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五万二千大军!对朔方军事集团来说,这是方面大将兵权最重的一次。去年的战损缺额也已经由都教练使衙门选送新兵补齐,可谓齐装满员。
    而且,这些部队里,还有不少杂牌!
    河源军、积石军、顺义军三部,除部分人外,绝大多数都是老藩镇原班人马,未及整编,忠心、士气、装备、战斗力,是不如天柱、天雄这些嫡系的。
    义从军里面多了上万山民,右厢青唐都也不是很能信任。
    政治生物邵树德不给人任何一丝造反的可能,于是他命令道:“卢书记,再写几份牒文。”
    “第一份,任李唐宾为河洛经略使,没藏结明为经略副使,义从军、侍卫亲军这两万人由没藏结明统率。行军作战,正使一言而决,各部皆须听令。若有抗命者,定斩不饶。”
    部队可以归不同的将领统带,但作战时只能有一个声音。强调这一句,也是吸取了委员长的教训,担心没藏结明不服李唐宾的指挥。
    “第二份,各部骑兵集中使用,一共八千余骑,由义从军游奕使白珪统率,任其为河洛游奕讨击使。”
    说完这个,邵树德让人将白氏找来。
    白氏是邵树德带到兴德宫照顾起居的诸侍女之一,一直跟在身边。
    白氏很快便来了,她的神色有些害怕,以为是办了什么错事呢。
    “给你兄长写封信。”邵树德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抚摸着,温和道。
    白氏虽然已经侍寝过几回,但当着亲兵和卢嗣业的面,仍然羞红了脸。
    “妾不识字。”白氏的声音有些颤抖。
    “卢书记帮你写,你口述便行。”邵树德喊了一声:“挑几件儿时的趣事,和兄长拉拉家常。”
    卢嗣业当然知道该怎么写,老秘书了,写得绝对感情真挚,让人读了胸中涌现出一股亲情。亲情之外,自然还有一些别的东西,白氏不知,白珪肯定懂。
    “第三份,调陕虢军万人东出,李璠亲领,是为客军。”
    其他各支部队,邵树德没有明确谁东出作战,谁留守后方,但陕虢军他明确了:出战。
    “第四份,华州王卞统军出潼关,清查诸隘道,分兵留守。”
    “第五份,任命朱亮为粮料使,兼硖石勾当寨栅使。”
    前线的粮草,大多屯于陕州,尤以硖石为重。
    “第六份,供军使衙门调拨灵州粮草、器械,用漕船运输,顺流而下,先储放至延、丹二州。渭北节度使任遇吉遣人与王重盈交涉,言需借用河中渡口若干,等其回信。”
    “第七份,进奏院赵光胤,拜访南衙北司,言需借用陕州转运院船只若干。”
    国朝初年,太宗伐王世充,就是从潼关用船运粮至洛阳附近,这才能支持他的军队远征。但朱全忠有水师,梁、晋争霸时,这支水师在大河不上冻的时候,屡次发挥关键作用,以至于李存勖一直等到冬天河面结冰,汴军水师失去作用,这才大举南下。
    这段河道航行较为凶险,还有汴军水师的威胁,究竟能发挥多大作用,委实不好说。反正先用起来,作为后勤线的一个补充。
    没有水运,打仗太难受了。
    朝廷以前从扬州运粮到河阳,斗米费钱三十。
    灵夏如果走陆路运粮南下到关中要花多少钱?
    后唐年间有个例子。
    邠宁节度使药彦稠从中原带来了三万步卒,又汇合了关中两万步军、两千骑兵,护送安从进任定难军节度使,攻关北,拓跋仁福纠集了五万党项步卒、三万骑兵,但连战连败,部众溃散,最后靠死守夏州坚城熬退了后唐大军。
    熬退的主因是一斗粟从关中运到夏州,“其费数千”。运粮过横山,其实距离不长,但成本是河南水运的一百倍以上。
    从潼关陆路运粮到洛阳,这成本也能到天上去,而朱全忠可以用水路运粮、运兵。
    长期相持,真不知道谁亏。
    卢嗣业写完后,邵树德看过没有问题,签字用印,发往都虞候司走流程。
    定远军使王遇也已经率八千步骑南下金商。
    “战争季”,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当真一年都不停歇。
    第009章 荒芜
    大顺三年五月二十,晴。
    高仁厚心事重重地抬起头颅,向东边望去。
    他是许州人,但在蜀中渡过了一生中最波澜壮阔的十年。
    他对那片富饶的土地是有感情的,在看着眼前这片河南大地时,居然找到了些依稀的相似感。
    同样是群山连绵、原野茫茫,丘陵、平原并列。
    但似乎又有不同。
    蜀中是烟村如织,人烟辐辏,南风吹起之时,稻花俯仰,风动林响。
    河南是村庄残破,渺无人烟,南风吹起之时,衰草起伏,狐鼠隐现。
    历来兴废,成也中原,败也中原。
    在这块恢弘博大的土地上,不知道多少豪杰叱咤风云,不知道多少英雄悲欢啼笑。
    他们留下的种种事迹,或让后人拍案叫绝,或让子孙扼腕叹息。
    今日,或许自己也在书写历史吧?
