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树德牵着野利凌吉、没藏妙娥的手下了马车。
    将士家人们纷纷跪拜在地:“拜见兀卒。”
    “都起来吧。”邵树德双手虚抬,说道:“诸位从横山、华州远道而来,辛苦了,一家赏一匹绢。”
    蒲津关已经控制在手,税关的收入完全由自己支配,钱财还是有的。
    这部分钱加上河中盐利,勉强安置了赤水三军的家属。归德军的钱,还是临时向王瑶讨要的。
    到了明年,风陵渡钞关也要收走,届时将铁林、武威二军的家人安置过来,前者在绛州正平县,后者在晋州临汾县。
    天德、丰安二军也要结束在青唐的戍期,返回灵州了。在邵树德计划中,打算按赤水三军的模式操作,直接开来河中、陕虢,然后把家人也安置过来。
    前者的驻地在绛州太平县,后者驻闻喜县。
    资金有限,一年能迁移四个军的家人,已经不错了,更何况还要预留资金打仗。
    李璠、王瑶、王卞这三个有较强独立性的附庸藩镇,肯定要提高上供份额。
    尤其是王卞,这厮在华州心狠手辣,抄了那么多家,不多拿点钱出来如何能放过他?
    “兀卒仁德。”百姓们一听有赏,纷纷大呼。
    邵树德信步走着,野利氏、没藏氏跟在后面,低声说笑。
    她俩走到哪里,党项山民们五体投地,用力磕头。
    邵树德看了暗叹,奴隶制下的部落贵种,在普通奴隶眼里就跟神一样。
    可他玩这两位姬妾,真的快玩吐了。
    邵树德今天穿的是紫色郡王袍服,胸前、背后的补子上绣有麒麟,这也是他最喜欢的一件袍服。
    麒麟者,瑞兽也,与龙、凤、龟并称四灵。古人通常以凤是百鸟之王,麒麟是兽类之首。在历代典籍上,麒麟多与帝王的贤德、功绩有关。麒麟作为天意的代表,在君王无道时隐而不见,有贤德之君时,就会现身。
    武则天就喜欢给诸王、官员赏赐锦袍,各种款式都有,补子上的图案从狮、虎、鹰、鹿到龙、凤、麒麟都有。
    野利氏、没藏氏今天穿着男装,窄袖、长靴,看起来英姿飒爽。自南北朝以来,女子穿男装的风气还是很浓厚的,魏明帝时,有位叫娄逞的女子,长期穿着男装,假扮男子生活。因为她懂围棋,通文章,四处游历结交公卿,居然被举荐出仕,担任扬州议曹从事。
    喜欢骑马、穿男装出行,是国朝女子的一大风气,社会太开放了,就这个模样。
    “姑夫。”不远处一少年拼命招手,大声叫喊。
    “原来是克成。”邵树德快走几步。
    一身戎装的少年冲了过来,亲兵们纷纷拔出刀剑,邵树德伸手止住了他们。
    “姑夫。”野利克成一把抱住邵树德,笑道:“阿翁终于肯带我出来了。”
    邵树德看着这个已经长大的少年,神情有些恍惚。
    当年还是个小不点,逢年过节缠着自己玩,经常抱着他去骑马射猎。这才过去几年,一个小牛犊子般的少年就长成了。
    时间易逝!
    “还记得当年的志向么?”邵树德拉着野利克成的手,笑问道。
    “给姑夫打仗,娶公主。”野利克成脱口而出。
    野利凌吉噗嗤一声笑了,道:“豹奴你上阵的话,会不会吓哭了。”
    野利克成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道:“姑姑如何瞧不起人?”
    “你整天跟在虫娘、佛牙身边玩,姑姑以为你是女扮男装的假小子呢。”野利凌吉继续调笑道。
    虫娘是邵树德长女邵沐的小名。她现在大了,除了家人外,谁敢再喊“虫娘”立刻翻脸,公主脾气很大。
    佛牙是野利凌吉的亲生女儿,大名邵醴,今年八岁。
    “克成长大了,便赐一件锦袍吧,何时能为姑夫上阵杀敌啊?”邵树德拉着野利克成的手,问道。
    不用怀疑,野利克成将来就是野利部的头人。横山东半部的主人,大发之下,数万丁唾手可得。这样一个少年,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不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怎么行?
