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这?么?早。”
    苏窈心神不?宁,避开他的视线,“睡不?着了。”
    魏京极没有戳穿她,视线在她身上滞留片刻,而后,翻身下榻,穿靴子时,他动作停顿半秒,云淡风轻地转过?话题。
    “那些女人,我会让她们今日全部离开。”
    苏窈想要他这?样做,可如今魏京极这?样做了,她反倒不?安。
    他表现的太平静了。
    或者说?,根本对圣人的密旨视若无物,睥睨无谓。
    这?种超乎寻常的从?容让苏窈觉得他压根没将圣人放在眼里。
    白露进来收拾时,不?期然瞧见满地零碎的舞衣碎布,淡淡晨光打在地上,有数个地方闪着细碎金光。
    昨日白露亲手给苏窈穿上的舞衣,自是知道那是腰臀处用红线串起的金铃铛,如今散的满地都是,被阳光一照便闪人眼。
    她先?收拾了些痕迹,将窗上挂缠着的红线清理干净了,方才叫人来打扫。
    苏窈睡到午时,整个人都蔫蔫的。
    白露递过?来一封请柬,因?昨夜魏京极宿在了主?殿,她由衷为苏窈高?兴,笑道:“太子妃,这?是盛家小姐邀您半月后去大相国寺烧香祈福的请柬,您许久没往各处走动了,不?如与盛家小姐去散散心罢。”
    ————
    秋高?气爽,枯黄的叶子伴随着古寺钟鸣,别有一番古韵之美。
    苏窈与盛华烧完香,各求了几道符,便坐在凉亭内乘凉,数位侍女端着巾帕茶杯站在亭前,潺潺流水将河岸边的鹅卵石润的圆滑百状。
    梵香净彻,苏窈紧绷许久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下来,“盛华姐姐,你怎么?想到要来大相国寺求姻缘的?”
    盛华喝了一口茶,道:“我不?过?是听说?,太子殿下一反常态,收了不?少舞姬进东宫,怕你一时想不?开,又与他起了争执,这?才想借这?个由头将你带出来,一为排忧,二为再教你些事。”
    苏窈依在美人靠上,扇了下扇子问:“教我什么??”
    “你无父母姊妹照拂,我便将你当?自家妹妹,所以才同你说?这?番话,你也莫怪我好为人师,”盛华解释一番,才道:“我听说?太子殿下带回那一批舞姬之后,没过?多久又全遣散了,若没猜错,这?事定与你有关?吧?”
    苏窈扇风的动作一停。
    “你与太子殿下虽为少年?夫妻,可日后在宫里仅靠这?么?点情分是无用的,你该学会拉拢人心,我瞧你一路上闷闷不?乐的,定是与太子殿下又起了争执,”她犹豫道:“为了充盈后院一事?”
    苏窈不?知该怎么?和盛华解释这?事,简单道:“不?是。”
    盛华略有意外,还欲再说?,却被苏窈抢过?话茬,讨饶似的说?:“好姐姐,莫与我说?这?些道理了,我嫁人前被嬷嬷磨着背了许多呢。”
    她终归还是对远离深宫抱有一丝希望。
    圣人说?到底是魏京极的父亲,他再如何放恣不?驯,也不?能抗旨吧?
    因?此,苏窈想了好几日,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其实和离只是说?的好听,任谁都知是被废了太子妃之位。
    若跳过?中间种种,只要她不?守规矩,照着圣人不?喜的模样做,譬如善妒,整日霸着魏京极之类,即使魏京极真纳了谁,她的太子妃之位也坐不?长久。
    这?个天下,总归还是圣人的。
    盛华无奈地笑了笑,边摇头边提起保正缘的姻缘符打量。
    苏窈看她模样,打趣道:“盛华姐姐莫不?是有心仪的郎婿了,怎的瞧个不?停。”
    盛华叹了口气道:“是有个,不?过?……”
    她面色有些异常,看着苏窈道:“可他近些时日情况有些不?大好,父亲和母亲还在思量,你可知,太子殿下借着一桩案子,下狱了许多重臣,如今的朝堂,简直像被血洗了一遍。”
    苏窈一怔,不?自觉想到这?些日魏京极平静淡漠的目光。
    有些话不?能说?明白,盛华能用“血洗”这?个词,已能说?明这?背后的隐示。
    魏京极奉旨监国,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段时间,他与圣人的关?系恐怕势同水火。
    盛华道:“早在太子殿下回京时,便有人参他,斥他将军中专横血腥那一套带入朝堂,如今他弄的动作这?样大,人人自危,已有不?少人以性命威胁圣人废储了。”
    苏家只剩下了苏窈一人,无人身在朝堂,她在东宫,也无人会告诉她外头的风云变幻。
    盛家则不?同,世代簪缨,能人辈出,在朝为官者不?在少数,盛华多少能听到风声。
    苏窈隐隐有些不?安,走神许久,手中的扇子才重新动起来。
    ……
    大理寺厅堂视野昏暗。
    刻有大周律令的墙壁旁,身着浅碧色服制的官员面色严肃,手上拿着一份邸报与衙役低声交谈。
    另有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将上了镣铐的犯人带来,看守照名册清点了,立刻带了人跟随评事走进里堂。
    里堂门紧闭,他们就在外边候着。
    四面的墙上摆放各种刑具,刺人的血腥味冲入鼻间。
    然而,中央却摆了一张干净的案台,案台之后,魏京极将又一份血书压在砚台下,没什么?温度地笑了声。
    “十七样刑罚,倒有几分义?气。”
    “殿下!殿下,老臣知错了,还请您给老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殿下!”