    “哗啦”一声,一条鲤鱼跃出河面。
    高仁厚不自觉地咧嘴笑了。
    这才过去不到一年,西半个河南府就成了一片荒原了。
    好吧,或许本来就已经半荒芜了。
    开元年间,将近二十万户、一百二十万口的河南府,在经历连番摧残之后,终于只剩下了五万户,不到三十万人。
    去岁又被掳走十余万,不荒凉才奇怪呢。
    高仁厚登上一处高坡,俯瞰整片大地。
    驿道之上,充当先锋的青唐都五千步卒正在行军。
    队伍一眼望不到头,旌旗林立,鼓角阵阵。
    这支军队的内在和外表,已经褪去了吐蕃的残留,越来越向一支中原经制军队靠拢。
    训练方式,中原的,器械装备,中原的,鼓角号令,中原的。
    战术打法,有他老高在,难道还是吐蕃打法不成?
    还有人说这支军队不可靠,高仁厚只是笑笑。
    事实上,青唐过来的吐蕃人没那么油滑,也没那么多歪心思,某种程度上而言甚至可以说听话老实,吃苦耐劳。
    河源军、积石军,组建不过区区两年,甫一组建完毕就开往青唐,刚结束戍期就开到华州,根本未及整编。且内部多藩镇老油子,打仗心思多,领赏我最先。这样的军队才不可靠!
    同样赏一缗钱,给藩镇老油子的效果,与给苦哈哈的青唐吐蕃兵的效果,完全不一样。
    远处有汴军游骑出现。
    随军行动的夏军游骑立刻扑上去,将其驱赶开来。
    高仁厚下了高坡,翻身上马。
    在过去一整个冬春季节,双方的游骑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次了。
    汴军那边的情况基本明了,简单来说就一句话:壁垒森严。
    筑一座城,并不需要多久。
    德宗年间,筑盐州城,调集三万余军严阵以待,从内地过来的夫子趁机筑城,“板筑之,役者六千人”,只用了二十天工夫,就筑好了盐州城。
    慕容垂从参合陂撤军时,筑燕昌城,调集一万人,一个月时间,筑城完毕。
    这样的城池,固然不能和新安县那种坚城相比,但作为军事堡寨,却绰绰有余了。
    汴军基本恢复了当初二十里一寨的密度,当然仅限于重要驿道附近。
    不是驿道的地方,也无需那么费心。
    大军出动,不可能随意挑选路线。驿道修建最初,本来就考虑了军事目的,旁边一般有水,有林子,能够过辎重车辆。
    你偏离了驿道,小股军队或许无妨,大军出动,如果没有水源呢?如果没有树林可供砍柴呢?如果不能通行大车呢?
    下午时分,五千大军抵达石壕寨附近。城头飘扬着汴军的大旗,但他们没有出战。
    高仁厚一边遣人回去禀报,一边下令军士扎营。
    石壕寨,是必经之地,肯定要攻的了。
    观这个寨子的规模,不是很大,应该也就能屯驻个一千多兵马。城寨也是冬春季节筑好的,与正经城池不一样,攻之应该不算太难。
    入夜之后,河洛游奕讨击使白珪率三千骑兵抵达了前锋大营之处。
    与铁骑军、飞熊军不一样,这是集中使用的军属骑兵。
    他们从硖石县出发,单人匹马,理论上来说,可以花两天时间,一路突击到新安县附近。
    但一般不会这么做,因为太消耗马力,到地头也没作战能力了。
    大部分时候,他们是被步兵嘲笑的对象,因为牵着马步行,有马不骑。走到哪里都离不开大马车,行军速度竟然比步兵还慢。
    耐力不行,但老子有爆发力!
    “高将军,速速准备食水。”白珪甫一下马,便嚷嚷道。
    高仁厚看着被封口的战马,二话不说,立刻让辅兵准备马料、盐水。
    这些战马,被养刁了,喜欢吃粮食,主要是豆饼。
    听闻马政培育出的一代代吃粮食长大的马,肠子都比吃草的马要短,也不知道真假。
    辅兵紧张地忙碌着。给马松松肚带,带着它们原地走几圈,收收汗。
    有的骑兵看辅兵笨手笨脚的,急得自己直接上手照料马儿。
    一直忙活到半夜时分,大部分骑兵都小憩了一会。
    白珪也从小睡中醒来,抬头看了看天空银月所在的位置,二话不说,立刻下令所有人起身上马。
    他们额外携带了数百匹驮马,满载粮食、盐巴,但这肯定不够的。不过嘛,现在和去年又不一样了,野外似乎长了不少遏罗逯草、大宛苜蓿,而汴军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没把它们清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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