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妩难得有些羞惭,捏着绣棚,实在拿不出手,“臣女绣得太难看了。”
    容皇后又笑了笑:“无妨,本宫很喜欢。”
    不说郦妩觉得皇后怕是说的反话,就连萧衍都有些讶异地看了容皇后一眼。
    这偏爱着实太过明显了些。
    萧衍又淡淡瞥了暼郦妩。
    很意外,这才短短数日时间,这姑娘竟然能得皇后如此喜爱……倒是有点本事。
    “好了,先用膳。”容皇后放下针线起身,“夜间绣花伤眼,明日你再来接着绣。”
    这似乎是真要她的绣品了。郦妩无奈地点点头:“好。”
    晚膳后,容皇后依旧让萧衍送郦妩回玉澜殿。
    路径那片桃林的时候,郦妩一边心有余悸地朝黑黢黢的林中瞥着,一边下意识地往太子身边靠。
    然而这一回,她才一挨近,太子便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了与她的接触。
    郦妩:“……”
    就算恼她、厌她,也不至于要表现得这般明显吧……
    第12章
    当然,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性子也板正严肃,并不平易近人,所以郦妩即使心里有些气恼,也是敢怒不敢言。
    更何况,郦妩也知晓,她与太子都是相互心有另属之人,想也知道二人大婚后必然是“相敬如宾”,互不干涉。太子如今这种对她避之不及的表现,实属正常。
    中秋过后,已是暮秋时分。夜间风凉,萧衍穿了件玄色绣云纹大氅,郦妩披着一件白底簇金繁绣海棠披风,此刻风从侧面而来,她的披风系带和尾摆正被风吹得跟太子的大氅一触又触,连她肩头散落的长发都飞扬起来,险些扫到太子的胸前。
    郦妩连忙朝旁边挪了一大步,主动与太子拉开了距离。
    萧衍垂下眼皮扫了一眼两人之间的间隔之宽,俊美的面容犹如冷玉,疏淡肃然,对于郦妩此举,未置一词。
    两人沉默行走,太子没有开口,郦妩一直分神留心着周围状况,也没有说话。
    孤月悬空,夜色清寂。远处宫墙深深,楼宇重重,灯火绵延不绝,宫人来往匆匆。近处,长道上只有一男一女一盏灯,伴随着清凉的夜风,缓缓而行。
    好在一路走回玉澜殿,太子殿下的那头凶神恶煞的狼也未再出现。
    等瞧见夜幕下灯火通明的殿宇时,郦妩暗暗松了一口气。到了玉澜殿门口,她心情轻松,跟萧衍客套起来:“多谢殿下送臣女回来,殿下要不要进去喝一杯茶?”
    然而,尊贵的太子殿下只是微微掀起眼皮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尔后提灯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甚至连客套都不客套一下。
    郦妩:“……”
    世人皆爱美,对于长得好之人总是颇为宽容和怜爱,更何况是郦妩这样长得好到极致、看着就赏心悦目的美人儿。往日,她不管去哪里,无论男女老少,大都对她都极为喜爱,更遑论那些看到她就会多瞧几眼的男子,哪怕是心有所属之人,对她的态度和说话的语气也会温和几分。
    像太子这样避之若浼,冷淡至此的,实属罕见。
    到底是有多讨厌她啊,才会这般冷漠。
    望着太子殿下渐渐融入夜色里的高大颀长背影,郦妩咬了咬唇驻足半晌,等到秋霜跟了上来,她才带着秋霜一起,进了玉澜殿。
    *
    次日,郦妩照例先跟容皇后请了早安,又学完今日的宫廷礼仪,才艺教导,日暮之前继续去坤宁宫接着绣昨日的绣品。
    没一会儿,殿外宫人通报,并在得到容皇后首肯后,引了一年老一年轻的两名宫女进来,恭敬行礼。
    容皇后放下手中针线,对郦妩道:“歇一会儿。这是尚衣局的申嬷嬷和许姑姑,你跟她们去西侧殿量身。重阳节快要到了,届时宫内会在九华楼设宴,本宫让尚衣局的人给你赶工缝制一套礼服。”
    郦妩点点头,容皇后又对申嬷嬷道:“顺便给姑娘做几套秋装和冬裙。”
    司天监和礼部已经确定了太子大婚婚期,定在明年三月初九。郦妩在宫里一直要待到年底才会出宫与家人团聚,然后便是待字闺中,待到明年三月阳春,与太子举行大婚典礼,正式册封为太子妃。
