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言其纨绔,可他却还未见过哪个膏粱子弟能那么静静地赏作,负手而立,将自己都揉进了画中,如雨践风踏后的松木,脚下是一地燃烬的繁花,全然不似眼下的桀骜不羁。
    他突然想到那写给他的信的女子,那时他还尚不知嫁给侯府的换了人,还以为这是她的未来夫君。
    他当时就觉世子爷可惜了,要娶这么一个傻姑娘。
    等得知楚引歌要嫁给世子爷后,他冷静下来后细想竟觉得这两人才是天作之合,一个满身剑术却装弱柳扶风,一个清冷之姿却佯流气放诞,看谁先撕裂对方的面具,倒是有趣。
    “宋编修?”
    宋誉忙垂袖回道:“师出同门,不甚相熟,仅此而已。”
    楚引歌讶然,这个叛徒!白川舟是给他下了什么迷魂汤药,一句问话就将他们俩十年的情分化为“不甚相熟。”
    宋誉又从袖中拿出一纸信笺交予她:“烦请楚编修将此信转交给那女子,转告一句,'我已逐句勾圈通读,还请姑娘详看。' ”
    “在下就不扰二位清谈了。”
    楚引歌接过,才察这信纸不就是阿妍的么?她轻啧,这人能不能择另落笔,别这么抠搜?
    她想出言讽哂,哪还能看到宋誉人影,只见另一人歪了歪头,侧目看她。
    “夫人,该轮到我了罢?”
    他的“夫人”唤的极顺口,懒懒散散的,长睫微垂,尾音上扬,眼笑眉舒都似在故意勾惹挑弄。
    楚引歌将信拢于袖中,纠正道:“世子爷,我们还未成婚,还请忌语。”
    这声夫人实属不妥,宫中规矩较多,若被有心人听了去,言官上奏,他恐怕又要被侯爷杖责一顿了。
    “嗯,还未成婚,”白川舟半侧过身,牵唇笑道,“棠棠这是着急了?”
    “谁.....谁着急了?!”
    “你看你急得脸都红了,母亲今日已派媒人纳彩、问名、纳吉、纳征,不日便会择定婚期告知楚府。”
    “......一天之内干了这么多事?侯夫人应当累坏了罢?”
    “我等夫人散值等得心力憔悴也累坏了。”
    “.......你正经些。”
    “好的,棠棠,但你的脸真的好红。”
    ........
    缦砖甬道,红袍绿衫衣摆勾卷,女子垂首敛眸,红了耳根,少年时不时侧耳低笑,余霞散绮,两缕影子映照朱墙,拉扯交织,更显暧昧不明。
    凌霄爬上檐瓦,黄昏也一时贪恋,柔光晖晖,温柔到要命。
    快到宫门时,楚引歌才从白川舟的插科打诨中想起正事,正欲开口,就听到极其逢迎的一声:“世子爷。”
    她抬眸见到来人,忙正了心思,欠身作礼:“见过赵詹事。”
    赵满瞥了她一眼,没理会,点头哈腰对白川舟笑道:“爷,卑职已知自己学识浅薄,今日特意恶补了番,绝不犯早间那样的错误,您考了楚编修何诗,我也定能说得上来。”
    巴结世子爷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入贵妃娘娘的青眼。
    宫中惯例,皇子满十岁时,举“成童礼”,可请画院的画师为自己和母亲画张像。
    皇上膝下子嗣并不多,现存的除太子外,便是四皇子了,二皇子天花,三皇子高热,皆不满十岁就早殇了。
    而再有一月,便是四皇子的十岁生辰。
    画师若得幸,所作之画会载入史册,这可是流芳百世的大好良机,人人皆暗暗在卯劲。
    所以画院碎表面一派祥和,但画师们早已往永凤殿或是侯府送礼了。
    赵满自是认为楚引歌必为了此事才勾搭世子爷,而且还是青天白日,那他更不能甘于落后,堆笑道:“爷,《君不见》我已倒背如流,别说那棠梨树下香风来的上下句,还有....”
    “你在坐值时竟干着不相干的事?”白川舟面色发沉,眸光透寒,打断他的话,“看来是太闲了,我明日定去言官那参你一本,赵詹事好自为之。”
    他的声色是可见的怒不可遏,拉着楚引歌就往宫门外的马车大步走去,留下涕零交替的赵满吹着甬道内骤降的冷风。
    棠梨树下香风来?
    楚引歌被牵着衣袖,衣袍猎猎,风将墙影吹得很长,她想着刚刚他们两人的对话,这不是她早上说得那一句诗么?
    也就是说世子爷当时是熟知这句的,不仅这句,上下句,甚至整首都知。
    可他还要她在他手心写字!
