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她倒跟身边人说起过,莫说是已经失了母亲照拂,外祖家庇护,更不得帝宠的赵婉,即便是她,河间辛氏也未必看得上。
    钟鸣鼎食之家,百年传承的簪缨世族,联姻早成了习惯。
    他们本就认为,士族大家之间的联姻,血统才会更高贵。
    什么天家威严,于他们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这朝代更迭,那把龙椅每隔几十年,甚至几年十几年就换个人去坐,有什么的呢?
    这么看起来,辛程倒是个异类,至少是士族子弟中的异类。
    他大抵认为皇权高高在上,从龙之功比什么簪缨门阀来得更靠谱些。
    辛恭便是另一个极端。
    这两兄弟从观念到政见,都截然不同,一起进京……辛家长辈心还挺大的。
    “听六公子这话中意思,六公子是个极好的,二公子倒是个混账羔子,他是你亲兄长,又是你们辛氏的宗子,何必在孤的面前这样编排他?”
    “我并不曾编排谁,是公主多心了。”辛恭侧目,正好与她四目相对,“其实今日来,除了同公主赔礼,另有几句话,想跟公主说的。”
    赵盈挑眉:“你说,孤在听。”
    “我二哥的性子是改不了了,公主金枝玉叶,金尊玉贵之人,来日在京中,若能少见,还是少见面的好,若不然我只怕每日都要登门来赔礼。”
    他面上才有了进门以来的第一缕笑意:“不瞒公主,家父的折子不日便会到京,等我袭了爵,得了官位,自然要为朝廷尽心效力,实在抽不出空来为我二哥收拾烂摊子。”
    这不就是编排吗?
    他也是挺敢说的,估计是从前在家里狂惯了。
    好像轻狂傲然的人,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狂妄的,他们认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都是理所应当。
    譬如辛恭。
    弄得好像他为兄,辛程为弟一样。
    开什么玩笑。
    将来辛氏的长辈都不在了,那就是长兄如父,他才应该去听辛程训话呢。
    “你的意思是让孤离你二哥远一点了?”
    辛恭唇角抽动,正要说话,赵盈冷然瞥去一眼,打断他的后话:“却不知道这样的话辛六公子是单与孤说,还是打算这京中重臣府邸挨个走一遍,一个个的去说呢?
    尤其是,姜阁老府上?”
    “姜阁老府上,我自会去,不劳公主操心。”
    赵盈哦了一声:“那不巧,孤不打算听你的。”
    “公主何意?”
    “你觉得呢?”笑意又爬上赵盈的眼尾,她语气倒也还算客气,不至于阴寒伤人,“孤其实也有心与六公子交好,不过你应该不会领情。
    至于二公子嘛——他那些话虽然唐突冒犯,但孤习惯了。
    孤自负美貌,更是天之骄女,这天下儿郎倾心于孤,本就是最平常之事。
    六公子初来乍到想是不知,别说二公子,就连沈阁老府上的六公子,那位名满上京的小沈大人,也倾心于孤,此事京中人人知晓。
    所以说嘛,方才不过都是些玩笑话,什么赔罪不赔罪,道歉不道歉的。
    而六公子所说,其实有个更简单的办法。”
    她声音戛然而止,辛恭却也不接。
    赵盈默了一瞬,旋即又道:“让成国公召回你二哥,不就免去你这许多麻烦吗?你不是想不到,而是做不到。
    你二哥在京中行事,成国公必然首肯。
    大家都是明白人,你说孤能听你的吗?”
    辛恭走的时候,面色如常,和他进门那时并没什么两样,根本看不出一丝恼怒生气的痕迹。
    挥春和书夏都有些担心,那些话她们听来实在觉得心惊,不过这都是大事,极要紧的大事,轮不到她们两个插嘴多话。
    赵盈派人去叫了周衍来,而周衍来时也没什么紧张的神情。
    一直等到他问东问西,把辛恭来意,还有赵盈说的那些话全都听进了耳中,脸色才变了。
    赵盈托腮看他:“你这个神色,是觉得我把他给得罪了?”
    “臣只是觉得,辛六郎与太原王氏的女郎有亲,那位已经谪往凉州的安王殿下,娶的便算是辛六郎的妻姊,臣本以为殿下会对辛六郎加以笼络的。”
    “奉功啊。”赵盈语重心长,叹着气叫他。
    周衍愣了一瞬:“殿下?”
    “有些人,眼里是没有这些人情关系的。”
    “辛六郎便是这样的人吗?”
    她点头:“我第一次见他,但已然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
    “可……殿下今日的话,他真能一点不放在心上?”
