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仁义攻浙西,其实也是为了敲打钱镠,让他不要对老上司董昌下手。
    “杨行密居然还在扩张。”邵树德将多份军报扔在案上,有些惊叹老杨的气运。
    杨吴军政集团,确实到现在还处于上升状态。
    短短几年,已经收取黄、昇、楚、濠四州了,钱镠的苏州很可能也要保不住,这扩张势头,确实相当不错。
    只有朱延寿在寿州吃了亏,其余几个方向,“全线飘红”。
    老杨这经营,可以可以。
    或许这就是所处位置的优势了。正所谓金角银边草肚皮,邵树德势力起于西北角,已经有关中、关北、河陇这个大后方,杨行密起于东南,若能并吞两浙,这后方也有了。
    但他历史上没能吞并钱镠。
    曾经有过机会,但因为担心田覠据杭州自立,勒令其退兵,坐失良机。
    这就是唐末军头的悲哀,属下的忠诚心极其有限,不得不小心翼翼。
    其他王朝末年,开拓进取的时候,主公下面的大将,坐镇一地,当个太守、刺史什么的,其实也是军政一把抓的,但人家忠心就比较高,主公也不用整天疑神疑鬼,担心谁谁谁要造反了。
    一百四十年的藩镇割据历史,遗毒甚深!风气完全搞坏了,都想当老板创业,不想替人打工。
    “大帅,行密不足惧也。”陈诚拿起另一份军报,放到邵树德面前,道:“刘崇望已至兴元府。”
    “走得可真够慢的。”邵树德嘲讽道。
    征蜀之事,本来说过了元宵节出兵的。但军士们怨声载道,于是决定过了春社节出兵。
    但二月二后,神策军的那帮大爷们又借口赏赐不足,不愿动弹。
    接下来又是一番交涉,搞到三月上旬才出兵。
    帝御安远楼送行,君臣相泣,场面感人。送行百官、士人见状,诗兴勃发,那一天估计作了几百首诗。
    两万神策军,磨磨蹭蹭,到了五月上旬,终于抵达了兴元府——好吧,其实也不算太慢。
    但他们又停下来了,为了粮草供给的事情扯皮。
    凤翔镇出多少?兴元镇出多少?奉天镇出多少?京兆府又出多少?总之还有的扯呢。
    至于川中局势,目前看来,其实还是比较稳定的。
    李茂贞连连上表请罪,但手底下并没有停,数次猛攻梓州,朱玫手下多有逃亡投奔李茂贞者。
    关键时刻,王行瑜、王行约这俩不要脸的又投向老上司朱玫了。满存、李鋋亦按兵不动,作壁上观。
    茂贞攻梓州屡不克,又恶李鋋、满存等人反复,回师时将其攻灭,李鋋被杀,满存率残部东奔朱玫。
    龙剑节度使赵俭、绵州刺史王行瑜合兵南下,攻汉州,又为茂贞所败。
    李茂贞算是看出川北这一片不好打,反对他的势力太多,于是开始整备兵马,打算攻取陵、泸等地。
    新一轮战事,又在酝酿中。
    “李克用到哪了?”邵树德问道。
    “应在晋阳休整。”陈诚答道:“魏博、成德、宣武三家打退李克用后,王镕有些志得意满,最近频繁联络卢文进、单可及,甚至有使者跑到安邑,相约一起出兵。幽州,马上又要叛了,李克用也是嗅到风声,方才大掠一番就撤。”
    “义兄这人……”邵树德有些无语。
    河北确实是大肥肉,但你吃得下么?总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跟打地鼠一样到处平叛。
    邵树德不确定现在幽州还有多少人口,再打几年又会剩下多少。
    魏博今年被李克用一祸害,估计也有些伤。
    毫无疑问,河北百姓确实是苦了。但怎么说呢,有魏博、成德、幽州这些顽固的军人集团在,怎么着都免不了刀兵之苦的。让李克用先折腾他们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但远在河中的赵光逢指出,多年未闻战事的河北人老是被这么搞,很可能把他们的军事能力给提升起来。邵树德觉得不无可能,毕竟历史上魏博那么挫,被朱全忠反复踩在地上摩擦,但“养蛊”多年后,练出了银枪效节军这种“蛊王”。
    李存勖时期,攻成德,死了好几员大将,成德军人的能力也大大提高。
    毕竟河北有军事基础,有经济基础,人还多,尚武之风又浓烈。他们现在挫,那只是因为安定的时间太长了,真要提升,其实也很快。
    “罢了,蜀中、河北,我也鞭长莫及,暂时没那个精力管。”邵树德站起身,推开窗户,看着已经恢复平静的寿州大街小巷,道:“离开北地半年,也该回去了。再不回,我担心……”
    陈诚默然。
    “但还需交接好防务。不把诸事理顺了,走得不放心。”邵树德又道:“如今就等时瓒、折嗣伦来了。”
    ※※※※※※
    接下来几日,邵树德一直在寿州歇息。
    一万新卒已经正式编入铁林军右厢,郑勇任兵马使。
    那日淝水之战,他们与敌右翼进行了短时间的厮杀接触,后又参与围攻淮军营寨,表现还不错。邵树德信守承诺,将其编入铁林军。
    一万人在八公山下操练,杀声震天,远近皆闻。
    朱景也一直在整顿消化他那五千兵马。
    他现在对邵树德是真的恭敬,每天都来请示汇报。哪怕只是装装样子,这演技也相当可以啊,挑不出毛病。
    临时居住的江府内各种用度不缺,全由朱景亲自把关、挑选,另外还送了两个女人过来侍寝。若不是他姓朱,邵树德都怀疑朱景想当他义子了。
    不过服务到位,可不代表邵树德昏了头,会把朱景引为心腹。事实上折嗣伦就很清楚,申州刺史陈素不能动,寿州刺史朱景是可以动的。
    五月十三,时瓒只带了寥寥几名亲随,匆匆赶到寿州。
    “李将军。”江府之内,时瓒对着李忠恭敬行礼。
    “时将军来了。”李忠笑眯眯地回了个礼。
    “大王有召,昼夜兼程赶来。”时瓒说道:“李将军,可否引我去见大王?”