    还说什么“写个字要了他的命”等调谑之词,他分明又在捉弄她!
    他是不是觉得她太好欺负了?!
    楚引歌驻步,右臂愤懑一甩,袖摆从他的掌心脱出。
    白川舟回头看她,静静地凝了片刻:“委屈了?”
    “世子爷,我并非你手中的小雀,逗弄戏耍皆随你心意。”
    “还望爷莫再如此了。”
    她语气冷森,长睫微敛,明显是发了恼。
    半晌,却听他从鼻中散出一声低笑。
    她愈加恼火,他看不出她动气了么?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她从怀中掏出自己午间休憩时写的三张纸,塞到他怀里:“我知世子爷娶我只是为了开府,不瞒爷说,我想嫁您也只是为了有个庇护,既然是表面夫妻,这约法三章,还望爷得闲看看何处需要修缮。卑职先告退了。”
    她欲绕过马车,却被他拉过手腕,她挣脱,他却愈发握得紧。
    她抬眸看他,眸底腾升出怒火暮霭。
    却听他哑然失笑道:“楚引歌,被男人追过么?”
    楚引歌愣忪:“我......”
    白川舟一把将她拉近,气息陡然迷失,一寸清冽,一寸苦涩。
    他贴着她的耳侧,低语:“棠棠,在手心写字,并非戏耍,而是情趣,夫妻之道,为夫可慢慢教你。”
    他的声色懒懒,嗓音低沉,似林籁泉韵,潺潺铮铮,令她的心颤了又颤。
    夜幕低垂,重檐之下纱笼宫灯燃。
    烛光洒落,白川舟将她的纤手展开,凝眸道:“你若心中不平,那就我来做你的掌中雀。”
    他的指腹有些粗粝,和白净的脸庞截然不同,带着男人的野性和侵略,有种蓬勃的生气,在她的掌心处一笔一划地写着,似要将他的力量悉然尽数地填进她的生命里。
    她听到心防崩裂瓦解之声,抽丝剥茧,逐步坍塌。
    原来写个字真是能要命的,他倒没说错,是她狭隘了。
    楚引歌根本就不知他在她的手心处写了什么,她只感觉掌纹沿途被他的指端燃了火,发了烫。
    她忍不住蜷了蜷指尖。
    他淙淙声色同时追来。
    “牧之。”
    原来他在她手心是这两个字。
    白川舟抬眸,对上她的视线,笑意慵懒:“你掌中之雀叫白牧之,可记住了?”
    作者有话说:
    世子爷:哄老婆我最在行。
    手把手教萌新老婆谈恋爱~
    第22章 我夫君
    白川舟的眸底也染了冁然,长睫勾垂,绯袍玄带,在暗夜里,如一团勾魂的火,撩人于无意。
    蝉鸣渐歇。
    可楚引歌依然觉得耳边轰鸣,那是她的心跳。
    她这才反过味来,为何觉得宋誉的那句“互为摆设”有差失,因为没有任何一个摆设会说如此撩拨之词罢。
    他们是那样近。
    他的气息明明薄如轻烟,可她却觉能掀起万重云浪,沿着玉肌纹理,渗入透底,将她的心底搅得天翻地覆,激起一阵又一阵的震颤。
    夫妻之道就是这样让人.......喘不上气么。
    恍惚又迷离。
    “棠棠......”
    “嗯?”
    她发觉自己连溢出一声轻音,都十分艰难。
    “你是在憋气么?”
    楚引歌这才明白自己为何有溺亡之感,竟是不自主地屏气慑息,她忙大口大口往喉咽倒灌夏风。
    她实在太干净了啊,这夫妻之道才哪到哪.......
    白川舟侧目看她,弯腰喘息,瘦瘦的身板裹在一身绿袍之中,娇柔婉弱,他都怕她的骨头被吹散了。
    他又低头瞅了瞅她说得“约法三章”,没详看,确实是三章,但每张纸却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条例,在这昏黄烛火之下,没法详看。
    但她的字写得极漂亮,一目望去,笔势舒展。
    他不由去看她那双纤纤细指,柔弱无骨,怎么能握笔那么稳呢。
    就那样白晃晃地在他眼前,让他的掌心燃了痒意,勾着人去牵。
    可她就倏尔抬起了头,喘息未平,眼眸中还因陡然进气而泛着盈盈水光,娇眉微蹙。
    “世子爷定做过众多女子的掌中雀才有此心得体会罢?”
    她刚刚在呼吸间蓦然清醒,他这么懂“情趣”,想必撩拨过不少姑娘。
    她直起腰时身形踉跄了下,见他的手似要来扶稳她,“啪”,沉重一声,落在他的手背上。
    她打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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