    “是。”申嬷嬷和许姑姑恭敬应答。然后便引了郦妩去西侧殿内室。
    紫檀木雕寒梅映雪屏风后面,郦妩在秋霜和许姑姑的伺候下,慢慢退去外裳和里裙,只着一件藕粉色细锦抹胸和一条软绫雪色撒脚裤。
    这么点衣着,顿时将准太子妃曼妙的身段完全显露了出来。且不说那雪白柔韧的细腰和笔直白皙的长腿,光是瞥一眼那高耸的山峰,便叫人面红耳臊。
    年轻一点的许姑姑给郦妩量身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申嬷嬷冷冷扫了她一眼,她才暗暗吁了一口气,连忙凝神定气,再不敢懈怠。
    申嬷嬷这一辈子在宫里给两代妃嫔公主娘娘们量身做衣,见过不知多少贵女们的身体,如准太子妃这般秾纤合度,几近完美的曲线,也属罕见。
    所以申嬷嬷虽然较之许姑姑来说,一脸严肃,也忍不住在内心感叹当初女娲在造人时,对这位准太子妃大概是格外用心。
    这厢申嬷嬷和许姑姑给郦妩量身,秋霜在一旁记录数据,几人不敢错漏一分。
    外面大殿,太子正踏入殿中,给容皇后请安。他在窗边的紫檀木圈椅中坐下,长腿微分,广袖坠在扶手两侧,修长手指搭在扶手上缓慢轻叩着,目光随意一扫旁边的绣架,那半幅“青竹”绣品在那搁着,郦妩却不见了踪影。
    容皇后察觉到他的视线,笑了笑:“郦姑娘正在侧殿里,本宫让尚衣局的人给她量身,做些衣裳。”
    量身需要退衣而测,这等私密的事情,若是寻常,容皇后自然不会讲。只是太子和郦妩已是定了婚期的准夫妻,说这些倒也无妨。
    萧衍叩着扶手的手指微微一顿,点了点头,没有吭声。他端起旁边案几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等郦妩量完身,秋霜伺候她穿好衣裙出来,尚衣局的申嬷嬷和许姑姑行礼退下,齐嬷嬷便召唤宫人传膳。
    郦妩扶着容皇后走到紫檀八仙桌旁坐下用膳,萧衍也起身走过来。他身材高大,目光微垂时,视线不经意地刚好就落在郦妩上身曲线最高点,一触即离。
    那不过是半息之短的瞬间,但郦妩极为敏.感,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像是被羽毛挠在心尖,她胸口莫名地窜过一阵酥麻。
    郦妩偏头看向太子,只见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修长手指执起玉箸,慢条斯理地用起膳来。
    郦妩也没多想,也坐下来与萧衍陪着容皇后一起用膳。
    用完晚膳,漱了口,宫人奉上香茶。
    宫灯色暖,气氛融洽。画珐琅龙凤牡丹香炉里袅袅吐着清烟,容皇后抿了口茶,缓缓放下杯盏,笑着问郦妩:“往日在家,你爹娘是怎样唤你?”
    两人相处不过数日,却极为亲昵投缘,容皇后十分喜爱郦妩,且这将来又是自己的儿媳,总是“姑娘姑娘”地唤她,觉得过于生疏。
    郦妩也放下茶盏,笑着回道:“往日在家,祖母、爹娘还有兄长他们都是唤我‘央央’。”
    “央央?”容皇后笑容和蔼,“这名儿好听。那本宫以后也喊你央央。”
    郦妩点头:“嗯,娘娘喜欢怎样唤就怎样唤。”
    容皇后跟郦妩聊了会儿家常闲话,又将沉默寡言的太子拉入话题中心,问他:“重阳后,又有秋狝、冬狩,景行这些日子很忙吧?”
    “都由各部负责,儿臣费心不多。”萧衍不紧不慢地道。
    虽说各种节庆典礼,大型活动均有司天监、礼部户部工部以及宫内的六局二十四司分工负责,但身为皇太子,差不多是小半个君主,嘉文帝也有意让萧衍代他作各种决策,因此说费心不多,实在是过谦之言。
    容皇后知晓萧衍性情沉稳,对他办的事,她也不用过多忧心,于是随意问了几句,也没再详说。
    喝完一盏茶,容皇后照例让萧衍送郦妩回去。
    今夜无月,四周暗得沉闷。夜风中树影飒飒作响,萧衍手里提着的灯都被风吹得一摇一晃。
    郦妩不得不再次靠近太子几分,还好今日太子脾气意外地好,倒是没再刻意避开她。郦妩的胆子又大了一些,试探着问道:“殿下,秋猎您能不能带臣女一起去啊?”
