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徐冠良自然是认得邹泽林的,这位御前炙手可热的状元郎,才情斐然,出身正途,官运亨通,从文人最为崇敬的翰林院为官,到不惧战乱自请前往西北,如今官至四品吏部侍郎,假以时日,就是以后入相当仁不让的人选之一。

    他才不过一名七品小官,一时激愤之下当众妄议上峰,弄得不好便被人抓了小辫要论罪的,更别提他妄议的是当朝重员、专管吏部任职的侍郎。

    一想到这里,他的后背便冒出了一身冷汗,原本十分的胆气顿时化为虚有。

    “这个……我乃一时戏言……”他慌忙拱了拱手,想要分辨一二。

    邹泽林在阳台上居高临下,他的神情傲然,那飞扬的眉目被正午的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几乎令人不敢逼视:“我原本还一直不屑于于蝇营狗苟之辈计较,却原来这世上还真有如此不要脸之人,自己如苍蝇狗彘一般却不知道藏起来遮羞,还要恬不知耻地在别人面前卖弄,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忍不住击掌惊叹。”

    邹泽林那嘴皮子多刻薄,连在皇亲国戚面前都狂放无比,何况徐冠良这样一个角色,这番话一出,不仅徐冠良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就连站在他身旁的同僚都面皮一紧,忙不迭地和徐冠良拉开了一段距离以示无辜;而几乎酒楼中所有的窗户都开了,人们都探出头来,看着这一场狭路相逢。

    “你……你别欺人太甚!”徐冠良气急败坏地道,“我乃一片好心,我和慧瑶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倾盖如故,白首如新,”邹泽林轻蔑地看着他,“余家落魄之时,你弃从小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于不顾,抛妻另娶,男子汉大丈夫,做人做到你这样无耻的地步,还有什么脸面存活在这世上?”

    徐家当初做下了这抛妻另娶的事情,虽然找了个八字不合的借口,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因此这些年也一直讳莫如深。今日被邹泽林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揭了开来,徐冠良无地自容,狼狈地后退了两步,口吃着道:“你你你……一派胡言……我我我不和你……争辩……”

    “争辩?”邹泽林不屑地道,“我需要和你争辩吗?你回家数数你房里的一名侍妾和两名通房,房里整日里争风吃醋、鸡飞狗跳,到底是谁风流成性、三妻四妾?”

    “你你……男儿三妻四妾本是……平平平常……”徐冠良满头大汗,也顾不得自己打自己嘴巴子了。

    邹泽林纵声狂笑了起来:“谁解其中意,痴狂为一人。我邹泽林历尽艰辛求得美人芳心,今生今世只愿与她比翼双飞,今日在此所有人都便是见证,若是我生三妻四妾、风流纵情之念,让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此语铿锵有力,引得满堂哗然。

    余慧瑶眼中泛上一层水光,握着宁珞的手微微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跟在宁珞身旁的仆从们和邹泽林熟得很,大声叫起好来,引得旁边的食客们也凑起了热闹击掌叫好。

    徐冠良一败涂地,几乎是连跌带撞地跑出了归云居的围栏,消失在了道路旁的树林中。

    晚上景昀回来时,宁珞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将白日里这大快人心的一幕说了一遍,说到精彩处,几乎是手舞足蹈:“你没瞧见那徐冠良的脸色,青了红,红了白,简直太痛快了,可算是替慧瑶出了一口恶气。”

    景昀沉思了片刻,神情有些古怪:“很痛快吗?”

    “是啊,慧瑶这样被退婚,不知道有多憋屈,从前好多相识的世家姑娘都在背后笑话她,现在泽林这样一表白,还有谁笑话?不都羡慕她苦尽甘来找了个好郎君,”宁珞笑得分外开怀,“中午慧瑶心情舒畅,吃饭都特别香,就连泽林偷偷过来和她见了一面也没生气,反倒让泽林偷了两个香吻……”

    景昀不满地道:“想当初我可是整整三个月没见你一面,他倒好,凭着几句甜言蜜语便攻城掠地了。”

    宁珞瞪了他一眼:“你偷偷爬了宁府的围墙怎么就不提了?”

