直逼天音,“不睡你的美容觉,出来裹什么乱?”她正追人呢。

    “那人早就跑没影了。”他伸手点了点山脚,“喏,就从我眼前跑过去的。你也是,来大汤几日连警惕心都没了。啧啧....”

    罗十月想揍他,“那你怎么不拦住他?”

    天音一脸不可置信,“我凭什么要替你拦住他?你是我什么人?方才还扬言不嫁呢。”

    这人有时候疯起来没边,师兄弟里面就属他最离经叛道。十月这会儿心急如焚,一点都没有同门相见的两眼泪汪汪的感觉,转身就往山下追。她有更重要的事。

    “欸——”天音见她要走,连忙飞身阻挡,“急着跑什么?师父赐的姻缘你也敢不认?”

    树枝摇晃,密林中又下了一阵细雨。十月双手抱胸,“我怎么不知道你变得这么听师父话了?”

    天音扬眉,精致的眼角斜飞,“那得看是什么话了。男人娶妻乃是头等大事,自然要听。再说,这婚事已经定下好多年,我着急一下有什么稀奇?”话毕,便阴测测地盯着罗十月的眼睛,“看你眼含春波,面若桃花,莫不是背着夫君勾搭男人了?”

    说起婚事这事,其实是他们师父的一句玩笑话。刚到师父身边的时候年纪尚小,再加上才脱离虎口不久,罗十月脾气犟戒备心极强,稍大一点的天音更是自小乖张孤僻谁都不理。却不想,有一天,天音竟会因为争一把青双剑与罗十月打得不分性别。

    他们的师父倒是乐呵呵地玩笑:天音难得喜欢谁,待十月长大娶回家做媳妇未尝不可。

    喜欢一个人就是把她打到流鼻血?当时十月觉得师父跟天音一样都是奇葩。

    天音这个神经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经常把娶她回家这事挂嘴上。因为经常打闹,就连身边的师兄弟都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奇怪。

    罗十月懒得理他,留个急行的背影给他,“滚。”

    倏——

    耳边疾风掠过,脖子上传来一阵细微疼痛。

    猛一抬头,就看见原本挂在脖子上的貔貅被天音捏在指间把玩,“...这玩意儿,夫君替你收着了。”对上她愤怒的眼睛,天音声音急剧降温,“那和尚不简单,你最好离他远点。尽快完成任务回芜水,别忘了大汤早就抛弃你了。是芜水国给了你一条活路,你生是醉生门的人,死是醉生门的鬼,心思收敛点。”

    罗十月就不是个受威胁的人,一块玉怎么就阻碍她完成任务了?

    那和尚有问题她又不瞎,她早就认出那日救她的黑衣人就是怀法。大汤抛弃她也是事实,可是,关他什么事?!十月心有怒意,劈手去夺。

    天音却施施然退开十几仗远,繁复的衣袍漾开,宛若牡丹盛放,天音的声音自远方层叠传来,“哼,想拿回去?门都没有。先完成你的任务吧。”

    “天音,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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