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竟是青端郡主褚靖贞,木容登时会意,屈膝同她二人行起礼来,褚靖贞有些不耐烦,蹙眉摆手:

    “没的这些虚文缛节,尽学那些酸秀才!”

    那女子见她如此,登时笑了起来:

    “阿贞总也这样,实在叫人爱恨不得。”

    言语中极为亲昵,这一位,恐怕便是慧敏长公主简芸珞了。见木容仍旧跪着,她饮了杯中下剩那一口茶方才淡淡道:

    “还不扶木四姑娘起来?”

    这才回过头来,却是一眼就瞧见了木容发间戴着的那支元后当年赏给周茹的双头并蒂迎春的金簪,眼神才算是真就柔软了下来。

    “坐吧。”

    自有人又添了蒲团摆在茶案下首,木容方才谢恩跪在了蒲团上,就听慧敏长公主同褚靖贞疏懒抱怨起来:

    “年年都叫我初一请各府姑娘们吃年茶,没得吵闹,今年更甚,还有那些个选秀的民女,宫里的几个主子大约也有看上的,叫我一齐请了来帮着相看相看。”

    “听说这一回要给三表哥选个侧妃,还有七表哥也该选正妃了,难不成要从民女中选?”

    褚靖贞一贯没有弯弯绕绕,逗得慧敏长公主不禁失笑:

    “怎么能?七弟生母即便如今也不过是个嫔位,可他的正妃怎么也至少得出身四品以上官家,民女不过做个贵嫔也就撑到天了。”

    说着却有些冷了脸:

    “无非是三弟府中正妃善妒,如今三弟都二十五六的年岁了,府中也才只有一个小郡主,嘉贵妃娘娘自然急得很。”

    此时褚靖贞也才会意,只一笑就没再做声。偏巧,这位善妒的三皇子妃娘娘,却是出自左相梅家。木容回忆着,那时见过的三皇子妃虽是容色寻常,可看着却似是个贤良淑德的,不成想竟是如此。

    当年先帝尚且在世时,瑞贤太子出事后,二殿下和五殿下夺储,朝中最是位高权重的右相自然选在了二殿下一边,而左相便投在了五殿下一边,其后五殿下夺储得胜继位,自然容不下右相,可也是从那时候,朝中再没选任右相,只剩了左相梅家一支独大。那时的左相梅太爷嫡长子也已入仕且官至三品,自然而然的其后也官至左相,使得梅家富贵永存。

    只是看这样子,慧敏长公主却好像对梅家并无好感。

    “倒是父皇也有心给襄国公静安侯还有云大人赐婚,他们如今都是朝中最是得力的青年才俊,谁知云大人却说已有婚约在身。”

    慧敏长公主说着,含笑去看褚靖贞:

    “你说静安侯是心有所属的,那襄国公如何?恰巧今日襄国公的妹妹在此,也就说一说,你若无甚异议,我便回给父皇,这事也就能定下了。”

    ☆、第八十章

    木容猝不及防,这件事,这个称呼都叫她心头一疼。

    她觑着慧敏长公主,那副神情不似说笑,褚靖贞却是笑了笑:

    “表姐一贯知我心思,何苦在此事上调侃?”

    一听她这话,慧敏长公主有几分怒其不争:

    “他是有婚约的,他也明白说了不会毁约另娶,难不成你要去做二房做妾侍?你若这样,姑母泉下有知也定不能安心!况且我也实话告诉你,此事也是他的主意,连父皇也觉着好,他既一心为你着想,你又为何不肯放过自己?”