    景昀摇了摇头,颇为遗憾地道:“偷偷摸摸的不够威风,我怎么就没想到像泽林这样表白一番呢?也好让你在相识的世家姑娘面前昂首挺胸一番。”

    宁珞“噗嗤”乐了,她可难以想象,素来在外人面前冷肃的景昀和邹泽林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甜言蜜语,可看景昀一脸若有所思,她不由得提心吊胆了起来:“你不会说真的吧?千万不要,余慧瑶被那徐家辱极在先,泽林才痛加反击,和我们完全不一样,我可不要你做这样的傻事。”

    “女人心,海底针,”景昀取笑道,“刚才是谁满眼放光,说是羡慕慧瑶的?”

    “我就说说罢了,”宁珞娇嗔道,“我们俩都老夫老妻了,你心里有我,只要我知道就好,何必让旁人来评头论足?”

    “说的也是,”景昀正色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同他们学了,还是来做些老夫老妻该做的事情吧。”

    宁珞连连点头,刚要起身,却身上一重,被景昀压倒在了美人榻上。她不由得惊喘了一声:“别……姝儿还在外面……等我一起……”

    一个“玩”字被景昀吞入喉中,红唇落入桎梏,就连娇躯也被尽数掌控,身上的火苗被轻易地点燃。

    “别理姝儿了,我让奶娘抱她出去了,”间隙中,景昀不满地低语着,“这丫头总是缠着你……也该是让她学会自己找乐子了……”

    宁珞的身子一软,所有拒绝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双眼迷蒙,只能随着他的动作渐渐沉沦……

    “嫂嫂,嫂嫂!快来听听我这首曲子弹得有进步了吗?还有这幅画怎么样!”一阵清亮的声音由远及近,景曦匆匆而来。

    宁珞的身子一僵,神智立刻归拢,双手用力地推搡在了景昀的胸前:“景大哥……快起来……”

    景昀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不甘心地道:“等她自己识趣走了便好……”

    宁珞快要急出一身汗来,软软地恳求道:“景大哥,别,她有正事找我,明日便是赏花会了……”

    外面伺候的紫晶和绿松拦住了景曦,小声地不知道在怎么解释,景曦显然不太痛快了:“大哥也真是……成日里都爱和嫂嫂腻在一起……还是个大将军呢……我等着还不成吗……”

    景昀恨恨地骂了一句小丫头,身下的娇躯明显变硬,再也没了方才那如春水般的娇软,他只好在那红唇上轻啄一下,诱哄道:“那说两句好听的让我高兴一下,便放你起来。”

    “昀哥哥……我的元熹哥哥……”宁珞嗔了他一眼,软绵绵地道,那媚眼如丝,软语如钩,非但没能让景昀舒心,反倒更心火难耐。

    “快去快回。”景昀哑声道。

    宁珞忙不迭地起了身,理了理鬓角凌乱的发丝,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半夜才回。”

    景昀看着她窈窕的身姿消失在门外,不由得哑然失笑。

    景曦可不知道她坏了大哥的好事,高兴地等来了嫂嫂,她被女子堂选中参与琴画二技的比赛,这两项都是宁珞所长,正好可以指点一二。

    宁珞陪着她练了一会儿琴,又指导了她的工笔技法,姑嫂二人相处得十分愉快。这几日已经有两家人到大长公主和宁珞跟前来探听口风了,一家是邹泽林大哥的儿子名叫邹远青,一家是当朝靖安王的小孙子贺渊,和宁贺氏是亲戚。两人的家世旗鼓相当,人品也十分端正,最后便要看景曦喜欢哪一个了。

    景曦倒也不扭捏,只是小声羞涩地道:“赏花会那日还请嫂嫂替我瞧一瞧再做决断吧。”

    两人还待说些悄悄话,便见景昀仿佛一尊黑塔一般杵在了书房的门口,说话都带着几分森寒的气息:“天晚了,该歇息了。”

    景曦自小便是怕这大哥的,背着他还敢嘟囔两句,当着面可不敢违逆,吐了吐舌头道:“是,大哥大嫂慢走,早日替我生下一个小侄子和姝儿作伴。”

    宁珞闹了个大红脸,狠狠地剜了景昀一眼。

    景昀却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凑到了她耳边道:“你瞧,大家都盼着呢。”

