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的确有几个人选,可自古以来,这都是父母之命,哪有小辈说的道理?
    白川舟轻笑了声,懒懒道:“哪有应不应当之说?这是我们大婚,添几个客还不行了?”
    “再则,是在蔷薇居设宴,自然由我们说了算。”
    他说得很理直气壮,楚引歌也顺着话有了底气:“那可以邀请宋誉和师父么?他们人很好的,绝不会闹事。”
    她本还想添上剑师父,但一想到他一来恐是会将白川舟的另一条好好的腿打断,而且一个和尚来参加婚宴,实属奇怪了些,她咽了咽口水,还是算了罢。
    “行啊。”
    白川舟说得很轻巧,可腿上却在隐隐生疼,他在心中苦笑,宋师确实挺好。
    再打得狠些,腿都要废了。
    他缓步挪到书案前,从字画缸中拿出一个靛蓝纻丝长锦盒,那上绣白鹤鸾鸟,一看便知里面装得定非俗物。
    想必就是《赏莲图》。
    楚引歌虽然对谢昌这人谈不上喜恶,对他都是道听途说,无法做过多评判,但自从在天语阁看过他的画之后,倒是知晓为何宋誉对他如此崇拜。
    他笔下的画作笔韵高简,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沓多余,其画中的君子气馥于笔墨之中,洁净濯濯,不染纤尘。
    眼下见白川舟缓缓将画卷展开,她的心中也难掩悸动。
    这样举世的大家之作,一生能有几回见?
    《赏莲图》画秩全长十二尺,一个案几都铺不开,楚引歌搬来了几个高椅接着,才将将全数展开。
    楚引歌屏气凝神,眼睛都不敢眨,不敢错失一丝细节。
    原来揽月楼平棊上的彩绘只是图上小小的一角,他们总是盛赞那接天莲叶的技法高妙,可比起眼下的这一浩繁壮丽的长卷来说,那一角又显得过于寻常了。
    当她行至画中央之时,她的呼吸一滞。
    与天语阁所见的干脆利落笔法不同,这幅《赏莲图》有了更多的绵绵之意。
    也就是有了,情.欲。
    画卷的轴心处是一个女子的背影。
    斜风细雨之下,她素手撑着一把十六骨的油纸伞,伫立在石拱桥上,目看远方的水墨山河,一袭墨绿随风飘荡,那素白披帛如蝶翼翻卷。
    驳岸边的菡萏都失了色,碧绿烟波,湖心起了雾气,一片氤氲。
    似轻纱朦胧,气韵流动,每一处点墨都摄人心魄。
    楚引歌小心地探出一指,点了点那曼妙的背影,但指尖却不敢触到她,抬眸问白川舟:这是谁?”
    她想到了天语阁阁主屋内的那张母女背影图,这女子和那张母亲的背影太过相似。
    白川舟看着她,懒懒说道:“以楚画师的敏锐觉得是谁?”
    “是他夫人,”楚引歌在脑中回想了下两者的背影,已经很肯定地确认,“这是谢师的夫人。”
    白川舟轻笑了声:“可这幅赏莲图是谢师任职首辅期间所做的,他在为官期间没有娶妻。”
    他凑近,对上她的视线:“楚编修的意思是,谢师在被贬为流民后,成了亲?”
    他在步步引诱,带她去寻找真相。
    楚引歌点了点头,只能这般推测,谢师娶了这画上的姑娘,还有了个可爱的女儿,一家三口,甜润美满。
    但她还记得宋师父那日的意思是,谢师最后还是死了。
    她的眸色一深,此事追究下去恐盘横交错,她本就是个不爱多管闲事的主,便不再去想这件事。
    唯一点不解的是,“此画为何会在娴妃娘娘手上?”
    从这图中就可以看出谢昌对此姑娘的关情脉脉,这确实是难得的佳作,但更像一幅定情画,纵使谢师死了,这画也应当在这女子的手中罢。
    白川舟没想到她不继续往下问关于谢昌一事了,本被攥紧的心倏尔一松,那就再等等告诉她一切罢。
    他将画秩慢慢卷起,声色慵懒,轻笑了声:“因为阿姐曾经一直以为这画上的女子是她。”
    直到有一日她大哭跑进了母亲的房中,白川舟那时才五岁,正坐在木凳上数着糖,看她哭就递过去一粒糖,却被她推倒在一旁,那是阿姐第一次对他如此粗鲁,所以他的印象很是深刻,听着阿姐抱着母亲哭说着,“谢昌成亲了,就在那破房子里跟别的姑娘成了亲。”
    这也是他第一次记住了谢昌的名字,知道了自己的阿姐爱上了一个比她年纪大了许多的男子。
    而那一日,正是谢昌离开邺城的前一天。
    他在卸下首辅之位,去潮州之前,和自己心爱的姑娘成了婚。
    白川舟眼眸低垂,先生可能想给这个破烂不堪的城留下点美好的回忆罢。
    “这么说,娴妃娘娘她,”楚引歌往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才敢轻语问道,“真喜欢过谢师啊?”