    魏京极将底下嘶嚎这?人的名字划去,眼皮微敛。
    “死牢。”
    哀求那人顿时遍体生寒。
    梁远会意,推门叫来几名衙役,不?顾嘶哑可怖的嘶吼,将人拖去死牢。
    回来后,魏京极问道:“还有几个。”
    梁远翻看名录,回道:“方才是最?后一个,至此所有疑犯皆审讯完毕。”
    说?着,他停顿片刻:“殿下,您不?怕圣人怪罪下来么??”
    魏京极淡嗤道:“他要降罪,早发难了。”
    梁远默然,从?手中递上一封信:“殿下,这?是当?年?与高?相交好之人供出的证词。”
    他已经看过?内容,趁魏京极看信时,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
    “高?启之家境贫苦,一生清寒,少有人知他年?少时也曾是美人阁的常客,那时的美人阁始建,难登大雅之堂,文人举子为免惹来非议,对外皆不?报真名,高?启之曾以“陵公子’为名,与当?时的淑妃娘娘引为知交。”
    说?到这?,梁远免不?得想起有关?五皇子身世的异议。
    “这?证人的供词里,高?启之与淑妃娘娘相识的时间,早于淑妃娘娘进宫之前,淑妃娘娘进宫后,高?启之便再未踏足过?美人阁。”
    这?个消息倒出乎魏京极意料之外。
    信纸被送入烛火,顷刻间被焚为灰烬,他目光饶有兴致,“将证人提来,随我进宫。”
    梁远一愣,“殿下这?是要……”
    魏京极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冷峻。
    他眸底划过?一丝冰寒,凛长剑眉微蹙,冷声道:“自然是给圣人寻些事做。”
    免得他闲。
    梁远立刻听出了青年?话里的淡淡的迁怒,不?敢多言,回答道:“是,微臣这?就去准备。”
    ……
    笼罩在京都上空的乌云越来越大。
    京都世家人人明哲保身,生怕被牵连进军饷一案,随着入狱的人越来越多,对魏京极口诛笔伐的人也少了许多。
    尽管行事无情了些,却不?得不?说?,若是圣人来查,必定没有魏京极做的干脆迅速。
    丞相府被搜查的前一日。
    苏窈躺在湖边的美人榻上晒着太阳,精美绝伦的漆红钓具延伸钓线,末端沉入水面。
    她这?些时日接了不?少宴请的帖,为的是多了解外头的局势。
    魏京极与圣人针锋相对,她能否顺利被废,却还得看圣人,因?此她寻了个理由,请盛华多多留心宫内的情况,她姑母为贤妃,要知道些动静也容易。
    鱼儿?咬钩鼓腮时,白露从?月门外走进,脚步匆匆。
    “太子妃!”
    苏窈从?美人榻上坐起,被晒的有些困,皮肤白里透红的。
    “何事这?样匆忙?可是盛华姐姐的人来了。”
    白露看了周围一眼,俯身过?去道:“正是,这?是盛家小姐给奴婢的,她说?这?是要紧的大事,叫您看完之后定要记得销毁了。”
    苏窈接过?纸条,弄直了,那纸条笔墨干净,只有一句话。
    ——“圣人病危,续命不?过?初春。”
    她脑海重重一震,如坠冰窖。
    第45章
    苏窈手上捏着信纸, 将?上面的字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
    等到白露意识到不对劲,唤了她好几句,她才停下, 下巴像是猝然失力, 压在?膝盖上,看上去?慌乱无措。
    她心里惊涛骇浪。
    良久,才动了动唇。
    “拿盏灯来。”
    白露拿了灯来,橘黄色的烛火被风吹歪, 火丝蔓上信纸。
    她拿绢布包着灰烬, 担忧道:“太子妃, 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您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这几日雨水多,空气清新。
    岸边的花草上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水珠。
    苏窈看着地上唯一一株葱绿如翡翠的草, 那水珠里倒映出的她的模样, 像极柔软透明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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