    一席话,说的褚靖贞和木容都苍白了脸色。

    以褚靖贞的身份,莫说给云深做二房做妾侍,即便是嫡妻原配也略有些委屈,毕竟她母亲是德惠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姐姐,父亲又是骠骑大将军,当年正是他手掌兵权为圣上夺储平添助力,之后又守卫边疆战死沙场,这样的人如今只留了她一个孤女在世,虽说挂着个郡主的衔,却实在是比宫中那些庶出的公主还要尊贵的紧。

    否则当初赵出战胜归来得封侯爷,圣上觉着她二人极为般配有心赐婚,却也只因为褚靖贞的一句话也就作罢,这份宠爱,可也不是任何人能得的。

    褚靖贞抿唇不再做声,这倔强模样叫慧敏长公主看的恼恨不已,木容却是一颗心不住往下沉。

    她以为总还有些时候的,可如今云深在这其中也不住使力,事态便总有些偏颇的架势,隐隐的迫在眉睫。

    慧敏长公主大约觉出自己有些失态,便也平复了半晌才又劝说起来:

    “听闻他的婚期定在了二月初六……”

    说到此处却是顿住了话转头来看木容,木容自是会意,虽赶忙赔笑,可笑容不免有些尴尬僵硬:

    “云大人正是个家姐定的婚约。”

    慧敏长公主脸色冷了几分,褚靖贞却是勾了勾嘴唇,似乎觉着不痛快,告了声罪只说不适想要回复,还没等慧敏长公主回话,竟起身自去了,慧敏长公主瞧着褚靖贞背影出了屋,口中这声叹息方才幽幽而出。

    木容正是因着褚靖贞的忽然离去赶忙起身相送,如今屋中只剩了她和慧敏长公主,屋中极为安静,她有些留也不是去也不是的窘况,只得站在那里,半晌后才听慧敏长公主淡淡声音传来:

    “阿贞一贯独来独往,只除了和三弟跟我往来以外。”

    她抬手亲自斟茶,甚至也给木容注了一盏,木容登时受宠若惊,她疏冷一笑:

    “听她赞起你来,我也实在意外,阿贞说,这上京城里也不少人想要攀附她,可像你这样敢当着她面说喜欢她的,你也实在是头一个。谁知没过几日又听三弟提起,你竟是阿隐的妹妹,也算是阿隐如今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了,我倒对你实在有些好奇了。”

    “是郡主宽和,才会和木四相与。”

    这话赞的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满上京谁不知青端郡主是个冷僻的,慧敏长公主笑了笑,却是因着提起石隐,她面色缓和了些:

    “近来倒是也听了不少传闻,有你三姐的,也有你的。”

    她摆手示意木容喝茶,木容去端那茶盏,就见白玉的茶盏里碧绿的茶汤,浓香馥郁。她不喜香茶,浅尝辄止,慧敏长公主并未留意她,自顾自的说着话:

    “你和云大人甚至是和云大人未婚妻之间的瓜葛,我并不想知道,只是有一样如今却要和你说明白,阿贞既看重你,那不管你有什么心思,你和云大人,都不可以。”

    慧敏长公主的话语忽然透出肃杀之气,丹凤眼也斜着看了过来,有着皇族的威严和威吓。

    木容忖出她的心思,她大约觉着褚靖贞难得肯和人亲近,若这人跟云深有了瓜葛叫她忌讳,恐怕她会格外的难受。虽说慧敏长公主现下并不和善,可这份为实在为褚靖贞着想的劲头却叫木容觉着难能可贵。

    “木四和云大人即便有瓜葛,也只是姐夫和妻妹的关联。木四对云大人也并无任何心思,否则当初又怎会轻易将这桩婚事给让了。”

    她未作隐瞒,也不觉着她和云深曾定下婚约的事能瞒过慧敏长公主,果然她听了这话,面色才算是真正缓和了下来。云深从不是个心胸宽大的,他现在这般作梗,定是因着在峦安的事恨上了石隐和她,可若要缓和她和石隐的事,也只能给云深找些麻烦才能叫他□□乏术。

    “木四无心责难,只是十几年里若肯走动一二,或是仔细一些,去岁也总不会出了那样的错漏,致使如今到了这副田地,云大人虽有心补救,可到底一个不甚便牵连甚广,旁的不说,众人总也是要顾着各样的颜面,倒不如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将错就错。可事到如今,木四瞧着,似乎只有郡主一人伤怀而已,倒是该寻个法子叫郡主好过些才是。”

