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十年风水轮流转,锦城这富户云集的地界常是一夜之间就有天大的变化。
    庄家破产了,独占鳌头的庄家不再是庄家,在锦城里顷刻传遍大街小巷。
    昨儿还光鲜的庄家大院此刻已经萧索一片,大门的牌匾被摘下来,庄家在锦城的地位也随之一落千丈,彻底成为了过去。
    庄羽斓扶着母亲的手臂远远看着,心底莫名松了一瞬。钱没了,利没了,名也没了,倒不用再背着这个负担了。
    大门被封条贴上,旁边梳着小平头的男人摇匀手里的算盘,对着账本拨了几下,走向庄羽斓,“得嘞,咱家这两头的帐算是清了,剩余些零头看在庄老爷以往跟咱家的交情上,便不再计较了。”
    “那便谢过白老板了。”庄羽斓动动唇,一直牵着的嘴角似乎也有些僵硬,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是怒还是喜。
    庄家生意的大头基本都是赌场舞场,没什么固定的产出,大南门一带的股份也是拉帮结伙凑起来的,庄家这一没落可谓树倒胡松散,帮衬的没一个,倒是留下来一堆烂摊子,催债的接踵而至,庄家所有的房产都抵了出去,这大院是最后一处了。
    饶是如此,庄老爷留下的债务也没能尽清。
    庄羽斓看了眼秋日萧瑟青白的天,脑子和心里都空荡荡的,也不知要如何是好,只是觉得什么都轻飘飘的,好似从来没这么毫无顾忌地轻松过。
    周边看热闹的都在议论,好听的不好听的都进了耳朵里,庄羽斓也懒得分清计较,拍拍母亲的手安抚她的担忧,抬头间看到好友楼明珠俏丽的身影跑过来,神魂仿佛才回来一瞬间。
    “明珠。”庄羽斓握住楼明珠探过来的手,温温软软的叫人不觉贪恋。
    楼明珠看她还笑着的样子,反而一阵难过,拽过被自己拉着一同撑腰的孟鸿影道:“羽斓你别担心,有鸿影哥哥在一定有解决的办法,那些追债的人也不敢动你!”
    庄羽斓被她护崽一般的语气逗笑,捏捏她的脸颊,轻叹:“庄家的债怎么能平白分给你们呢,庄家在锦城坐了这么多年庄,塌了也是因果报应罢了。”
    楼明珠看她神情憔悴愈发不忍,一旁孟鸿影本也是顾及楼明珠的心情,便是知道不该插手庄家的事此刻也放低了底线,附和楼明珠道:“如今各处都不安生,我先安排你们到一处清净地方住着,至于债务从长计议不迟。”
    母女两个闻言,想到的均是彼此。庄羽斓心里如今只记挂着母亲晚年是否有依靠,而庄母想到庞大的债务,老爷结交的也没几个好人,庄家无人支撑将来还不是女儿受累,便是再明事理也不免厚颜相求:“明珠……”
    “妈。”庄羽斓知道母亲的意思,提前阻止了她。
    庄母目露哀戚,“你爸是罪有应得,他死了也罢了,难道你也不活了?若是等着被那群狼吃,你让妈心里怎么过得去?”
    庄羽斓不语,眼神发空。她没想过死,却也不知道怎么活,偌大的家业顷刻被父亲败个精光,他们母女马上也要流落街头,这打击不可谓不大,要说什么打算她也没想过,只是单纯不想家中的破事再给别人造成麻烦。
    楼明珠这厢正要苦劝,一辆车子停在街道旁,路人窃窃私语这又是哪家的债主找上门了,唏嘘不已。
    庄羽斓看向车上下来的两个人,只觉得陌生,不自觉将母亲护到身后。
    孟鸿影看着对方也不像寻常百姓,交代了一声随行的人,搂着楼明珠以防她莽撞。
    来人看了一圈,目光落在庄羽斓这里,旋即近前,态度比之前追债的人可是客气了不少。
    “庄小姐,我们奉闻爷之命请小姐到故地一叙。”对方微微颔首,从领口取出一张信封,信封的表面并不平整,似乎装着什么重物。
    庄羽斓在听到那个姓氏的时候心中便陡地一怔,接过信封的手有些抖,慌乱得手足无措。
    手指触到信封内的隆起,不用看庄羽斓便知道是什么,她茫然的内心好像忽然有了方向,虽然也不知道到底去往哪里,只是当下想要去见见那个人。
    她想把母亲暂时托付给楼明珠照顾,对方似乎算准她的心思,率先道:“闻爷交代我们一路上好生照顾庄小姐及令尊,往毓都的船只已经备好,庄小姐这边还有什么事,可以尽管交代。”
    还能有什么事,不过一屁股债罢了……庄羽斓听出来对方客气中又强硬的态度,事到如今躲也躲不过,左右庄家现在只剩她和母亲两个人了,再差也就那样了。
    “妈……”庄羽斓回身拉住母亲的手。
    庄母也听得明白,能找上他们的且姓闻的只有一家,她心里愈发有种轮回报应的感慨,捋了下女儿鬓边的碎发,紧了紧她的手,“妈跟着你,是生是死我们娘儿俩都在一处。”
    “不会的,妈。”庄羽斓很笃定地摇摇头,发僵的嘴角隐有一丝松缓,不自觉地扬起,“他从来都是刀子嘴。”
    庄母动了动嘴唇没有言语,心里只埋怨那个死了的人倒是清净,所有的债都留给他们母女来偿。
    “羽斓,你认识他们?毓都那么远,你去了我还能见得着你么?我跟你一块儿去吧!”楼明珠觉得那两个人不像是特别良善的,很怕庄羽斓因为庄家的债务被人哄骗走了,面色焦急。
    “别说傻话,刚结婚跟着我干什么?你乐意孟公子能乐意?”庄羽斓笑着捏捏她的手,“放心吧,我只是去见个故人,他叫闻锦川,你知道的。”
    闻锦川这个名字楼明珠在她口中听过太多次,当即愣了愣,只是眉头依旧不展,“可你不是说……”
    “我与他之间总该有个了断,庄家欠他的也该还的,如今也到了时候。”
    楼明珠还欲再劝,孟鸿影却跟她使了个眼色。关于闻、庄两家的旧事他也从父辈那里听过一些,庄家在锦城起家基本是靠闻家当年无羁会的鼎力相助,毓都地界帮派众多,争斗角逐不比锦城这个名利场少,无羁会式微之际庄老爷怕牵连平白损了一手发达的基业,也想趁机洗白上岸,所以跟闻家决裂,据说还毁了原本定好的亲事。后来庄老爷平步青云,无羁会在闻家夫妇亡后也没了消息,众人都以为这个帮派早就不在了,这两年却又在毓都煊赫一时,跟庄家的没落倒又成了鲜明的对比,真可谓风水轮流转。
    想来今日这伙人也是闻锦川派来的,涉及个人私事又关联到毓都的帮派,孟鸿影也不好手伸太长,便劝楼明珠暂且不要多管。
    楼明珠看庄羽斓的意思也是打定了主意,知道这事她调节不了,只好道:“那你要随时跟我联络,如果有难处一定要告诉我,我就算上刀山也会把你带回来!”
    “哪有这么严重……好啦,我一定保证自己全须全尾的!”
    楼明珠看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始终笑不出来,拗着性子将她送到了码头,又叮嘱孟鸿影联络毓都有关系的人好生照应。
    孟鸿影一一应承,心道庄羽斓身边是无羁会的人,旁人又哪里插得上手,如今这风尖浪口庄羽斓待在锦城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对方明显还是回护颇多,他们的担忧反倒是多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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