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利台什么都好,就是不该把议事的大殿和寝房放在同一个楼里,导致她随便下个楼都能掺和到其他界域的政事里。上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不想打仗后,鬼将们看她的眼神都透着不善,这回一瞧见她又出来了,一个个的虽然给面子安静下来,但眼神明显透着不欢迎。
    流景故作不知,慢吞吞走到殿内:“帝君。”
    “冥妃娘娘,见了帝君该行大礼。”虽然上次议事已经亲眼目睹对冥妃不敬是什么下场,但还是有人存不住气了。
    流景淡定执手,垂着眼眸便要下跪,一股无形的灵力却制止了她。
    她惊讶抬头,对上非寂不悦的视线后停顿一瞬,又默默站直了。
    “赐座。”非寂淡淡开口。
    虽然冥妃声望风评都不怎么样,但帝君还是无人敢置喙的,听到他亲口为流景解围,先前故意找麻烦的鬼将汗都要下来了。
    但难得的,非寂并没有罚他。
    大殿之内持续安静,在没有确定目前情况如何前,没有人敢再轻易开口。
    流景清了清嗓子,用微弱的声音把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帝君,您召我来所为何事。”
    非寂扫一眼狸奴:“告诉她。”
    狸奴应了一声,一本正经走到流景面前,还没开口就看到她朝自己眨了个眼。
    狸奴险些笑出来,一抬头对上非寂冷淡的眼眸,当即又严肃起来:“事情还得从舟明回天界说起……”
    他把探子们回归、阳羲求和的事一一说明,便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流景不明所以:“帝君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非寂斜靠在王座上,视线从在场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直到所有人都低下头才缓缓开口:“左边那波,是主战的,右边那波,是主和的。”
    流景顿了顿,才发现双方几乎一半一半,难怪一直争执不休。
    “你怎么看?”非寂这才看向她。
    流景讪讪:“我的想法未曾变过。”
    “本座主战。”非寂直直与她对视。
    主战的那群人顿时眼睛一亮。
    流景先是怔了怔,接着意识到他是在等自己说服他,若是可以说服,便与天界签订和平契书,若是不能……她抿了抿唇,突然笑了。
    “帝君主战,是觉得一定能赢天界?”她问。
    非寂:“天界刚经过一场战乱。”
    “可你去了那么多探子,却只带回一个结果,即天界未受太大影响,攻防也并未变得薄弱。”流景噙笑。
    非寂:“或许是假象。”
    “若非假象呢?”
    “以冥域如今实力,不惧天界。”非寂回答。
    “那是身为攻方不惧天界,大不了两败俱伤,可作为守方呢?”流景失笑,“天界之主都说了,冥域若敢进攻,她便拼着你死我活的阵势派大军攻打冥域,我觉得不是玩笑话。”
    殿内渐渐骚动,有支持者有反对者,但碍于帝君在,无人敢大声喧哗。
    “身为攻方,即便失败也最多折损些兵将,说句残忍的,他们本就为战争而生,折在战场上也算死得其所,可若身为守方,一旦失败,死的便是黎民百姓了,冥域不知有多少子民,虽为魔为鬼,却没什么修为,体魄有时还不如凡人,他们一辈子安安分分过日子,若因为帝君一句‘不惧天界’而死,又该找谁说理去?”
    “冥域子民才没有那么贪生怕死!”有主战者忍不住开口。
    流景只当没听到:“即便帝君运气好,攻也好守也好都赢了,帝君打算占了天界之后如何?还是上次说的那些,派兵遣将驻守吗?只怕魔兵鬼将受不了那种纯净之地,更别说寻常子民们了。”
    “无法长期守着,更不能让子民迁都,屠戮无辜更是会遭天谴,天界对帝君而言,就是块烫手山芋,拿到了也未必守得住,无非是掠些法器宝贝回来……法器宝贝也未必是什么好东西,以阳羲的性子,只怕在你攻入天界之前,就将所有好物都毁了,宁可玉石俱焚也不给你占便宜。”
    “折兵损将三界不安之后,却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倒不如一开始就议和,不费一兵一将便能拿到共天山不息泉两样宝贝,让冥域臣民从此免于晦气缠身之苦,是不是啊帝君?”流景笑盈盈看着非寂。
    非寂拈起茶杯轻抿一口,还未等放下,主战一方便有人开口了:“你凡事总往差处想,自然没什么好处,但事实就是我们冥域比天界豁得出去,不过是牺牲少数人,阳羲那点东西算什么,只要能掌控天界,便可将三界灵力尽收冥域,福泽后代何止千年万年。”
    主战方当即表示认同。
    流景也不辩解,当着所有人的面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块熏香,往半空一弹顿时冒出浅紫色烟雾。众人光顾着看她要做什么,也没来得及防备,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吸入泛着花香的烟,顿时陷入失魂。
    一大屋子人,刚才还吵得热火朝天,现在却都晕晕乎乎的,看着还挺惊悚。流景笑了一声,一扭头便对上非寂清醒的眼睛,她毫不意外,直接起身挤到王座上,一边挤还一边挑毛病:“帝君赐的座儿也太硬了,下回记得在上头放个软垫。”
    非寂睨了她一眼,默默往旁边挪了挪,好叫她坐得舒服些。
    “帝君怎么不问我给他们用了什么。”流景攀上他的肩膀时,下面已经有人开始抽泣了,其他人虽然还都没有太大反应,但个个愁云惨淡。
    非寂淡定揽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狸奴倒是主动开口:“是幻雾熏香吧,点燃之后可让人陷入幻觉,但很快便清醒了。”
    “你没中招啊?”流景一脸惊奇。
    狸奴冷哼一声,假装没看到她跟帝君抢座位:“就知道你不会干好事,所以方才刻意防备了。”
    “狸奴大人厉害厉害。”流景说着,忍不住盯住他颤动的耳朵。
    非寂强行将她的脸扭过来。
    “干嘛?”流景与他四目相对。
    非寂神色淡淡:“你往幻雾里加了什么?”
