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徐熙是真的一点内外伤都没有。
    她走丢了几日,倒养的不错,照样是白白净净,就连身上的衣服一应都是干净的。
    人的确是被迷晕了之后送回来的,不过下迷药的人分量上拿捏的极好,孩子太小,迷药若是用的多了,当然也是会伤身的。
    徐照有满腹疑问,然则眼下此案已惊动天子,今上亲下了旨意,叫徐冽主事,眼下孩子既然平安回来,自然要叫徐霖去告诉徐冽一声。
    徐冽听闻此事也是一头雾水,今天在城中搜查的禁军都还有三队人马没回来,怎么孩子就被送回去了?
    他忙吩咐了左右到刘屠户和孙铁匠家中去看看情况,而后送了徐霖出门,就匆匆往后面寻赵盈去了。
    底下的小丫头正收拾她日常穿戴之物,明儿一早宫里就来人接。
    赵盈让人把贵妃榻挪在廊下,手边置了小火炉,炉上烧着一只铜壶。
    她也没躺着,盘腿坐在上头,面前有半碗剥好的莲子。
    挥春引着徐冽进门她动作都没停,头也没抬:“怎么了?”
    徐冽看她指尖微红,也不知是天冷冻的,还是剥莲子给弄的,他掖着手站在三五步远的地方:“统领府来人说,徐熙回家了。”
    “嘶——”手上没拿稳,叫个圆滚滚的莲子硌了手,赵盈把指尖放在唇边吹了两口气,“回家了?刘屠户和孙铁匠家的孩子呢?”
    “剥莲子手疼,殿下近来却总爱剥这个,还是仔细些手吧。”徐冽不急不缓的劝了一句才去回她的话,“已经派人去查看情况了,我估计应该也回去了。”
    这可真是邪门了。
    最早刘屠户家小孙女走丢至今,也快有一个月了吧?
    “看来我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
    徐冽知道她在说姜承德的事,便附和了两句:“姜承德或许真的只是来试探殿下态度而已,等明日早朝后,便也就知道了。
    可是殿下,女童走失这案子太蹊跷了。”
    像是冲着她来,现在看起来又不大像。
    她被禁足,案子交刑部彻查,禁军出动全城搜查三个孩子的下落,但无论怎么样,背后主使之人折腾出这样大的动静,把罪名扣在她身上,现在就……这么算了?
    泽星服毒死在刑部大堂,那是活生生一条人命,他的死还有何意义?
    赵盈拨弄着碗里的莲子,愁眉不展:“徐冽,你说这件案子对我而言,利弊得失,如何衡量?”
    徐冽微怔:“殿下怎么问这个?”
    “我隐隐感到困惑,你是旁观者,比我要清醒的多,你来说说看。”
    徐冽才正了神色,仔细想来,其实利大于弊吧?
    “若说弊端,也无非城中百姓议论起来,总要指指点点,说殿下心术不正一类,这是众口铄金,诋毁殿下名誉。”
    他话音稍顿,抬眼看去:“可是经此一事,殿下收严尚书于麾下,从此朝堂中刑部便为殿下势力之内,严尚书是天子近臣,更是皇上的宠臣,得他辅佐自是如虎添翼。
    而答应我大哥去请旨派兵搜查徐熙下落,殿下又得了徐家和韦氏一族的人情。
    权衡利弊与得失,要看殿下怎么想。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以殿下今时今日的地位,还有殿下所谋他日来说,利自是大于弊的。”
    他说完自己也愣住了。
    是啊,折腾了这么一场,反倒是对赵盈有好处的?
    背后主使之人要不是个傻子,那就只能是打从一开始并不是要与殿下为敌。
    但这剑走偏锋的法子,也不像是全心全意为殿下筹谋什么的。
    “其实还有一样。”赵盈两只手各自垂落在膝头,一抬头,同徐冽四目相对,“百姓还议论我什么?他们来司隶院闹了一场,你和奉功抓了刘屠户他们几个,可是当天晚上就放了回去,毫发无伤。
    我纡尊降贵到牢里去见他们,亲口许诺会把孩子寻回来,现在孩子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他们还骂我什么?”
    “这……”徐冽拧眉,“背后的人是在帮殿下?”
    帮她收严崇之,帮她得到徐韦两家的人情,京城之中,谁还会替她做这些?
    她自己没有筹谋,赵承衍也不会使这种下作手段。
    三个女孩儿年仅七岁,就算如徐冽所说,毫发无伤,徐熙甚至养的极好,可惊吓总会有,说不得一辈子都对此事耿耿于怀,当然下作。
    退一步来说,徐珞亲口告诉过徐冽,徐熙是个挑嘴的姑娘,打小养的那样金贵,什么样的人能养得起一个她?
    “有能力做这件事的,肯帮我的不会做,会做的必不会帮我,剩下的——”
    昭宁帝。
    她声音戛然而止,徐冽下意识追问了句:“殿下想到了谁?”
    徐冽没真正入过朝堂,未曾做过天子近臣,对昭宁帝知之甚少。
    是以他万不会想到,一国之君,竟使这样下作的手段,行此等卑劣之事。
    而昭宁帝也并不是要帮她,不是要推着赵澈往那个位置上走。
    赵盈指尖发凉,触及鬓边太阳穴时冰的自己打了个激灵:“没谁,想不明白,头疼,反正现在几个孩子安全回家,这个案子严崇之会有结案的说法,至此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那殿下明日还要搬回上阳宫吗?”
