嵬才来美的父亲嵬才善德毫无悬念地当上了新一任巡检使。
    “嵬才巡检使起来吧,都是自家人。”邵树德温和道。
    “魏使君是大王姻亲,何须如此见外,快起身吧。”折芳霭坐在邵树德身侧,亦道。
    虽然坐在灵武郡王身旁的不是自家女儿,有些可惜,但魏善德可不敢怠慢。
    若灵武郡王称帝,折氏就是皇后。
    他知道在汉人的地界上,皇后的地位是非常高的。
    在正式场合,帝后二人一起接受群臣朝贺,并称二圣。
    皇帝“亲耕”,皇后“亲桑”,皇后有谥号、尊号、入宗庙附陵,还可以干政,这是从前朝就有的传统。
    太宗的长孙皇后曾说“妾以妇人,岂敢与闻政事”,这话搏得了满朝文武的赞扬,但也从侧面反应,皇后是有插手政务传统的。
    北朝遗风,“女持门户”。自魏至隋,再到国朝,后宫干政者总计七十余位——话说,国朝已经百余年没册封过皇后了,这个得太尉为使臣册封,规格很高,后世有些朝代,就直接派礼部官员册封了,地位差距确实不小。
    “大帅,诸般物事都准备好了。”魏善德小心翼翼地说道:“饮宴所需材料、田猎之所、讲武场地都已经完备,宋副都护亲自主持,定不会出纰漏。”
    “我听闻拓跋思谏叔侄愿降,有使者至此,奉上礼物若干,可安排好了住处?”邵树德又问道。
    招降拓跋思谏、仁福二人,是拓跋思敬出面办的,费了不少功夫才在沙碛找到他们。
    拓跋氏出逃这一批人,过得太不如意了!
    先是北奔草原,依附于回鹘、鞑靼,靠自己的勇力取得了一定的地位,甚至还死了人。
    但随后又被鞑靼酋豪所嫉,不得不带部落出奔沙碛,与河西党项姻亲部落搅和在一起。
    现在的拓跋部,实力不强,撑死了出个四五千骑,而且就剩叔侄二人了,苍凉得很。
    眼看着朔方军威势越来越强,已无任何可能翻盘,投降这个选择也就摆上了台面。叔侄二人知道,如果不降,朔方军很可能派人过来征讨。只要被找到部落所在地,拥有大量骑兵的邵树德可以轻易将他们撕碎。
    当然邵树德也不是白接受他们投降,而是要求他们“戴罪立功”,配合朔方军剿灭甘州回鹘李仁美残余势力。
    乌姆主毕竟是正牌可汗,影响力还是有的,不将其擒杀了,总是一个隐患。
    思谏叔侄二人同意“背刺”李仁美,就等邵树德派出大军了。
    甘州都部落使周易言也会征集各部族兵,一同出兵。
    李仁美的妻女都被他收入了房中,已是不死不休之势,他的积极性甚至比邵树德还高。
    收降拓跋叔侄、剿灭李仁美之后,沙碛河西党项诸部也要剿抚并用,慢慢收服,成为邵树德征战天下的“燃料”。
    “回大帅,已安排好,并未让外人知晓。”魏善德答道。
    “如此甚好。”邵树德点了点头,道:“下去忙吧。”
    待魏善德走后,邵树德见厅中只剩下侍女和亲兵,便将折芳霭搂在怀中,道:“几日后观阅诸军,便让承节随我一起上高台。”
    “好!”折芳霭脸上绽放出了妩媚的笑容,轻声道:“夫君做主便是了。”
    这就是定下名分,明确继承人。
    当然以邵大帅的威望,他完全可以更换继承人,保管折家在军中为将的那批人不敢炸刺。但何必呢?除非能力不足,实在扶不上台面,不然嫡长子的地位已经稳如泰山。
    第006章 亮相
    饮宴,自古以来都是极为重要的社交活动。
    国朝以来,列圣都很喜欢赐宴。
    高祖赐宴49次,太宗赐宴72次,玄宗赐宴47次,这是最多的三圣。
    作用很多。
    有的是替大臣解决生活困难问题。盖因国朝初期,制度不全,百官俸禄较低,高祖、太宗赐宴必赐物,相当于发奖金。
    有的是“团建”,大家一起吃吃喝喝,增加感情,提高士气。
    还有解决家庭矛盾的。
    比如“薛万彻尚丹阳公主。人谓太宗曰:‘薛驸马无才气,公主羞之,不同席者数月。’”太宗闻之大笑,就置酒把各个驸马都找来,对其他人不假辞色,专门与薛万彻说话,席间多次夸赞他。还与他赌赛握槊,假装输了,把佩刀解给薛。
    酒后薛万彻准备骑马回去,公主立刻就让他上马车一同回家,重归旧好。
    朔方军的宴饮就是纯粹的“团建”了。
    军府衙将、文职僚佐、诸部酋豪等等,主宴之外有分宴,就规模来说,已经不是宴饮,而是大酺(pu)了。
    军士们忙忙碌碌,烹牛羊,具酒食,一道道菜被端上来,置于案几之上。
    菜色其实很简单,就是常见的食物:蒸饼、乳酪、酥油、烤肉、煮肉、蜜饯、干果、野菜、葡萄酒、马奶酒之类,大部分是随军夫子转运过来的,小部分就地取材。
    比起宫中赐宴,确实很简单,但分量足。大伙席地而坐,气氛又融洽,吃得很开心。
    邵树德将嫡长子承节带在身侧,让他一个个认识各位军使、副使、幕府僚佐。
    小孩子记不住没关系,大人能记住他就行了。
    “此为武威军使卢怀忠,为父最信重之人,出征之时,常倚为先锋。伐灵州之战,乘风雨夜袭,大破康元诚。”邵树德领着儿子到卢怀忠身前,道:“吾儿还不行礼?”