    提起这个,流景可就来精神了:“他们不是要牺牲少数人吗?我就让他们尝尝这个少数人是自家人的滋味,看他们还敢不敢说这么轻巧。”
    话音未落,最初大义凛然的人嗷的一嗓子哭了出来。
    “看来也没那么伟大嘛,”流景笑了一声,扭头看向非寂,“帝君,其实他们怎么想一点也不重要,我也知道你不会为他们左右,更不会被我三言两语说服……”
    “谁说我不会被你说服?”非寂看着她的眼睛反问。
    仿佛有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心口,流景呼吸一滞,回过神时已经亲上了他的唇。
    准确来说,是撞上去的,意识到自己失态,她赶紧坐直了假装无事发生,非寂抬手碰一下被撞得生疼的唇,面无表情觑着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流景讪讪:“我、我就是没忍住……”
    大手不知何时托上了她的腰,流景抬头的刹那,便被掠走了呼吸,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捧着非寂的脸加深了这个吻,狸奴没眼看地背过身去,假装一切无事发生。
    片刻之后,幻雾的作用消散,所有人都清醒过来,流景一本正经地坐在先前的椅子上,问哭红了眼睛的众人:“还嘴硬吗?”
    众人:“……”
    主和一方当即士气大振,纷纷表示绝不能让幻境中的惨状发生,主战一方有人不甘心仍想反驳,被流景一句‘到时候让你家里人守界门’给强行逼退了。
    一番激烈的讨论后,胜负显而易见。
    大殿之上逐渐安静,所有人都看着这位说一不二的君主,等待他最后的宣判。
    非寂沉默许久,才不紧不慢看向流景的方向:“派人告知天界,三日之后签订契书。”
    主和一方顿时爆发欢呼,一片热闹中,就听到非寂又补充一句,“流景身为冥妃,全权负责此事。”
    流景:“……”
    大局已定,非寂转身离开,流景当即就要追过去,却被狸奴拉到了角落里。
    “别跟我说你不想负责和谈。”狸奴冷眼看她。
    流景哭笑不得:“我不能负责此事。”
    “为何不能?”
    “我怕给冥域丢人。”流景一本正经。
    狸奴:“这倒是。”
    “……我说可以,你跟着说就有点伤人了。”流景无语。
    狸奴笑了:“你只负责签个契书,其他的有帝君在,不用你做什么,放心吧。”
    “为何一定是我?”流景想想自己代表冥域跟天界签契书的画面,只觉头都要大了。
    狸奴斜了她一眼:“那得问你自己了,空有冥妃的封号,却从来不知结交冥域势力,还将自己的风评搞得一塌糊涂,以至于无人服你,即便有帝君撑腰,即便将来做了冥后,只怕也会有人像今日一样不给你面子。”
    “……这跟负责和谈有关系吗?”流景随口追问一句,实则心里已经有了推测。
    “当然,今日的争论很快便会传遍整个冥域,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主和一方,你再代表冥域和天界签订契书,子民们便会将未来两万年的和平、以及不再受晦气缠身的功劳尽数归在你身上,到时候民心所向,即便不醉心权势,亦无人敢再轻视你。”狸奴抱臂看她。
    狸奴的所言所语,都与她的推测相符,流景突然明白,非寂其实早就做了决定,之所以有今日的辩论,无非是向所有人宣告,是她一力促成了和谈。
    他把和谈的功劳尽数推给了她。
    “你了解帝君,以他的性子更倾向于攻打天界,如今会选择和谈,一因为你,二是天界给出的条件的确诱人,在他心里,前者显然比后者更重要,”狸奴叹了声气往外走,“帝君用心良苦,你切莫辜负。”
    流景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忧愁得小腹都开始疼了。
    非寂处处为她考虑,她自然心生感激。可她的真实身份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刀,非寂对她越好,刀便越锋利,将来落下来时威力也就越大。
    但狸奴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她要是再拒绝,便显得可疑了,更何况如今最要紧的,是保证天界和冥域不会再开战,儿女私事与这件事相比,显然没那么重要。
    流景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应承下这份差事。
    “你可千万得是真的,否则我和他之间便彻底没有余地了。”流景抚着小腹低声道。
    腹中灵气似乎听懂了,无声地动了一下,流景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和谈定在三日后,流景找机会溜出去一趟,给舟明送了信儿,又去了一趟断羽洞府,想让她给自己诊个脉。
    “师父去采药了,五天后才回来,冥妃娘娘若是信得过我,不如我来给您诊治吧。”悲老翁比前段时间更老了,白花花的胡子看起来十分可靠。
    流景:“不要。”
    悲老翁:“……”
    “倒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我这脉,也就只有断羽能诊。”流景安慰道。
    可惜没什么用,悲老翁讪讪,笑得十分勉强。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流景心里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
    转眼便到了和谈这日,流景一大早便起来了,一边在大殿等着,一边祈祷千万别来太多人,她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见到熟人——
    事实证明舟明还算会办事,因为……就他一人来了。
    “天界只派了你一人?”狸奴眉头紧皱,“如此没有诚意,还有必要和谈吗?”
    舟明笑容不变:“阳羲仙尊说了,本君是帝君多年好友,亦是天界第一仙君,出面和谈最为合适,她还说和谈贵在心诚,没必要太多人来,所以只派了我一人。”
    “强词夺理。”狸奴冷笑。
    舟明:“但多送了两样上古神器。”
    狸奴耳朵顿时支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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