    慧敏长公主微微点了点头,面色却是不好,这话听到心里去了,自然对云深很难喜爱起来,尤其想起那木三姑娘,她可清楚明白的知道和云深定亲的不是自己,却偏偏还要凑上去,把这误会给做了实,最后硬生生抢了妹妹的亲事。

    “其实在木四看来,云大人并配不上郡主。”

    她有些惴惴,慧敏长公主却是挑了眉看来,示意她往下说。

    “听闻骠骑大将军和德惠长公主在世时,郡主一直养在塞外边关,养成一副杀伐果断光明磊落的性子,只这性子,上京城里那些酸腐便必然配不起,况且口口声声那些,将来也未必肯对郡主一心一意。”

    上京城里哪个权贵官宦不是三妻四妾?木容这句话明点云深,却也暗指石隐,她私心里也总不愿意有人惦记着给石隐塞女人。

    况且云深显然的朝三暮四,即便是因着误会而和木三姑娘走到一起,到了那般地步,却还偏要依从婚约,将木四也娶回府中坐享齐人之福。木容忖着慧敏长公主神情,便说出了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若是如此,郡主恐怕就会对云大人有些失望,这一失望,那不管云大人怎样,郡主也总不会十分的伤心了。”

    慧敏长公主只拈着那茶盏,半晌后将茶汤饮下方才做了声:

    “难为你,想的这样通透,也肯替阿贞考虑。”

    木容只一抿嘴,慧敏长公主似乎乏了,摆了摆手,便有丫鬟来请木容出去,木容行了礼慢慢退出,将到门槛时,却听着慧敏长公主悠悠传来一句:

    “那便仔细盘算盘算,阿贞不会伤心了,我也才能高兴。”

    “是。”

    木容应了声退出,嘴角轻轻勾起,出得门外莲子便赶忙上前侍奉。公主府的丫鬟领着她主仆二人往一处空位走去,安置她坐下后,木容便见着这群姑娘们虽安生坐着,却是各个偏着头寻自个相熟的人低声说笑,倒是靠外的地方上,木容竟瞅见了江家姑娘和陈青竹。

    莲子见她看见了这两人,便假做斟茶弯腰在她耳边小声说起:

    “方才厅里忽然有人议论起三姑娘的事来,引得众人嘲笑,起话头的,却是陈青竹。”

    木容接了茶盏的手一顿,不觉着又瞧了那陈青竹一眼,容貌不过中上之姿,低眉顺眼,怎么看都是个温婉佳人,她原本以为趁这机会要败坏木三的会是江家姑娘,毕竟在来上京的路上就能清楚瞧出江家姑娘对云深的心思,可不曾想,这陈青竹却是个不显山露水的。

    她收了眼神回眼瞧了莲子一眼,就见莲子抿着嘴唇尽是一副促狭神情,她嗔了一眼不再看莲子,却原来连莲子都瞧出了陈青竹对云深,也是动了心思的。

    禁不住叹息一声,少女情怀总是春,这样年岁的女子总会被皮相美好的男人勾去了魂魄,何况云深看起来又是个上进的,官运亨通,引得那些个女孩子趋之若鹜。

    刚好,她总觉着江家姑娘霸道是霸道了,却没甚心思,自觉聪明可有什么却都显在了脸上,故作高深偏偏叫人笑话,用她去碰木三实在有些不对盘,这陈青竹,却是来的太及时了。

    可她到底是青梅的亲妹妹,即便看在青梅的面子上也总不好算计她,看来此事还得好好算计算计。

    她存着这心思,挨到酉时,慧敏长公主出来说了几句和适宜的话,众人一番恭维,这年茶也算是吃毕了,她瞧着慧敏长公主的眼神是在那几个选秀的民女身上落了一眼的,这几个人也都是因着出挑才得以入公主府来吃这顿年茶的。

