壕沟已经挖了很长一段,但半天时间太短了,还不够,做不到完全切断县城与西北营垒之间的联系。
    而且今日夏贼还从蓼坞及柏崖仓方向派来了很多蕃骑,总计千五百骑,轮番上阵。仗着马多,最终耗尽己方亲骑军的马力和体力,迫使其撤回大营休整。
    大营上旗号连连变幻。
    长直军寇彦卿部五千人开出了大营,准备接应己方步军和夫子回归。
    五千大军银光闪闪、盔甲鲜明,散队、游骑在外围远远警戒,五千人如同一道钢铁洪流,缓缓行进着,气势逼人。
    郭绍宾远远看着开过来接应的长直军所部,暗暗松了口气。
    列阵半日,中途几次休息,都被夏贼打断了,军士们饥肠辘辘,口干得冒烟,体力大衰,是真的无力再战了。
    突然之间,河清县北门大开,一队又一队的军士出城列阵。
    而夏军骑兵也不再顾忌伤亡,开始更加靠近汴军队列,制造更大的压力。
    “稳住!稳住!”军官们知道不妙,纷纷高呼道。
    都虞候带着十余骑,在阵前来回奔驰,他提着血淋淋的大刀,怒吼道:“敢有喧哗动摇军心者,斩!”
    “宿兵走啦!”西边隐隐传来大喊声。
    宿兵指的是坚锐军右厢张筠所部人马,其实不全是宿州兵,但因为张筠是宿州将,所以经常用宿兵代称,就像他们左厢被称为曹兵一样。
    军中隐隐传来嗡嗡的议论声。
    郭绍宾心中咯噔一下。这个时候正是体力精力消耗到极致的时候,骤然听闻一同出来列阵的右厢两千人撤了,不管真假,将士们心中肯定会有疑惑。
    “庞师古已下令退兵,张存敬的骑军先溜了,你们还等什么?”
    “你们就是替死鬼,留下来断后的。”
    “汴军败啦,汴军败啦!”
    声音一会出现在西北角,一会出现在西南方,甚至就连东边都响起来了。
    郭绍宾扭头望去,只见军士们脸上都浮现出了惊恐的表情。
    到处都有夏贼的声音,还说我们不是替死鬼?我们真的被包围了?
    “汴军败啦!”数十骑驰来,将缴获的几面旌旗扔在地上,纵马践踏,哈哈大笑。
    当然,那旗帜真假还不一定呢,远远的谁看得清楚?但偏偏就有人信了,有人干咽唾沫,可大半日未曾饮水,嗓子口都冒烟了,哪来的唾沫?
    “杀!杀!杀!”风中传来了夏军的喊杀声。
    两千武威军步卒、一千蕃兵已经整队完毕,战鼓声擂响,体力充足、士气正旺他们踏着整齐的步点,排山倒海般杀了过来。
    “跑啊!”
    “我军败了!”
    坚锐军本就是降人,又怎么可能有真汴军的战斗意志,双方甫一交手,几乎就直接溃了。
    三千夏军如一把尖刀,直接捅入了汴军队列之中。
    两千人完全失去了战斗意志,疯狂地向东逃散。
    郭绍宾甚至被人撞下马来。亲兵匆匆跑了过来,扶他上马,同时大肆砍杀乱跑乱撞的袍泽,艰难地冲出了乱兵人群。
    失了秩序的两千人,还不如两千头猪能打。猪被逼到墙角,还会反咬一口呢,但人只会逃跑,根本没有还手的勇气。
    三千夏军追亡逐北,轻松收割着人头。
    骑兵也出动了,肆意砍杀,轻松无比,几乎像在进行着一场骑砍训练:刺砍草人。
    张筠部两千人也不战自溃。
    不过他们稍好一些,部分人向东逃窜,部分人向北逃到了正在攻营垒的汴军大阵附近,在被斩杀了一部分后,余者被收容了起来。
    还有一部分溃入了粮车阵内,在厚实的车阵后面,他们终于感受到了一点安全感。
    郭绍宾部也有人想逃入粮车阵,但守将不敢放人进来了。密集的箭矢不断飞出,还有人从粮车后用长枪捅刺,死在粮车前的人不计其数,尸体层层叠叠,惨不忍睹。
    “小步快跑,百步后整理队形,再继续前冲。”寇彦卿看到了郭绍宾、张筠部四千人兵败如山倒的场面,立刻下令道。
    河清县北的屠杀还在继续。
    三千人将溃兵斩杀殆尽之后,一度冲到了粮车阵前,打算趁胜攻一波。
    不过这部分敌军的士气居然没受到太大的影响,他们用强弓劲弩攒射,冲得最快的夏军勇士如野草般随风倒地。
    “噹噹噹!”城楼上响起了击钲声,这是撤退的信号。
    仿如仙术一般,泼出去的“水”开始缓缓倒流,三千夏军开始将有些松散的队形收拢。
    骑兵聚集了起来,给他们提供掩护。
    一些骑射手甚至直朝长直军杀来的方向冲去,想尽一切办法迟滞他们的步伐。
    终于,在步军撤退过了城隍后,这些骑军又呼啸散去,继续追逐着战场上零散的汴军溃兵。
    “轰!”河清县北门重重关上,仿佛从来没有开过。
    但野地里横七竖八躺着的两千多具汴军尸体,却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方才这里发生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寇彦卿下令大军停止前进。
    这一仗,坚锐军起码损失了两千人,可能还有被俘虏的,或者跑散没法回营的,到最后能回来千把人都算不错了。
    这仗打得!寇彦卿低声骂了两句。
    唯一的成果,就是一条浅浅的壕沟,外加半包住贼军西北营垒的几座寨子。
    寨子当然是有价值的,因为可以围绕寨子掘壕,限制营垒内贼军的骑兵和骑马步兵的行动。但付出了两三千人的代价,是否值得呢?
