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向屋脊, 平生牵着小黄往门内看一眼,手里的绳子交给他娘,他穿过院子里的饭桌走向厨房, “大姐, 三叔,我来了。”
    “娘来了吗?”海珠捞两碗米粉浇上葱油和肉哨子递给齐老三,她往外看一眼,在门口看见一条黄毛狗尾巴。
    “来了, 她在外面牵着小黄, 小黄拴起来了。”平生说。
    海珠放下勺子, 从盆里拿个煮熟的骨头出去,为了让抠门狗吃得香,骨髓油她都没挖出来。
    “娘, 先把狗牵去我们的院子里拴着, 然后你过来吃饭。”
    大黄狗看见她手里的骨头谄媚地摇尾巴,两只耳朵也塌下来了,从它的狗脸上竟然能看出嬉皮笑脸的意思。
    “呦, 这狗你家的?养得挺好。”一个食客擦着嘴出来。
    “我娘养的, 带它过来啃骨头。”猪筒骨塞狗嘴里,海珠哼了一声, 转身进屋。
    小黄叼着大骨头高兴死了, 但这儿不是它熟悉的地方,它拽着绳子咬着骨头要走,循着走过的路要出巷子。
    “哪儿去?”秦荆娘拉着狗绳推开隔壁的大门, 嘀咕说:“你吃到嘴了就要回去, 我们不吃了?”
    三只猫闻到狗味瞬间弹跳起来,它们炸了毛拱起背, 哈着气要打架。
    潮平听到声跑出来看,他喊一声从中拉架,说:“大伯娘,你来了?我二哥来了吗?”
    “来了,在那边吃饭。”秦荆娘把狗拴墙角,舀两瓢水倒盆里放它旁边。
    “那我也过去。”潮平往屋里探身,说:“三婶,我去吃饭了噢。”
    贝娘点头,她正在喂孩子,看见前大嫂进来了,她侧过身冲她笑了下。
    “孩子在吃奶?长得真好,这脚丫子胖嘟嘟的。”秦荆娘跟贝娘不熟,她也只是在门口站了站,打个招呼就出去了,“我过去帮忙,喊老三过来带孩子,你也好过去吃饭。”
    齐老三已经端了三碗粉出来,都是不辣的,他看见她进来喊一声,又忙着去招呼其他食客。
    秦荆娘坐下吃饭,她吃得不慢,吃完饭进厨房说:“老三,你闺女醒了,这儿我来张罗,你过去哄孩子,让你媳妇过来吃饭。”
    “这……”齐老三看向海珠,见她点头,他交代说:“二十文一碗,肉哨子有辣的和不辣的,都是一个价,骨汤可以浇粉上,也可以单独盛碗里,炸黄豆随便添。要是有人嫌贵,你就说骨头汤是炖了一晚上的,从昨晚炖到今早,中间没断过火。”
    秦荆娘吃饭的时候已经留意过了,现在再被嘱咐一遍,她点头表示知晓,正好外面来了食客,她出去招待。
    齐老三看了一会儿,觉得不会出现问题,他出门过去抱孩子。推门进去见大黄狗警惕地盯着他,爪子摁着骨头不放,他“嘁”了一声说:“不抢你的,安心啃吧。”
    他刚出声,屋里的孩子就哼唧起来了,齐老三脱下沾了油味的外褂,拿油皂仔细搓干净手才进去抱孩子。
    “你就折腾我吧,我没来的时候你跟你娘在床上也睡得好好的。”他叹声气,让贝娘出去洗漱,“尿布换过了?”