    这一晚上,定云侯爷自然是使尽了百般花样,想着让娇妻最好能食髓知味,再也不要做出那半途抛下他而去的错事。翌日一早,景昀已经精神抖擞地练了一圈武回来了,宁珞却还是手脚酸软,好半天才从床上起来。

    赏花会照例在琼华书院举行,这一日,琼华书院便是整座京师最瞩目的所在,衣香鬓影,香车宝马,不论是世家还是新贵都在此间云集。

    正值四月芳菲之际,各种名花争妍斗艳,姹紫嫣红中俊男靓女随处可见,将这百年书院带来了勃勃生机。

    景昀和宁珞、景曦同来,到了书院内便分开了:虽然赏花会中男女同游,却还是泾渭分明的,男的在左侧纱帐,而女的则在右侧。

    几位师长还是老样子,林青居威严,翁先生严谨,吕先生迂腐中透着儒雅,韩先生依然一如既往得优雅。宁珞一一上前见礼,并奉上了礼品,引得几位师长喜笑颜开。

    随着一声唱喏,院中的众人都肃静了下来,盛和帝在一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而来,徐淑妃跟在离他一步之外的身侧,而两人的身后,赫然站着瑞王杨彦和他的王妃赵黛云。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杨彦一路走一路在人群中梭巡了片刻,那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宁珞的身上,和从前一样,热切而黏腻,令人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要说:  杨彦还没死心捏,珞儿你可要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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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章

    院中众人齐齐下跪见礼,盛和帝笑着示意大家平身,便携着徐淑妃到了面南背北的主帐中,一众皇子公主都坐在了主帐中的下首,几名小皇孙也跟了出来,杨霆今年已经六岁多了,陈氏却不在他的身旁,由他的姑姑二公主看顾着。

    盛和帝让大家都不必拘束,他今日只穿了一身玄色龙袍,打扮随意,只说是来凑个趣儿,一切事宜都以徐淑妃为主。他对徐淑妃也是尽心,深怕她第一次举办这样的盛会有些怯场,便抱病前来捧场。

    今年的新科三元并不像景昀那一年夺目,状元和探花都是年近三十的寒门学子,长得也只是差强人意,榜眼还算俊朗,只可惜个子比普通人矮了一头。

    前来定云侯府探听口风的邹元青和贺渊二人位列二甲,倒是看上去龙章凤彩,一派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宁珞有些发愁,见了真人也还是不相伯仲,这该怎么选呢?

    景曦倒是毫不在意,兴高采烈地上台弹奏了一曲练得滚瓜烂熟的彩云调,得来了一片喝彩声,一曲罢了,她落落大方地朝着徐淑妃和盛和帝致意见礼,盛和帝一听是定云侯府的二小姐,立刻吩咐内侍打赏。

    景曦回来的时候难掩兴奋之色,小声地和宁珞道:“陛下真是和蔼可亲。”

    宁珞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隔着台子朝前看去,只见盛和帝虽然面带笑意,可面上显然带着疲色,还不时用手掌捂着咳嗽两声。她又朝着景昀所在的纱帐看去,显然景昀对场内竞技早已心不在焉,目光不时落在盛和帝的身上。

    可真是急死人了,也不知道这父子二人在憋着什么劲,都各自在等着对方妥协低头吗?

    宁珞急得不打一处来。

    等六名女子献罢琴艺,接下来便是画艺了,台中正忙着摆放笔墨纸砚,忽然之间主帐中有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等宁珞再去看时,盛和帝已经不见了。

    -

    景昀沿着小径一路急行,他在这琼华书院中求学三年,是院长林青居的得意门生,对这里的一屋一瓦都十分熟悉。

    坐在纱帐中不经意间抬头一看,盛和帝忽然没了踪影,贴身伺候着的田公公也跟着没了人影,他心中一惊,便上前询问,徐淑妃的笑容看上去分外勉强,只是说盛和帝有些疲乏,去内院小憩片刻。

    今日负责守卫一事的正是羽林军副统领贾南柯,正站在内院门前和几名羽林军在说些什么,此人是景昀离开羽林军后调入的,除了在回京的路上相处过一阵,和景昀并不相熟,而此时从明面上说,算是景昀的下属。

    一见景昀,贾南柯立刻躬身见礼:“侯爷怎么来了?陛下这里有我在,侯爷请放心。”

    景昀心不在焉地朝里看了看:“陛下怎么忽然退席了?出了什么事了?”