    第041章 “我不把精力放在军事上”
    “连日厮杀,斩获几何?”
    “我看不下四千。汴贼骑卒死伤至少八百,步军不下四千。”
    “夫子不算斩获?”
    “我都不好意思算。估摸着有两三千吧,河阳本地丁壮居多,偶有一些洛阳、郑州、滑州的。”
    “汴贼也真是狠。征发这么多河阳百姓做夫子,等这场仗打完,河阳还有丁壮么?”
    “汴贼还有四千骑,得耗死他们。”
    “蕃人骑兵死伤可不轻啊,得拼掉六七百了吧?”
    “呸,死伤还没咱们自己人多!武威军两千骑,先袭击贼军粮队,再和张慎思拼,复与庞师古厮杀,两千骑还剩一千二。天德军千骑也只剩七百四了。咱们也损失了一千。”
    “真算算,咱们的骑军也未必就比汴贼多多少啊。下面得让蕃人多出马了。”
    “你说话小声点,那几个头人可是听得懂官话的。”
    河清县衙之内,武威军将校们济济一堂,兴高采烈。
    今日之战,三千众出门厮杀,汴人溃不成军,心胆已寒。
    上一次杀得这么痛快的,还得是当年伐兰州了。
    “招讨使到!”门外响起了唱喏声,众人神情一肃,纷纷站好。
    高仁厚在亲将、幕僚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方才邵树德在城楼上亲自解下披风,赐给高仁厚,以彰其功。
    老高直接就穿上了,此刻大踏步走进了厅衙,诸将纷纷躬身行礼:“参见招讨使。”
    高仁厚直接坐于上首,面朝众人,扫了一圈。
    武威军诸营将校、蕃部头人分列左右。
    “今日,打得还不错。”高仁厚一笑,道:“然汴人立车阵于外,掘壕一重。杨将军营垒外还立了几座寨子,此时正列大车于前,连夜掘壕,怎么看都是个威胁。今夜,我欲拣选三百精兵,酒足饭饱之后出城夜袭,尔等回营之后,便做好准备吧。”
    “遵命。”诸将纷纷应道。
    “不可掉以轻心。”高仁厚又道:“庞师古此人,攻灭时溥,进占彭城,并不是易于之辈。听闻其攻石佛山寨,掘壕三重,徐兵不得下。后趁势猛攻,徐兵日蹙,终至溃灭。这仗,还有得打。庞师古不会退,我亦不能退,列位做好苦战的准备吧。”
    高仁厚这边在与诸将训话,邵树德则在驿站内优哉游哉地看书。
    自从下定决心不微操之后,他就爱上了躺赢的感觉。
    高仁厚此人,是有真本事的。
    昔年在川中时,邛州贼阡能拥众数万,派间谍打入高仁厚军中,被发现后,高仁厚理解间谍家人受威胁的苦衷,放其归去,并约其阵前倒戈,归顺朝廷。
    第二日,贼兵诈降设伏,高仁厚遣将入贼营中,贼兵皆感其恩义,假降变成了真降。
    攻峡州韩秀升,高仁厚引兵相持,坚守不战,麻痹敌心,暗中却遣壮士夜袭,举火鼓噪,大破贼兵。
    攻东川杨师立,各种设伏、劝降、用间,玩得贼溜。最终,杨师立部将郑君雄将其逼死,开城请降——呃,郑君雄今日也在帐中,高仁厚败后,他也被朱玫击破,仓皇逃奔龙剑,依附高仁厚,做了他的亲将。
    “前后也损失了一千多人。”邵树德将手中的《三国志》放下,道。
    陈诚正在996办公,听后搁下了笔,看了眼自家主公手里的书,笑道:“大帅,如今这形势,与后汉末可不大一样。”
    “读史可以明鉴,陈副使不妨仔细说说。”邵树德说道。
    “大帅以为,宣武军比曹魏如何?”
    “差之远矣。”
    “初平二年(191),孟德起兵,据东郡,周边只有黑山贼于毒、白饶、眭固。明年(192),孟德破黄巾百万之众,收其精壮三十万,魏武之强由此始也。”
    “中和三年(883),全忠率五百人出镇宣武,内有汴宋将门对抗,外有亳颍叛将割据。周边诸镇,皆为割据百余年之藩镇,南征北战,讨裘浦、庞勋,镇压李国昌父子等等,无役不与,士卒精锐,全忠是兵最少最弱的。明年(884),秦宗权至矣。”
    “噗!”邵树德忍不住笑了起来。
    曹操在东郡立足后,第二年得了黄巾大礼包。朱全忠立足未稳,就迎来了吃人魔王秦宗权,他的人可不会也不想屯田。
    黄巾军百万之众,打得过秦宗权的吃人魔王大军吗?秦可是忠武军衙将出身,蔡贼骨干根本就是职业武夫。
    “初平四年(193),操败袁术、于扶罗,屠徐州。”
    “光启元年(885),征讨秦宗权之四面行营都统时溥按兵不动,蔡贼进逼汴州,全忠在家门口吃了一次败仗。然汴军拼死力战,蔡贼久攻不下,萌生去意。”
    起兵三年,曹操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一会打这个,一会打那里,还屠了徐州男女几十万口,挺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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