    贝娘摆手,做手势跟他说孩子刚吃饱肚子。
    齐老三拿个鹅黄色的襁褓裹住孩子,竖抱着在院子里转悠,狗啃骨头啃得咔咔响,哈喇子扯得老长,舌头伸进骨头里舔骨髓油,两只耳朵高高竖着,不时警惕地看一眼猫。
    猫也如临大敌地盯着狗。
    太阳越升越高,巷子里的说话声也热闹了,齐老三给星珠换张尿布,抱着她出门跟阿婆阿婶坐一起,她们唠嗑他就听着,最主要的是还能捡几句夸。
    吃早饭的人渐渐少了,齐阿奶出来喊:“老三,回来吃饭。”
    齐老三应一声,抱着睡熟的孩子又回去,孩子放摇篮里,他坐一旁端碗吃饭。
    瓦罐里的骨汤只剩底了,海珠拿出筒骨刮油自己坐在屋檐下吸着吃,吃了骨髓油,骨头放篮子里,说:“娘,你回去的时候把这三节骨头带走,都给小黄拿回去磨牙。”
    “行。”秦荆娘正在帮忙洗碗,她犹豫了一会儿说:“于来顺不在家,家里的事少,以后我只要没事就过来给你帮忙。”
    “人来狗也来,你帮忙我管饭。 ”海珠没说给工钱的事,她娘顾忌多,给工钱她恐怕不愿意来。
    秦荆娘笑着应了,“我明天早上早点来。”
    都收拾干净了,齐老三搬起桌子码一起靠墙边放,椅子架桌子上,院子里腾出地方又宽敞了。
    冬珠卖饼回来了,平生和潮平跑去跟武夫子练武,秦荆娘提着装筒子骨的篮子牵着大黄狗回去。
    她走了,海珠开始发工钱。
    “不给你娘?”齐阿奶问。
    “不给,等禁海期结束了,我给她买两身好看的衣裳。”海珠抱着钱匣子出门,再有一个多时辰就晌午了,她要去海边走走,散散步。
    齐阿奶也推着齐二叔出门放风,齐老三和贝娘在家继续忙活,杀鸡熬卤汤,一个人看着火,一个人在院子里洗海带,孩子在摇篮里睡着,夫妻俩静静地忙活手里的事。
    卤汤熬出味了,贝娘进来做卤菜,齐老三抱着睡醒的娃出去转一圈,附近几条巷子粗略地看一眼,然后回去端了卤菜先去人多的巷子里卖。
    海珠在海边的时候遇到撒网的渔民,他送了条鱼,她在海边刮了鳞,再借剪子剪开鱼肚,淘洗干净了拎回去。走在街上买两块儿豆腐,回去炖锅鱼汤,再蒸锅米饭,从隔壁端盘卤菜过来,这就是晌午饭了。
    这种简单又恬静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半个月,台风袭来,食肆关了门,人都待在自己家里不敢出门。
    风吹得门窗砰砰响,雨水从门缝窗缝里漫了进来,巷子里积了水,院子里的水流不出去,沉在水坑里的大海龟爬了出来,它欢快地在院子里扑棱。
    齐老三出来烧热水的时候看了一眼,剁了半只鸡喂它,这种鬼天气烧两瓢水都要呛死人,更别谈炖鸡了。
    海珠跟冬珠点了蜡烛趴床上看书,饿了就吃熏鱼吃虾干,熏鱼和虾干在坛子里闷了近一个月,味道越发醇香。虾壳跟虾尾肉已经分离,轻轻一抠就掉了,煮熟又晒干的虾尾肉不再是鲜嫩的口感,肉丝有韧劲有嚼劲,剥了壳后手上都是海虾特有的鲜咸味。
    熏鱼有些硬,擦去鱼皮上的灰,鱼皮油得发亮,三熏两晾一晒,鱼肉肉丝紧实。撕下鱼皮,鱼肉是暗色的粉,闻着有烟熏味,吃着有淡淡的草青味,还有隐隐约约的艾蒿的清苦气,唯独没有鱼腥味。
    鱼肉含在嘴里细细嚼,一条鱼能吃半个时辰,很能打发时间。
    长命和潮平在风平的屋里玩,他们仨在这台风天吃睡都在一起,笑声隔着墙传了过来,冬珠过去拍一下,隔壁回拍三下。
    “大姐——二姐——”潮平趴墙上喊,“你们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该把平生也接来的,他一个人在家多无聊。”冬珠说。
    “他在家里陪娘,天晴了再过来玩也不晚。”海珠翻着书看,头也不抬地说:“都走了,让小黄在家陪娘?它又不会说话。”
    “它会汪汪叫。”冬珠用油皂洗洗手,脱了鞋扑向床,她靠着墙倒立,嘀咕说:“韩二哥说把砗磲做成床送给我们,也不知道做没做好。”
    “做好了他自会送来。”海珠想到韩霁,眼神从书上挪开,她出神了好一阵,回过神发现冬珠躺床上已经睡着了。
    到了深更半夜雨停了一阵,齐阿奶觉少没睡着,她穿好衣裳开门出来,院子里的积水没过脚踝了,顺着流水沟咕噜咕噜排出去。她心叹还是镇上的条件好,为了防台风天下雨淹房子,竟然在地下挖流水沟排水,她在村里住的时候哪见过流水沟挖地下的。
    她打开厨房门,点燃灯笼扫水,拎两条熏鱼洗干净剁块儿熬汤。
    齐二叔最先被她的咳嗽声惊醒,他躺在屋里动不了,只能高声喊,接着冬珠被吵醒,她爬下床发现雨停了,开门问:“二叔,怎么了?”
    “咋了?”齐阿奶打开厨房门问。
    海珠也坐了起来,说:“二叔是不是想撒尿?”
    “二叔,你是不是想撒尿?”冬珠直梆梆地问。
    “……你奶。”
    “奶,我二叔想撒尿,他喊你。”冬珠扭头传话。
    风平也醒了,他打着哈欠开门出来,含糊地说:“雨停了啊?好香,大姐你做什么吃的了?天还黑着,快亮了?”
