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在幕府做事哩,消息都没商徒灵通。”周氏气道:“粮行有人说,幕府在囤积米面,打算用船发往胜州,再转运至云朔之地。”
    “去岁已经给了赫连铎二十万斛米面,今岁还要给?”金崇文心里一动,感觉活又要多起来了。
    大同军屡遭河东侵攻,农事荒废,粮食多有不足。
    去岁用牛羊马匹换粮谷,得了二十万斛,屯于云州。秋冬之季,大同、幽州联军三万又败于河东军,多半无暇为牲畜准备过冬草料。今年开春,正是困难的时候,他还能拿什么出来换粮食?
    兵家之事,很多时候打的其实是钱粮啊。
    金崇文并非没有见识,事实上大伙闲下来的时候,也会聊天下局势。
    国朝风气如此。
    虽然总有人讥讽他们拿着小使的月俸,却操着节度使的心,但喜谈兵事、战局的大有人在,尤其是喝了二两小酒之后。
    朱全忠攻时溥,打到现在也几年了,徐州百姓没法耕种,又年年发大水,死者十之六七。在这个时候,即便徐州兵再凶,也是必败无疑了。
    粮用不足、兵甲不全,士气低落,内部生变,这是可以顺着脉络推演下去的。
    徐州兵也是人,看到镇内这个情况,自然会生出很多心思。心思一多,便不太想打了,这就给了朱全忠招降的机会。
    除非时溥像灵武郡王、李克用、朱全忠等人一样能笼络将士,但他本身就是兵变上位,有这个威望吗?
    云州赫连铎的兵,真的不能打吗?现在看来确实,但以前可不是啊。当年围剿李国昌父子,人家还是很能打的,围云州,击败李克用援军,迫降高文达。
    但现在被李克用这么反复扫荡,将士们也有眼睛,看得到镇内日渐败坏的情况,这士气自然就低落了。
    士气一低落,十成战力发挥不出五成!
    “赫连铎坑人!”金崇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骂道:“这几年出征,大多就食于外,赏赐也取自外间,军士们班师后还能把财货牛羊带回来,镇内不知道多快活。若是去大同,一帮精穷精穷的苦哈哈,想抢都抢不到东西。”
    前几日大军班师,带回来的钱帛直接让镇内一些商品价格暴涨。军士们花钱花得舒爽,卖东西的商家喜笑颜开,他们背后的农人、牧人、匠人也分润到了好处,竟是人人得利。
    就得打这种仗才行啊!
    “明日上直,我去找人打听打听。粟麦涨价不用管他,下个月,会宁关那边会有漕船运粮北上,到时候又跌下去了。”金崇文说道:“大帅还没回来,这事目前还不好说。”
    “军士们不是都回来了么?怎生大帅还没回?”周氏奇道。
    “大帅在丽子园驿,好几天了。”
    丽子园驿在怀远以南、保静以北,也就一天的路程。附近良田众多,阡陌纵横,更有大片果园、草场,是灵州的腹心地带。
    “那还不回来?莫不是在外间找了野女人?”周氏玩笑道。
    “怎么可能?大帅定是在忧心国事。”金崇文斥道:“你个妇人懂什么?镇内这般景象,都是大帅一手治理得来的,每日里定是忙到很晚。”
    说罢,叹息一声,状似怜悯。
    第004章 讲武
    武威、定远、顺义三军回来了。
    在他们回来之前,赤水、武兴、固镇三军便已各自出发。
    范河调任赤水军军使,副使是梁汉颙——一个让人侧目的任命,当了大帅女婿,升官就是快。
    赤水军八千步骑,屯驻在删丹周边,为期两年。
    天柱军副使封隐调任武兴军军使,田星也离开了老部队天德军,到武兴军担任副使。
    固镇军的军使是义从军出来的卫鼎利,平夏党项卫慕部冒出来的将才,已在军中服役多年。
    亲兵十将陆铭升任固镇军副使。
    这两军总计一万六千步骑开往山南西道,封隐担任兴凤梁镇遏兵马使,两年后返回灵夏。
    邵树德大体算了算,十九支有番号的部队,赤水军在凉州,武兴、固镇二军在山南西道,振武军在河、临,新泉军在朔州,河源、积石二军在青唐,以及即将开赴同州戍守的义从军,六万多人驻守在外。
    这会留在灵夏的,计有铁林、铁骑、飞熊、武威、丰安、定远、经略、天柱、天德、天雄、顺义十一军,步骑八万余人。
    一旦出征,能带的其实也就六万人罢了,再征四万蕃兵,凑个十万,号称三十万,吓唬吓唬人倒也不错。
    从出兵讨李国昌父子算起的话,不知不觉十三年了,有此雄兵,足以壮志哉!