    历年秋猎都在京都的西山围场举行。
    届时皇亲国戚百官子弟皆会参与,往年郦妩也能跟着家人一起去。但她如今入了宫,再也无法像往日那般自由出进,出宫更是难上加难。
    容皇后是从来不去围猎现场的,所以,郦妩到时候很大可能是继续留在宫里陪着皇后娘娘。
    若想出宫,自然只能依仗太子带她去。
    郦妩喜爱热闹,又与家人分别许久,去秋猎围场既可以看到父母兄长,还能与林婉柔和唐燕如她们这些密友相见,更还可以看到子瑜哥哥……
    叫她如何不期待?
    因此她仰着头,用十分真诚又热烈的眼神看着太子。
    郦妩比萧衍小四五岁,年幼又心思浅。而萧衍见惯朝堂里的波云诡谲,又在边关沙场千锤百炼,只需瞥一眼便能看透她所有想法,还有什么是不懂的。
    眼皮微垂,看着郦妩这样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样子,太子的表情淡漠冷肃,薄唇一张,只冷冷沉沉地说了一个字:“可。”
    太好了!郦妩内心欢呼一声,面上却不敢太放肆,只忍着兴奋,笑吟吟地对萧衍道:“谢谢殿下。”
    萧衍冷淡地扫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郦妩也不在意他的冷漠,心里只盼着日子能过得快些,对秋猎充满了期待,连脚下的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她的衣裙帛带被夜风拽得不断飘摆,连系在腰间压住裙摆的禁步都随着她轻盈的步伐一起一跃。
    在这灯火氤氲的一小片天地里,少女纤长的身影像是一只翩然起舞的蝶。与旁边步伐徐徐的太子对比鲜明,却又莫名唯美融合。
    不过显然天公并不作美,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雨。密集的雨丝,像一根根清亮的银线,从漆黑的天空突兀坠落。
    “下雨了!”郦妩轻呼一声。
    冰凉的秋雨落下,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大片黑影便像是一张幕网,伴随着凛冽的松柏清香,从上而下,将她兜头罩住。
    第13章
    郦妩只觉眼前骤然一黑,被不知是什么物事从头盖住,鼻尖萦绕的都是清冽的男子气息。
    她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太子将身上披着的大氅脱下,给她挡雨。
    宽大的衣袍还带着太子殿下的体温。热意熏脑,郦妩恍惚间想起两年前,她在雨夜被太子半路“捡”到。那时太子也是面无表情地扔给她一件大氅,盖住她被大雨淋湿的身子,于冰冷的雨夜里,给了她温暖的慰藉。
    怎么说呢?这个人太让郦妩捉摸不透了。
    一边冷冷淡淡地嫌弃她,一边又似乎毫不介怀地将自己的衣袍给她挡雨,实在太令人费解了。
    郦妩只能心忖:世人皆说太子殿下光风霁月,磊落高洁。所以他不计个人喜恶,怜悯弱小,施以援手,好像也算正常?
    太子萧衍身长八尺有余,肩宽背阔,衣袍自然也极为宽大。这件大氅被郦妩从头披着,像小孩子偷穿大人的斗篷。她雪白的小脸从玄黑色的大氅中仰起,看向萧衍。
    脑海中忽地闪过明月郡主的话:“其实说起来,太子殿下还曾是你的救命恩人。”
    又记起她跟林婉柔与唐燕如她们提及此事时,唐燕如的戏谑调笑:“救命恩人哦……话本子里都是怎么说的?‘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阿妩,你将来怕是要嫁给太子殿下,才能承下他的这份恩情……”
    那时不过是一句戏言,大家一笑置之,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哪知如今她竟然真的要成为萧衍的太子妃了。
    郦妩仰头望着面色清冷疏淡的太子,忍不住心想:皇上指了自己为太子妃,可对于太子殿下来说,娶了个不喜欢甚至还有些嫌弃的女子——自己这也不知是报恩还是“报仇”?
    “发什么呆?”萧衍瞥了一眼傻愣愣站在那里的郦妩,“下雨了,还不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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