    “陛下有些疲乏,过来小憩片刻。”贾南柯恭谨地道。

    这应答倒是和徐淑妃一模一样,可心底深处那隐隐的不安却挥之不去,景昀犹豫了片刻:“劳烦你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我前来探望陛下。”

    贾南柯为难地道:“陛下吩咐了,谁来都不见。”

    景昀怔了一下,从前盛和帝对他荣宠有加,曾亲赐“御前常伴”的称号,可以凭腰牌在御前随意出入,这种随意的场合更是动不动就叫他在身旁陪驾,从来没有过不能见驾的时候。可自从回京后,虽然他的官越做越大,可和盛和帝之间,却感觉比离京前那段时间还要生疏了。

    他默默地后退了两步,目光犀利而冷冽地落在贾南柯身上,贾南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硬着头皮道:“侯爷,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要不侯爷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不必了,”景昀面无表情地道,“注意防务,确保陛下安危。”

    “是。”贾南柯应了一声,看着景昀的身影消失在了小径的尽头。

    景昀出了月洞门,并没有回赏花会场,而是掉头往书院的后花园而去。盛和帝小憩的这件院子,是书院专门招待贵客用的,就在林青居平日休息的院子隔壁,两个院子的主室连墙而建。

    林青居这里他求学时时常光顾,后院有一株参天的古樟树,足足有两人合抱大小,此时新叶老叶交替,树冠遮天蔽日,他从树干上一借力,轻巧地翻入了客院的后墙,借着树冠的余荫避开了后院中轮值的侍卫,猫腰便来到了内室的后窗。

    他小心地将自己的身影贴着墙根,戳开了窗纸朝里看去,只见一抹明黄色靠在软榻上,紫袍的田公公半跪在盛和帝面前,正在低低地不知道说些什么,而盛和帝的咳嗽声压抑着传来,他曾因为梦中人缠绵病榻之相,和金大夫学过几年病理,这咳嗽声听上去竟隐隐和金大夫所说的“疾入肺腑之声”有些相似,心念电转间,一丝惊恐从心底隐隐泛起,他怔在原地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

    “谁!”一声厉喝传来,有御前侍卫发现了他的踪迹。一阵劲风袭来,景昀轻巧地一矮身,避过了那刀锋,转头冲着那侍卫“嘘”了一声。

    这羽林军中好些都是景昀一手提拔上来的,负责后院防守正好是认识的,不由得怔了一下:“侯爷你——”

    “我马上就……”景昀的话音未落,里面的人便被惊动了,田公公推开窗户,正好和他四目相对。

    景昀尴尬万分,他原本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看亲自看上一眼,只要盛和帝平安无事便不着痕迹地离开,却没想到刚才这一怔神的功夫便泄露了踪影。他只好撩袍跪倒,胡乱扯了一个借口:“陛下恕罪,臣想借此良机,检验一下羽林军的防卫有无漏洞,惊扰了陛下。”

    田公公的眼睛弯了起来,露出了眼角的细纹,显然在心里暗笑,不过,他面上却没有戳破景昀的谎言,笑着道:“侯爷真是尽忠职守。”

    前边的贾南柯匆匆地赶了过来,见此场景又羞又愧,也跪下请罪:“臣防守不力,还请陛下责罚。”

    盛和帝在里面低低地说了两句,田公公又道:“陛下说了,定云侯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境,贾大人不必自责,日后好好向侯爷请教便是,侯爷既然来了,便请到里面坐一坐吧。”

    景昀入了内室,盛和帝已经起来了,背后垫着软垫坐在了罗汉床上,手中正拿着杯盖轻轻拂着水中冒出来的茶叶尖,一派闲适的模样,仿佛方才那压抑的咳嗽声只不过是他的幻听而已。

    回京后已经将近两个月了,除了在朝堂上和盛和帝见过几面,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面圣。

    和从前记忆中那个让他敬慕的君王相比,盛和帝瘦了好多,原本清澈锐利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浑浊,不过看上去精神倒还好,和他想的萎靡不振的模样相去甚远。

    “昀儿,”盛和帝注视着他,低低地笑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来见我了。”

    景昀的脸上一热,垂下头来:“臣自归京之后蒙陛下不弃,公务杂乱,整日里忙得脱不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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