    邵大帅心里想着今年如何操练、整军的事情,裴氏则坐在一边,朱唇轻启,为他诵读着陇右镇发来的公函:“……大河内外,嘉谷丰衍,粟麦滋殖。闾阎之间,仓廪皆实,百姓安乐,实曰小康。”
    “萧遘尽糊弄这些官样文章。”邵树德靠在胡床上,失笑道:“陇右镇确实不错,仓廪皆实亦很有可能。不过他才修了几个仓城?这表若发给圣人,方可能糊弄住。”
    裴氏的脸就像变色一样,一点点红了起来。
    “继续念。”邵树德看着裴氏的朱唇,笑而不语。
    昨晚他终于拆封了自己的礼物。
    苦苦等了差不多四个月,都把玩得差不多了,裴氏的肚子也没反应,顿时放下心来。
    此女善于窥探人内心,短短几个月,竟然就摸清了邵树德的脾性。服侍到最后,作势欲躲,更激起人的征服欲,邵大帅抱着都不愿撒手。
    裴氏感受到了目光,哀怨地回了一眼,深呼吸之下,袒领处的蝴蝶结几乎要崩断。
    “罢了,后面我自己看。”邵树德招了招手,将手放在裴氏光洁的脸蛋之上。
    粗糙的大手扫过之处,裴氏不安地扭动起来,双腿又微微绞在一起。
    这女人,肯定学过魅惑男人的本事。世家大族,培养帝姬的本事不错啊,就是干的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哦。
    “走吧,回家。”邵树德拍了拍裴氏的脸,说道。
    裴氏起身,到一旁的案几上收拾东西。
    她蹲在那里,薄纱裙裾从中间深深地凹陷了进去。
    邵树德一边欣赏,一边问道:“看得懂吗?”
    裴氏一顿:“妾不太懂。”
    “圣人就没在你面前说过军国大事?”
    “谈的多是如何对付中官,以及外镇藩帅跋扈之事。”
    “有没有提起过我?”
    裴氏低着头:“圣人尝言,朔方乃肘腋之患,须得除之。”
    邵树德笑了:“以何罪讨我?”
    “跋扈不臣、银仁妻女。”裴氏的脸突然红了起来。
    这小妖精!
    邵树德直接起身,自己披挂戎服,佩剑、弓梢、弓弦、箭囊一一系好,这才看向裴氏。
    裴氏仍蹲在那里,背对着邵树德,耳根都红了,慢慢收拾着公函。
    丽子园驿离怀远新城就三十里,第二天就到了。
    折芳霭照旧领着一众妻妾相迎。
    邵树德有些心虚,毕竟这次带回家的是当今圣上的女官、韩国夫人。在家中稍稍坐了一会后,就火烧屁股一般去了衙署,召集幕僚议事。
    “各支军队要好好整顿一下了。”邵树德说道:“轮番远戍,一走便是两年,此番进关中又是一年,不少将士已经三年没见到我了。”
    晚唐武夫,第一个考虑的始终是如何防止下面人造反。
    虽说这些年一直很注意,镇内没有第二个人的威望接近自己,但邵大帅是个精细人,防微杜渐的事情一直在做,而且要常抓不懈。
    这对军府诸将也是好事。
    这世道,谁没有野心呢?怕是一个小兵都有野心,别说大将了。
    关键是不要给人家机会。
    便是忠直如牛礼、卢怀忠,笃厚如符存审、高仁厚,真把太阿之柄送到人家手上,他真把持得住吗?
    不要这么考验人性,这是在害人家。
    乱世之中,大伙抱团取暖,聚在一个地方也是缘分,邵大帅还是很愿意与大伙一起享受富贵的。
    “大帅欲如何整军?”陈诚还没有回来,赵光逢是唯一的心腹幕僚。
    “《开元礼》中对田猎与讲武如何规定的?”邵树德问道。
    “人型图书馆”赵光逢略略思索了一下,便仔细讲解了开来。
    末了,他问道:“大帅欲讲武还是田猎?”
    “先讲武,再田猎。”
    田猎,一般在仲冬时节举行,避免耽误农事。但就灵夏来说,草原多得是,根本不会影响庄稼,什么时候都可以举行。
    而且,他若搞田猎,不会像中原地区那样在猎场周围围上木栏,而是和正常打猎一样,“贵在真实”。反正这年头草原上的动物还挺多,不怕猎物太少难看。
    再者,田猎其实也是场大型的社交聚会。
    国朝以来,高祖田猎24次,太宗田猎25次,玄宗田猎14次(2次临时终止),其余诸圣,都没超过5次,武后、睿宗、肃宗、顺宗、文宗、懿宗、僖宗甚至因为种种原因都没搞过,宪宗有三次欲田猎,都被宰相劝住了。
    唐宋之交,后唐庄宗搞了丧心病狂的33次田猎,他总共才在位四年……
    赵大搞了28次田猎,讲武31次,也挺猛,车神来了15次,真宗6次,仁宗2次,其中一次被宰相喷,终止了,剩下几位全是零。
    邵树德以前经常和草原诸部头人一起打猎,次数好像挺多……
    若他是皇帝,估计早被大臣喷得体无完肤了,但话又说回来了,开国前两代皇帝,似乎都有任性的底气。
    “大帅欲在何处讲武?”
    “灵州、夏州择其一。罢了,就在地斤泽吧。阴山蕃部、横山党项、平夏党项离得都不远,各部全部过来,一个不许少。”
    “欲带何人?”
    “军府衙将、幕府僚佐,除必要留守人员之外,全部参加,家小亦可带上。外镇质子、豪商大贾亦一同邀请。”邵树德说道:“怀远留一军戍守,其余诸军,全部开往猎场,分左右两厢,进行讲武。”
    所谓讲武,就是两支军队,一攻一守,变幻各种阵型,进行对抗。
    国朝的讲武,一般在都外进行。到玄宗时,对抗场地附近车水马龙,大群百姓围观,已经起不到实战训练的意义,娱乐化的性质越来越浓厚。
    邵树德带大军到地斤泽讲武,肯定是没多少围观百姓的,实战化训练的成分会高很多。
    朔方镇十五万大军了,今后大场面会越来越多,这种诸军联合讲武的行动还是很有意义的。
    命令一下,幕府立刻忙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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