    徐冽知道她有所隐瞒,但她显然不愿意说透了,他便顺着她的意思,揭过去不提。
    上阳宫还是要搬回去的。
    反正也快到年下了,早一日晚一日的,并没有什么分别。
    况且这不还要看昭宁帝心意。
    给了她这么大的好处,尽管她知道昭宁帝最真实的目的,但无论如何,也要还他些许好处,将来才能从他那儿得到更多。
    “明日姜承德若在金殿上参我一本,我自会到父皇面前回话,他不参我,我就在宫里住到除夕,年后再搬回来了。”
    ·
    赵盈是当天晚上搬回宫里去的。
    昭宁帝在夜幕降临之前叫孙符亲自出宫去接她,她也顺势就跟着孙符回了宫。
    宫外一切,暂且撂下不管,倒做回了从前那个闲事不理的禁庭大公主。
    赶车的小太监是孙符的徒弟,十三四岁而已,年纪还小,生的唇红齿白,干干净净的一张脸。
    赵盈靠在马车里,估摸着从司隶院到宣华门的时辰,敲了敲车厢。
    车外孙符的声音先传进来的:“公主?”
    “父皇一会儿要在哪里见我?”
    孙符似乎怔了下,却也只是匆匆一瞬,他就又是那个四平八稳,从不出错的清宁殿总管太监:“皇上的意思,公主在外收拾东西,这一路回了宫还要安置,好些日子不在宫里住了,眼下又快过年,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替公主打点上阳宫,又布置了一番,今夜便叫公主且先安置了,有什么事,明儿下了朝,公主往清宁殿去见也是一样的。”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车话,其实就两个字,不见。
    她虽不是昭宁帝的骨肉,但昭宁帝养了她十四年。
    小的时候昭宁帝抱着她上太极殿,她也曾坐在昭宁帝膝头陪他批阅奏折。
    母妃还在世时昭宁帝对她的感情更纯粹一些,单纯的爱屋及乌,大约也真的为了母妃而试着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说上一句知女莫若父,虽然不妥,但大抵是这个意思。
    她了解昭宁帝,昭宁帝也了解她。
    女童走失案至于今日这个境况,是何人手笔,何人所为,她八成能猜到,昭宁帝一早就想到了的。
    赵盈嗤了声:“我要见父皇,一会儿过了宣华门换软轿,不必回上阳宫,父皇是在清宁殿还是在昭阳宫,孙总管领我去就是。”
    孙符倒也不为难,听见她那短促的一声嗤笑也只当做没听见,等她话音落下,径直便应了一声好:“那奴才引公主往昭阳宫去,这时辰该用晚膳了,淑妃娘娘有孕后吃食上挑剔些,现如今昭阳宫的小厨房可比御膳房做的菜色还要精致可口。”
    他是知道孙氏与她交好,又养着赵澈,夸上两句无关痛痒的。
    孙符这种人,能在昭宁帝身边伺候几十年,其实他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心里把你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面上还能笑呵呵恭敬着。
    赵盈说了句好,就再也没有别的话同他说。
    一直等马车停在宣华门外,孙符请了赵盈下车换轿,才一路抬着往昭阳宫方向而去。
    其实赵清兄弟封王之后,昭宁帝给姜夫人挪过一次宫,搬到了华阳宫去住,捎带着自然就换掉了她宫中服侍的人以及华阳宫外的侍卫们。
    孙淑妃养着赵澈,要挪宫该一起挪,但她怀着孩子,不宜挪动,此事到她这儿就这么作罢了。
    赵盈也是后来听孙氏说起,姜夫人彼时恨的牙痒,明知这是昭宁帝防着他们母子的手段,却不得不谢天子恩典,偏偏孙氏就没这样的顾虑。
    说是没有外戚可倚仗,可侍郎府难道就不算赵澈的外戚吗?
    到底还是因孙氏得宠。
    宫里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赵盈听过,一笑置之,从来都无心理会。
    后宫里女人们的争风吃醋,同她是不相干的。
    冯皇后是聪明人,立场虽未表明,但该怎么选择怎么做,她心里有数。
    稳坐中宫十几年,姜夫人真想掀翻了天,也要看她同不同意。
    但现在回了宫,至除夕还有快半个月,年后一直过了初五她才好开口搬回司隶院府衙去,上元佳节仍要回宫来住上一日。
    想想就觉得心烦。
    软轿忽而停下,赵盈眉心一拢:“孙总管?”
    孙符掖着手回她两句:“是姜夫人身边的芳蕊,公主要见她吗?”
    一家子都是一脉相承的脾气秉性,张扬惯了,也按捺不住。
    她才回宫,就这样急切。
    她还没去给太后请安,没去过凤仁宫,跟没见过昭宁帝,几时就轮到姜氏先派人来请她去见了?
    赵盈点着手背:“孙总管替我去告诉一声吧,今夜回宫,要先去见过父皇,明日一早到未央宫与凤仁宫各自请过安,才好往各宫娘娘那里走动,姜娘娘若有十分要紧的事,稍晚些时叫芳蕊到上阳宫去回话,眼下我就不去了。”
    孙符眼角抽了抽。
    上了太极殿几个月,是不一样了。
    从前刘淑仪在那会儿,其实大公主对各宫都还算是很客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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