    她见过娴贵妃两面,一直觉得她端庄豁达,原来还藏着这般少女情怀,情爱这回事,好像不受控。
    白川舟回神,点了点头。
    看她一脸兴致勃勃又矜持克制的神态,觉得好笑:“欢喜这件事,并不丢人。”
    楚引歌看他亮透的眼眸,心中一动,细细品咂他似是无意说的这句,欢喜并不丢人。
    从来没有人这般跟她说过。
    所以她在看到《赏莲图》的一瞬是有些失望的,那连每一根青丝都在透着绵绵情意,青山缠绵悱恻,大片大片的莲,无穷的荷,是难以掩盖的欢喜。
    太过直白了。
    谢昌明明最会以简驭繁,可他竟毫无掩饰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剖于人前。
    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喜欢画上这姑娘。
    但眼下听白川舟这么一说,她又对谢昌生了几分好感,他能将万物隐去,但却面对喜欢的姑娘时,不再动用任何技巧触法,只想告诉她,他贪婪又赤诚的全部。
    那一层层难以启齿的欲啊,其实并不丢人。
    她这才品出这画的味道来。
    白川舟仔细将画卷放入锦盒之中,慢条斯理地说道:“所以你楚引歌喜欢爷,想尽一切办法占我便宜,这并不丢人,懂了?”
    “......”
    这人怎么能这般厚颜无耻?
    楚引歌不予与他争辩,欲去拿他手中的锦盒,可那锦盒却被手下一扣,牢牢抓握。
    她看向他,见他眼眉轻提,修指轻屈在案几上点了点,神情闲散:“自觉点。”
    这是何意?
    楚引歌一时没转过弯,她看着那骨节分明的长指,如玉濯般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扣,皱了皱眉。
    这是要她色.诱,才能给了么?
    他当初那么痛快地答应,就是为了现在?
    楚引歌咬了下唇,一松,刚刚被咬的地方泛了点白。
    但画就在眼前,这么多年,生父母的真相的万里路,就差这两步了,这时决不能气馁。
    她在给自己心里鼓劲,虽然还没办婚宴,但诚然如白川舟之前所言,在律法上,他们下了聘书,已是名义上的夫妻,做什么都是合情合法的了。
    楚引歌慢慢悠悠地探出一指,勾住了他轻点在案的食指,那不安分的修指倏地停了下来。
    她第一次去握男人的手,虽然只是一个手指,但那从指间传递的男人的凛冽气息,从指腹攀爬而上,已令她心跳突颤。
    眼神也不知放在何处,强装镇定道:“爷说罢,要怎么伺候。”
    大有一副视死如归之状。
    白川舟愣了一息。
    随即轻笑了声,嘴角微翘,耐人寻味地看着她。
    四目相撞,楚引歌的心中更是忐忑。
    他不动声色地用手背裹着了她其余指节,缓缓十指相扣,什么都不说,就那么看着她。
    楚引歌不知是因他的眼神太过直白,还是指尖的触感太过炙烫,她的后脊背滚过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声线也有了颤音,含着一丝往日未闻的娇:“我还是觉得这不太好,毕竟尚未拜过天地,若是被人知晓......”
    白川舟已是忍不住笑意,连胸腔都跟着震。
    楚引歌这才惊觉上当了,她抽出手一个反掌拍在他的手背上,气恼道:“爷干嘛纵使戏弄我?”
    她打得狠,白川舟本就皮肤皙白,手背瞬时就红了一片。
    他倒是毫不在意,缓缓走过去,俯身看她:“生气了?”
    “我也没戏弄你啊。”
    他想到她刚刚勾指的小动作,心里已是软得一塌糊涂,嘴角藏不住笑,“我是想告诉你,三天到了,自觉点。”
    原来他是要她交出情笺。
    是她自己误会了,楚引歌此刻觉得青灯古佛伴一生也很好,她忙从怀中将一张素笺递给他,佯装从容:“等我回去后再打开看。”
    “行,”白川舟看了眼,信纸背面透了点墨,丝丝墨香很是好闻,他勾了勾唇,将信细致地放入了怀中。
    “再说,不是你伺候我,而是我来伺候你,知道了?”
    他说得很认真,嗓音似金玉击缶,很是动听,倒真像是在行使......男宠的职责。
    连“伺候”这么一个忍辱负重的词,都被他说得情.欲骚动。
    刚刚的窘迫瞬时化为虚有,楚引歌突然理解了僧人还俗,青灯古佛怎能抵过万般柔?
    他好像能将她之前认为的所有的不堪入目都一一打破,捧在她的眼前,告诉她,看,其实并没有那么糟。
    他的不要脸......嗯,倒也算得上是一种本事。
    楚引歌克制地压了下自己向上的嘴角,拿过案上的锦盒,瞅了眼外面的天已是昏昏沉沉,细思了思,还是决定将大婚夜分房睡的事等下回再说,他刚对她说这么温情的话,她就往他头上泼冷水,恐是心寒。
    便欠身告辞:“爷,我看天色不早了,要不......”
    哪知白川舟却贴了上来,勾着她方才去勾他的那个指端,将刚才的触感又捻了回来,薄茧细细摩挲着,他身上的薄荷气息将两人包裹,添了一身醉意。
    楚引歌的指尖忍不住蜷缩了下,抬眸看他,眸底有几许迷离,不明他要作甚。
    白川舟漆眸微敛,声色低柔,带着轻哄,顺着她的话说道:“要不,今晚伺候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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