    李忠不动。
    时瓒有些疑惑,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一起等。
    良久之后,却见两名彩衣女子红着眼睛离开,李忠这才说了句:“随我来。”
    时瓒看了两眼离开的女子,一位年轻妇人,应未满二十,另一位是青葱少女,不知什么身份。
    “不要多管闲事。”李忠警告了一句。
    时瓒连忙告罪。
    “拜见大王。”会面的地点在书房,邵树德正端着毛笔练字,时瓒一进来便行礼。
    “建中年间,李希烈伪署杜少诚为淮南节度使,寿州刺史张建封遣贺兰元均、邵怡守秋栅,阻遏叛军东进。”邵树德放下毛笔,看着时瓒,道。
    时瓒若有所悟,也微微有些失望。
    秋栅位于霍丘县,夏王这是想让他镇守秋栅,防备梁人南下,或许还有盯着朱景的意味在内。
    邵树德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道:“两月前梁人南下,朱景招募游侠少年,袭扰贼人,后又整军北上,血战垛堞,故得刺寿州。陈素深入蔡州,奋勇杀贼,后又至寿州,阻敌渡河南下,此亦有功,故得授申州刺史。”
    时瓒不意邵树德目光如炬,竟然看出了他的内心想法,立刻告罪。
    “先在秋栅整军练兵。”邵树德说道:“你部虽有万人,我看最多三千能打,剩下七千,怕是还打不过淮人。不好好操练,如何上阵?待兵马整顿好了,能上阵走几个来回时,自有用你之处。黄州、蕲州那边,战机很多,只要立功,都有机会。”
    时瓒一听放下了心,道:“谨遵大王吩咐。”
    “淮西节度使是折嗣伦。”邵树德悠悠说道。
    “末将只尊奉大王号令。”时瓒大声道。
    “好。”邵树德笑了笑,道:“安心回去练兵吧。我既将你从长安捞出来,自有用你之处。”
    “遵命。”时瓒应道。
    他的兵已经到了光、寿之间,总共万人,装备是很好,但战斗力很一般,也就比刘崇望带去蜀地的那两万人强些,还不如当初李匡威手下那几千号燕兵。
    他已经打算好了,将来要以战代练。不然的话,战斗力恐怕很难上去,立不了功。
    打朱全忠,徐镇将校子弟从来不用任何人动员。而寿州,离老家也仅一步之遥!
    感化军辖徐、宿、泗、濠四州,寿州东面就是濠州,时瓒手下那三千徐镇将校子弟中,甚至就有不少濠州人!
    如果有机会杀回徐宿濠泗,那就再好不过了。
    乾宁二年五月十六,邵树德率军离开了寿州,朝申州而去。
    新任淮西节度使折嗣伦,也带着一千轻骑,赶到了随州。
    邵树德将在申州与他会面,完成最后的交接。
    第064章 恢复
    浉水之上,船队又开始启运。
    这本是一条商运航线。
    申、光、寿三州盛产茶,申州茶经浉水、竹竿河船运,光州茶经潢水、浍水、白露河船运,寿州茶经史河、淠水、淝水船运。
    这些都是淮水上游的支流,由南向北,汇入淮水。河滨地带分布着大量历史悠久的古渡口,比如长台渡,紧邻楚王城古迹,位于淮水北岸,蔡州朗山县境内,南岸就是申州义阳县。
    到了清代,这里的航运还是很繁忙,曾有诗云:“临淮呼野渡,桐柏发源长。涨急篙能没,波平苇可航。”
    邵树德坐于淮水之畔,悠然欣赏风景。
    青蛙在柳树丛里呱呱乱叫,太阳已经翻到了山冈背后。山羊被一群群赶了回来,牧童用柳条驱赶着,不时与旁边正做着游戏的孩童打招呼。
    沉默的少年从田里直起腰来。他们的肤色晒得黝黑黝黑的,光脚走在田埂上,远远看着那些盔甲鲜明的武士,恨不得把手中的锄头扔掉。
    种地有何用?!
    连双鞋子都做不起,还不如去当武夫搏富贵。
    老人安静地坐在屋檐下,享受着夕阳的暖意。
    他搏了半辈子的富贵,也不过给子孙挣下了几十亩地。儿孙们一有空就练武,他不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若夏王能成事,或许也是条不错的出路。
    邵树德收回目光,又摩挲起了一面军旗:战场缴获的朱延寿的帅旗。
    “收起来吧,放到金仙观。”邵树德将军旗披到跪在他面前两位妇人身上,道:“我的战利品。”
    金仙观已经扩建过一轮,有一个巨大的收藏室,里面存放了许多兵器、铠甲、旗帜等各种战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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