    “大王,有件豹补的袍服不错,便给豹奴吧。”野利凌吉还是很关心这个侄儿的,说道。
    豹,出生时皮毛浑浊凝滞,长大后油光水亮,威风凛凛,寓意人的长成。国朝武将,用豹做袍服补子的人很多,确实很适合。
    “就赏那件吧。”邵树德无所谓。
    妻族的第二代,也慢慢长成了。
    折嗣伦之子折从依、折从学,比野利克成略小,但他俩一个喜爱文学,竟然学文去了,武艺很一般,另一个小时候生过大病,身体瘦弱,也当不了武将。
    三子折从远今年才四岁,看着比较健康,折嗣伦寄予了厚望。
    没藏氏嫡脉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才,可惜了。
    倒是几个女子长得不错,一直要送到邵树德身边服侍。邵大帅很尴尬,本不想要,但看了一眼那几位小娘的长相、身段后,装模作样收下了。
    草原羌胡,也太不懂礼法了,一代代往大汗身边塞女人,太过分了啊。
    赵氏、封氏的第二代、第三代,几乎都以读书为主,从事政务工作。
    不过他们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至少骑马射箭的本事还是有的。挥刀子砍人时也不是全无章法,多多少少练过一些。
    武艺、文学、兵略,各方面都要涉及。国朝又不文武分家,以后邵树德如果建立新朝,他也不打算严格区分文武官员。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呢?
    出将入相,固然对皇权有威胁,但过犹不及。一堆只会读书的文官,外加文化水平低下甚至不识字的将领,固然不容易造反,但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仔细巡视过归德军将士家人的安置处后,邵树德和两位横山“公主”,在众人跪拜中乘车离去,连夜赶回了龙池宫。
    方出门一日,案头就积了不少军报。当然都不是特别紧急的,两位“宰相”处理过之后,已经分发下去差人办理了,无需经邵树德之手。
    这就是传说中的“相权”。明清的学士们一定很羡慕隋唐的宰相,他们的权力太小了。而国朝这个相权,还是三省六部制削弱过的版本,可想而知之前权力有多大。
    古来“拜相”,“拜”这个字用得很形象,说明了一切。
    邵树德随意翻看了下。
    杨行密已经讨平舒州,正在围攻歙州,屡攻不克,听闻打算招降处理。
    钱镠得了镇海军节度使旌节后,对董昌不太尊重了,似乎觉得可以平起平坐了。
    王审潮被正式任命为福建观察使,大喜,遣军士押送大批财货珍宝送往长安,福州战局行将落幕。
    朱全忠请徙盐铁于汴州,朝廷当然不许。但这或许是朱全忠断供的先兆,他的财力应该还是蛮紧张的。轻徭薄赋嘛,在百姓那里得了好名声,让他们休养生息,这钱粮自然没那么充裕,需要从魏博罗弘信、成德王镕、鄂岳杜洪那里找补。
    夔峡节度使李侃数败雷满,兵围朗州。
    湖南军乱,周岳杀闵勖。孙儒残部突入江西后,无人可敌,一部有向湖南蹿去的趋势。
    朱瑄在齐州大肆征粮,引起遍地烽火。天平军厉行镇压,杀人盈野,掳掠妇女入军中。王师范大怒,但只放了嘴炮,没出兵。
    这些外镇的事情,邵树德只稍稍关注一下便过了。
    接下来一份是有关申州战局的。
    赵匡璘在申州招降纳叛,得兵六千余,均、房蛮獠三千众抵达,合兵万人,已整训十余日,粗粗捏出了个模样,正打算北上渡过淮水,袭扰蔡州。
    王遇率军北上鲁山县,于城外筑人头京观,远近震惊。鲁山县兵少,开城请降,王遇遂屯兵此处,窥视三鸦镇。
    折宗本大军围攻叶县数日,不能克。葛从周遣谢彦章率游骑抄掠其粮道,为折从古所阻。
    两军处于僵持态势。但越僵持,似乎对己方越不利。
    邵树德强行按捺住内心的冲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默默念了两遍,将这份略过。
    “大帅。”节度副使陈诚突然走了进来,道:“职刚刚收到消息,李克用率军征讨檀、蓟,大胜。但王处存围攻涿州不顺利,遭到北上燕兵袭击,溃败回了易定,李克用又火速回师幽州。有传闻,幽州军正在联络契丹人,打算共同对付李克用。”
    “义兄现在没法收手了。”邵树德想了想后,说道:“若一开始便立高思继为帅,幽州立刻便能稳定下来,说不定还能让幽州恭顺个几年,每年解送财货至晋阳。现在动了手再立,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只会惹得燕人轻视,认为是他们的反抗起到了效果,怕是一匹绢、一缗钱都不会送给李克用。”
    这句话隐含的意思就是,让河东军南下打魏博,短时间内没戏了。
    “凡事,还是得靠自己。”邵树德吩咐亲兵取来地图,仔细看了看后,道:“等借道的事情一落实,便让飞龙军出动吧。”
    借道泽州出太行陉道南入河阳,是邵树德定下的方略,但首先需要解决补给问题。
    昭义镇原本五州,产粮地在山东三州,即邢洺磁,但衙军在潞州。距离其实很近,但隔着山,粮食运输损耗太大,不值得运,故节度使经常带着衙军去邢州就粮。
    飞龙军若借道泽州,同样面临着要过乌岭道的问题,长途转运粮草,耗费惊人,是不是值得?