    赵盈搓着指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想他不会。”
    辛恭那种人,眼里只有他的士族,他的门楣。
    得罪他的是辛程,不是她,也不会是姜承德。
    这种人执拗的很,说白了一根筋。
    他只会认为是辛程仗着辛氏后人的名头在胡作非为,败坏辛氏声明,作践孝温皇后身后名,而无论是她还是姜承德,都只是利益所驱,才会与辛程往来联络。
    本来也不是他们主动招惹的辛氏。
    而似辛程这样辛家宗子,主动送上门来的,他们焉有不要之理呢?
    “所幸辛氏的宗子是辛程。”
    “若是辛六郎为宗子,身份调换,辛氏一族只作壁上观,殿下觉得可惜?”
    赵盈笑着摇头:“辛恭若为宗子,辛程的下场就是家谱除名,谁跟他有往来走动,谁倒霉。”
    周衍啊了一声:“倒也是,就算辛六郎不追究旁人,可先前既与辛家二郎往来频繁,他一朝出事,就急着撇清关系,坏了名声,再想招揽人才,笼络世家,人家心里也要存个疑影儿,确实倒霉。”
    还不仅仅是这些呢。
    “你要是好奇,让徐四翻进辛府去看看,说不得跟得紧些,正好能看见两兄弟鸡飞狗跳的场景。”
    周衍眼角抽了抽:“是殿下自己好奇吧?”
    赵盈一面笑一面起身出门:“是你好奇,我去找表姐了,你快去吧。”
    辛府确实鸡飞狗跳,但不是两兄弟,是辛程一人而已。
    他带着元宝还有四五个长随小厮跑到辛恭住的明辉堂中,把明辉堂里伺候的下人打的打,逼问的逼问,才算问出来辛恭带着人出门,往司隶院见赵盈而去。
    他眼皮一翻就知道辛恭打什么鬼主意,于是又带了人到府门口去等。
    辛恭回府那会儿,下了马车要进门,刚一过了影壁墙,又被眼前一堵人墙挡住了去路。
    苏梵听到消息匆匆赶来,辛恭冷静而平淡的问他想干什么,辛程阴阳怪气的拦着路不让他过去,反问他想干什么。
    两兄弟对峙,僵持不下,其实……都是辛程一个人得事儿。
    苏梵皱着眉头,脚下越发快:“二公子这是要做什么?方才明辉堂的人来告诉,说二公子你带人到明辉堂大闹一场,还打了几个奴才,这是要干什么?”
    辛程皮笑肉不笑的:“苏总管,你问问他想干什么才对吧?”
    苏梵知道辛恭出门了,也知道他是去哪里,至于做什么,头发丝想也想的出来。
    但这种事他管不了,只能兄弟两个自己慢慢商量着来,只是哪里有这样办事的?这不是在家里拱火找麻烦吗?
    “六公子,这……”
    “苏叔,我跟二哥谈,你不用管,他打了明辉堂的人,你去支银子,一个人给一两,再请个大夫来看看,这笔钱都记在二哥头上,他砸坏明辉堂多少东西,你去帮我看看,也都照价登在册上,你去吧。”
    一个不认错,一个不叫他管。
    苏梵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头大的不行,他站了会儿,谁也不买他的账,他也甚是无奈,只能领了人走。
    ·
    “有这样的热闹你不叫上我,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你闭嘴吧,我是去办差的,不是去凑热闹的。”
    “那也一样,办差也是热闹事儿啊,下次叫上我一起啊,我最喜欢看人打架了!”
    “没打架,我跟你说了几次了,你别跟着我,我要去见殿下。”
    “一起去啊……”
    “徐三,我在内室都能听见你嚷嚷的声音了,吵什么?”
    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徐四回头瞥了他一眼,拿眼神示意他别跟上来。
    徐三却不理会,照样跟着他进了门。
    赵盈斜眼扫他:“你是太清闲了?”
    徐三嘿嘿的笑:“过两日徐将军就回京了,属下这两天比较高兴,高兴。”
    “我看你也是挺高兴的,不如你去凉州盯着安王?”
    徐三脸上的笑登时僵住。
    徐四也横他,跨上去半步,绕过他,拱手叫殿下。
    他没说话,赵盈就先问了:“果真闹的鸡飞狗跳?”
    他们在外头说的话,殿下确实是都听见了。
    徐四说也不算:“属下去盯着,辛二公子倒是挺能折腾挺能闹的,但辛六公子老是淡淡的,好像也不怎么搭理他,他闹他的,人家就冷眼看着。
    辛二公子先是带着人到辛六公子的院子里大闹了一场,还打了他身边伺候的人,后来又带人在府门口堵着不叫六公子进门。
    不过辛府门口几乎没有遮掩物,属下不好靠的太近,也没听清他们兄弟说什么,就是看着二公子嘻嘻哈哈但一副要动手的架势,六公子嘛……确实是不太愿意搭理他一样。”
    和赵盈所预料的也差不太多,的确像是两兄弟的性格能干出来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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