    待出了公主府上到马车上,莲心是一直等在马车上的,到底她从前在丁家服侍,难免上京权贵有谁对她还有些微印象,若被认出也是不妥。待回到周家别院,冬姨早已用暖炉熏好了家常衣裳,木容一行换着衣裳一行也就问起了这陈青竹来,她是听说这陈青竹也是陈家嫡女,如此便是青梅的嫡亲妹妹了,谁知冬姨听了却不住摇头。

    ☆、第八十一章

    “旁人家倒罢了,只这陈家,当年青梅离家去寻周少爷却叫陈家往外宣称病亡时我倒是悄悄打听过,这位青竹姑娘只是挂在原配陈夫人名下的庶女,当初青梅前脚离家,她就煽风点火不叫陈家找人,更出了那么个主意断了青梅后路。”

    大家子后宅里一向不安宁,这些木容虽惊异却也心中有数,不过既有这段渊源在,那这陈青竹用起来也就愈发的没有顾忌了:

    “要是这样,那你回头取一千两银子送去,就说是借给她选秀打点的,将来若是得选,可得互帮互助。”

    江家姑娘的和陈青竹上京所带银子在路上都被山贼抢去了,虽说现下住在秀女们所住的宫外别院吃穿不愁,可哪个秀女不想中选有个好去处?可偏偏从峦安再送银子来总也须得时日,难免有些不赶趟,这便是个不错的契机,总也能搭上个话,冬姨点头,木容却又摇头:

    “这银子,是送给江家姑娘的。陈青竹看起来心机不浅,贸然找到她去她难免生疑,倒不如去和江家姑娘说,她们现下都居在一处,陈青竹总能听到这些话。”

    冬姨这才明白过来,木容忖了片刻,将她该说的话又细细的交代了,天也就渐渐黑沉了下来。

    院子里有些响动,木容听着是吴姨娘和木宛回来了。到底吴姨娘算是长辈,木容迎出门去和吴姨娘拜了年,吴姨娘惊喜不已忙是塞了个红封给木容,内里不过几个铜钱讨采头,吴姨娘是没有那个本事放银锞子的。

    三人回屋用了晚饭,木宛自然和木容说起了木家状况。

    二叔木成武一家年初一便没上门拜年,倒是木宵木宣兄妹去了,只是不知怎么的触怒了梅夫人,叫梅夫人不顾身份大骂的一顿。木容又和木宛说起了今日长公主府吃年茶的事,木宛听她说起最后长公主的话,不禁惊异扬眉:

    “长公主这意思倒好像那你做下人给你活计做似的。”

    木容却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长公主年长又早便出宫住在了公主府,听说自徳慧长公主和骠骑大将军去后,慧敏长公主便一直照料青端郡主,这份情意不浅,她大约并不在乎云深或者是木三,她在乎的也只是褚靖贞而已。现如今,和那些贵人打交道,做得宠的人比不过做得用的人。”

    她看得透彻,青端的单纯和慧敏对青端的关切,这一回可能帮她一个大忙。

    年初二是出门女子回娘家的日子,吴姨娘是被半卖到的木家,自然也没什么娘家了,木容木宛又是未嫁女,这一日也没什么事了,倒是唐姑娘木宣又上门来拜访,说是峦安那边芳草有了消息来。

    “我哥哥说周少爷传来的信,你交代的他关照芳姨娘,眼下已是助着她离了那些木家照看她的人。”

    说着冷笑起来:

    “听说去接芳草时,伯娘留下照应芳草的那个妈妈正要给芳草下药,她月份大了眼看都快生了,这要真是吃了那服药,恐怕就一尸两命了。倒是她青梅竹马那个男人真是好,也不嫌弃她,接了她回去。离了木家这火坑,往后自有好日子过了。”

    木宣说笑着,木容却一直盯着她额头去看,那道伤疤已经浅的快要看不出了,她忽然抿嘴一笑:

    “堂姐昨儿到府里去拜年,可曾见到三姐身边的海棠?”

    她一提海棠木宣登时唏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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