    目前越王屋山运粮支援垣县,就已经整得晋、绛、蒲百姓怨声载道了,如果再越乌岭道运粮,还是拥有逾万马匹的飞龙军,这相当于给超过四万步卒运粮,还是过山道,这成本能上天。
    当然不是办不到,是值不值得付出这个代价的问题。
    “罢了,对契苾璋说,让他拣选三千精兵,一人双马,减轻点后勤压力。”邵树德最终还是觉得代价太大,不值得,决定减少投放的兵力。
    “不要和汴军多做纠缠,避免正面交战,以袭扰为主。汴军想要堵住他们这支人马的话,就增兵吧,看看朱全忠有多少兵力可用。”
    “再和李罕之联络一下,问问他愿不愿意南下。”邵树德最后说道。
    李罕之有一万多兵,都是兽兵,奸淫掳掠,还吃人,但非常能打,一直是李克用的先锋,屡破强敌。当年符存审、王建及带到天柱军的四百兵,就是这类人——邵树德当然不会蠢到问符存审、王建及、李唐宾、李铎、何絪等人吃没吃过人肉,他们也不会说。
    “高仁厚正面攻齐子岭,屡屡受挫,原因便在于河阳方面可以出轵关输送援军,这次便给他们来个狠的。”邵树德对陈诚说道:“过两日,你随我去下垣县,我要亲自督战。”
    “遵命。”
    第017章 督战
    大顺四年十一月十八,邵树德在龙池宫宴请卢怀忠。
    卢怀忠把家人从灵州都接过来了,这是邵树德的要求。今天这个接风宴,他一家老小也在邀请之列。
    小小的细节,反应了卢怀忠在邵树德心中的地位。
    不是头号打手,但却是最信任的将领。自己领兵出征在外,可以任他为留守的那种绝对心腹。
    “南阳局势纷乱,将来若站稳脚跟,甚至夺占了几个州,便把老卢你派去鄂州。”女人们在低声交谈,孩子们在四处玩闹,邵树德、卢怀忠二人则找了个清净地方,聊了起来。
    折芳霭亲自端了一壶茶过来,给两人倒上。
    卢怀忠连忙起身致谢,道:“岂敢有劳王妃。”
    折芳霭小腹微微隆起,已是有孕在身,但她坚持给卢怀忠倒了一碗茶,笑道:“卢将军乃夫君最信重之人,劳苦功高,当得此礼。”
    卢怀忠又连声称谢。
    倒完茶之后,折芳霭便告辞离去,找卢怀忠的夫人韩氏说话。
    “老卢你当年在武昌军的时候,鄂兵就不能战了吧?”邵树德请卢怀忠饮茶,随口问道。
    “那时候还能比划比划,但已经不太成了。兵额三万,其实也就两万出头,还分散在各处。王仙芝十几万大军一来,便作鸟兽散了。”卢怀忠是淮南人,但却在武昌军当小校,后来被流放丰州,从结果来说,居然避开了王仙芝攻鄂州这场祸事,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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