    齐阿奶往齐二叔的屋里走,说:“我熬了鱼汤,待会儿煮锅粉,既然都醒了就起来吃点热的。”
    “噢,是奶熬的汤。”风平进屋摇醒长命和潮平,“天亮了,快起来吃饭。”
    冬珠在外面听了嘎嘎笑,趴在窗边说:“快起来,天亮了。”
    海珠穿了衣裳出来去厨房,熏过的鱼煮的汤是偏黄的,看着很浓稠,她舀一点尝尝味,添点盐捞出鱼,鱼肉剔下来倒汤里,鱼骨扔泔水桶里。她揭开木盆上的锅盖,锅盖上落了一层黑灰,都是烧火的时候飙出来的草灰。泡发的米粉丢进锅里,再敲七个鸡蛋打进去,盖上锅盖,她又折几根柴塞灶洞里煮着。
    “真凉快啊。”冬珠在院子里转圈。
    海珠也走了出去,风还很大,屋顶被雨水浸透的海草被风吹过发出类似于哨音的声音,三个小的也出来了,潮平还没睡醒,他蹲在墙角发愣。
    齐阿奶拎了尿壶出来放窗子下面,她喊海珠,“来帮我把你二叔推起来。”
    “喊不喊我三叔跟我三婶过来?”冬珠走到门口问。
    “不喊,免得把星珠闹醒了她又哭。”齐阿奶推着齐二叔出来,说:“米粉煮好了吧?盛了端出来,喝点热的稀的,一天没开火,我总觉得不对味。”
    七个人捧着大碗小碗蹲檐下喝汤吸溜粉,白天睡多了,夜里这会儿醒了精神的不得了。
    海珠吃饱了,胃里舒坦了,她心想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不如找点事做。
    她开门去韩家叫门,她跟冬珠,再喊上两个侍卫跑去海边,到了海边发现海边已经有人了,近海的渔民趁着这会儿雨停了来撒网捉鱼。
    “涨潮了,有鱼有鱼,有鱼冲上来了。”侍卫激动,他踏进水里,持着刀砍下去,拖上来一条两尺多长的大鱼。
    天上一个星也没有,海水黑沉沉的吓人,海珠不让人下水,她站在岸上撒网,有动静了就喊两个侍卫。
    “哇!好多鱼!怎么有这么多鱼?”冬珠惊呼。
    第181章 姐妹夜谈
    海珠捞了一网鱼就罢手了, 毕竟不是好天气,鱼多了吃不了又卖不出去,搁一天就臭了。
    海边风大, 重量轻一点的石头被风吹得晃荡, 海珠拉着冬珠在狂风里往回走,走之前她提醒渔民:“千万别下海,你不知道海里有水母还是海蛇,或许鲨鱼迷路了也可能被潮水带上来了。”
    “再撒两网我们也回去的, 你们先走。”光着膀子的男人说。
    “好。”
    进了镇, 有房屋和围墙挡着, 风势骤然减弱,海珠跟冬珠走在两个侍卫后面,淌着水往回走。路面下的流水沟里水声哗啦响, 夜静得只有风声和水声, 路过一堵石墙,重如牛叫的呼噜声隔着墙和门传了出来,一声接一声, 老鼠听了都要搬家。
    “跟他当邻居估计隔三差五就要吵一架。”背着渔网的侍卫说。
    冬珠绷不住笑了。
    走进巷子, 踩水声惊醒了觉浅的老爷子,他粗着声音问:“大半夜谁在外面?”
    “我, 海珠, 出来办点事。”
    “噢,雨停了?”
    “嗯,您老继续睡, 我回了。”
    齐阿奶听到说话声开门, 家里人都还没睡,院子里挂了三盏灯笼, 亮堂堂的。
    “鱼倒盆里。”海珠跟侍卫说,她接过一盏灯笼照着,“看看有什么鱼,三条银鲳鱼,一条大眼鲷,两条老虎斑,四条杂鱼,其他的都是海草了。”
    “海草里还有几只虾。”长命说。
    “咪——猫呢?”海珠捻起三条拇指长的虾米扔了喂猫,杂鱼也扔给它们吃,想了想,她拎条银鲳鱼出去,隔着院墙扔进院子里喂龟。
    出去撒一网鱼,家里的猫和龟这两天是不缺食吃了。
    侍卫回去了,海珠看了眼天色,估摸着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她也不睡了,抽下贝壳坐在院子里刮鱼鳞。
    齐阿奶瞌睡来了,她熬不住了,要回屋睡。
    冬珠坐在灯笼下也一起刮鱼鳞,风平和长命蹲一旁提灯笼,潮平先坚持不住了,他揉揉眼睛回屋自己爬床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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