    邵承节听得懵懵懂懂,不过行礼二字还是明白的,立刻像模像样地做了起来。动作还是挺标准的,看得出来折芳霭下了不少力气。
    “公子夙成聪敏。大帅有此佳儿,藩镇事业后继有人了。”卢怀忠亦回礼道。
    公子是国朝对豪门权贵子弟的称呼,一般的官僚子弟,还当不起这个公子之称。
    邵树德本想让卢怀忠来当渭北节度使的,但他自个不愿意,让手下幕僚替他写了封信,表示愿意继续带兵,战场上建功。
    对此,邵树德也只能听之任之了,以后再找机会补偿。都是老兄弟了,自然要同享富贵,虽然老卢似乎志不在此,只想讨平像李罕之这类残民以逞的军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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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铁骑军使——”邵树德话还没说完,承节已经喊阿舅了,顿时有点好笑。
    “小男已有多时未至舅家了,表妹甚是想念。”说罢,折嗣裕眨了眨眼睛,笑道。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有时候会“戏人”,让人无从招架。更容易在不知不觉间得罪人,但他好像根本不在乎。
    别人的看法,爱咋样咋样,也不妨碍我建功立业,享受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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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军府都教练使朱叔宗,训练军卒、编制军法,为父一日不可离。”
    到了朱叔宗面前时,邵树德着重提了“一日不可离”五个字。
    有些人的功劳,不在表面,而在幕后辛勤的工作。他们不如战阵上叱咤风云的大将亮眼,但少了他们,你会发现处处不得劲,军队战斗力一年不如一年。
    “大郎君性端谨,善容止,锐意经籍,大善。今后再勤练下武艺,便可随大帅出征了。丈夫儿若无战功,是难以服众的。”朱叔宗用看女婿的目光仔细审视着邵承节,言语中多有提点。
    大郎君亦是国朝对贵族子弟的称呼,与公子比起来较为亲近。
    邵树德最近想让朱叔宗当河西节度使,不过他也拒绝了,只言愿继续为大帅练兵。
    邵树德也不多劝,一切尽在不言中。铁林都老人了,只要朔方镇还在,朱叔宗的地位就不会比任何人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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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幕府副使陈诚,赞画军机,智计百出,从军征讨,屡立战功。”邵树德又带着儿子到了陈诚面前,介绍道。
    邵承节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果是帅家子,长成后必是姿貌瑰伟,文材武略,样样精通。”陈诚一边回礼,一边笑道:“吾等富贵得保矣。”
    邵、陈二人皆笑。
    藩镇继承人的水平,事关大家的富贵能否延续,这不是开玩笑。
    若嫡长子实在不行,诸将有意见,邵树德也会考虑是否换一个继承人。
    跟着一起打天下的衙将、幕僚,都是这份基业的“股东”,“董事长”也要考虑小股东们的权益。
    转了一圈下来后,邵树德吩咐众人继续吃喝,然后带儿子离席,到帐内暂时休息。
    “二郎,阿爷今日带你见的,都是可以信任之长辈。”邵树德让亲兵端来茶水,一边啜饮,一边说道:“若有朝一日为父不幸兵败薨了,便要这些长辈们扶你一程了,直到你能自立。”
    这年头的藩镇权力继承,大部分都很血腥,但也有比较顺利的。
    成德节度使王镕,十岁继位,镇内秩序井然,并无人造反。但回鹘王氏已经控制成德镇四代人,利益格局相当稳固了,这却是朔方镇不好比的。
    “阿爷,兵败薨了是何意?”承节问道。
    这……
    “刀枪无眼,兵事无常。譬如你见过的猎狼,若射不中,便可能为狼所趁。”
    “是被狼咬死吗?”
    “是的。”
    “那不能逃走吗?”
    邵树德沉默了一会,才道:“阿爷与铁林军将士们有约,拿脑袋作保,将士们不负我,我不负将士们,不能逃。”
    “逃了会怎样?”
    “比战死还严重。”
    承节听得似懂非懂。
    “二郎,你要记住。轻易不要许诺,许了诺就要做到。阿爷当年兵微将寡,为了激励士气,笼络军士,与将士们相约同生死、共进退。军士逃,斩军士,战将逃,斩战将,主帅逃,斩主帅。而今却是不能食言了,记住,答应将士们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另者,不可胡乱许诺、滥赏,免得兑现不了。”
    “滥赏是什么意思?”
    邵树德:“……”
    邵承节眼巴巴地看着父亲。
    “譬如你一直想要一匹小马驹,阿爷赏你了,下次你又想要一匹大马,阿爷给不了,你是不是很失望?这便是滥赏。”
    “阿爷可以先赏小马驹,儿不失望。”
    “你不失望,很好,但这世间多的是欲壑难填之辈。”邵树德耐心地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先去帐中歇息吧。明日穿上你的戎服,随阿爷一起观阅军容。”
    侍女曹氏、浑氏将承节带去他自己的营帐,临走前,浑氏还幽怨地看了邵树德一眼。
    邵树德一怔,随即想起曾经兴之所至,将浑氏抵在廊柱上宠幸过,几乎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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