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苦活,可一旦出了成果,那绝对是铁打的基本盘,和关北一样,只认邵圣不认李圣的核心统治区。
    “此番大战,不少将士伤残退伍。”邵树德说道:“我看孟、怀诸县还有很多乡长、乡佐、里正、驿将之类的职位空缺着……”
    “大王,我都留着呢。”宋乐笑道。
    “先生真知我意。”邵树德大为感慨。
    什么是能臣干吏?这就是啊!既会理政抚民,也懂其他方面的东西,宋乐可真是——太会了。
    “都是为我拼杀的将士,我要替他们下半辈子着想。”邵树德说道:“每月一斛的抚恤,不足以表我意。过几日,我让幕府拟一份名单,先生全给我安排下去吧。”
    “遵命。”宋乐应道。
    军中伤退下来的人,本来就很忠心,服从性也好。大王再给他们安排了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职务,那么一个扎根乡里的小土豪家族就有雏形了。
    宋乐敢断定,至少在两三代人以内,这些人对夏王都是充满感激的,是夏王最基层同时也是最根本的支持力量。
    这样一来的话,定都洛阳其实是最完美的选择。山水环抱之势,至少对延续邵氏家族的统治极其有利。但经历了这场河洛战事,宋乐也看到了洛阳的劣势,局限性还是有些大。
    这破事,以后再说吧。
    “封渭已经南下了吧?”邵树德突然问道。
    “正月十六就走了,上元佳节,也不多歇几天。”宋乐笑道。
    打下洛阳之后,邵树德上表朝廷,保举战功卓著的高仁厚为东都畿汝节度观察处置等使、东都留守、河南尹。
    “东都畿汝”,指的其实是三处地方,即东都洛阳这座城市本身,外加二十个畿县以及汝州。
    封渭升任节度副使,协助高仁厚处理政务,毕竟我们的高都头是武人,大部分精力要花在征战上。
    高仁厚对这个职务很满意,已经高高兴兴南下上任了,把指挥部都搬了过去。
    他当过东川节度使,知道这个武人的最高荣耀意味着什么,失而复得的感觉很好,他要赶紧重温一下。嗯,就是天使的动作太慢了,到现在还没把全套仪仗送过来。
    原本胡真的监军被赶回了长安,朝廷重新选了一个叫张承业的过来,但被邵树德否了,原因是此人对朝廷太忠心——嗯,黑色幽默,因为对朝廷太忠心,所以当不了藩镇监军。
    高仁厚也是关西军政集团中,第三个升任节度使的武人。另外两个都是邵树德的元从老人:李延龄、任遇吉。
    不要小看这种阉割版的节度使,事实上对武人的吸引力还是很大。
    名利二字,世上又有几人能看穿?邵树德治下的节度使,除了不能组建衙军、外镇军,州县兵数量也要得到他的认可之外,其他真是没的说,威风、富贵是不打一点折扣的。
    “既然都南下了,我也南下吧。神都洛阳,还真没去过呢。”邵树德笑了笑,道:“便把铁林军儿郎带过去,吓一吓朱全忠。”
    “大帅,可别忘了放归部分土团兵。”宋乐提醒道:“有些人家里去年秋播了,可以晚一些回来。但有人未及秋播,春社节过后要准备春播,这些人得放回来。”
    “知道了。”邵树德摆了摆手,道:“我先南下耍耍。”
    第034章 洛阳行营
    正月二十五,邵树德在亲兵、侍卫亲军、铁林军的护卫下,通过黄河冰面,抵达了南岸。
    “大帅!”一身金甲的符存审上前拜见。
    “此番围歼长直军,你在关键时刻投入所有骑兵,再让天雄军南下,非常果断。”邵树德拍了拍符存审的肩膀,赞道。
    “此皆大王所定方略。若无此略,我等便是累死,怕也赢不了。”符存审答道。
    邵树德大笑,符存审也会拍马屁,关键是拍得一本正经,有理有据。
    战术上的成功,掩盖不了战略上的失败。这仗能打赢,主要是战略定得好。
    会说话你就多说点!
    “霍存还不肯降吗?”邵树德看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河阳南城,问道。
    城池外围的羊马墙已被攻破,壕沟业已填平。最近几日,城内甚至不敢出城袭扰了。
    到了昨日,相隔不远的仓城也在连番攻打之下,守将顶不住压力,率五百人投降。
    “霍存大肆征发城中百姓,发给器械,上城头戍守。我遣人招降,使者都没能进城,为霍存远远一箭射死。”符存审据实回答。
    其实对河阳南城的围攻烈度一直比较低,因为其特殊的地势,很难使得上全力,围困是最好的策略。
    一般而言,大军出外野战,随军携带的粮草不足一月所需的情况下,是不建议攻入敌境作战的。正常情况下,主将都会尽量筹备三月所需粮草,然后后方再不断转运,这就是一方军败,另外一方总能缴获许多粮食的主要原因。
    守城作战,只要不是太穷,食品储备量肯定要超过三月所需,半年、一年都不在话下。但如果城内人口数量太多,而城池又不够大的话,还需要在外修筑仓城,储备粮草、器械,与城市本身互为犄角之势。
    河阳南城有多少粮食,现在差不多弄清楚了:仓城缴获了五万余斛粟麦,还有一大批器械、伤药、篷布、工具等物资,据俘虏交代,南城内存了更多的箭矢、伤药、器械,粮食相对少一些,可能只有四万斛,考虑到官员、军士、百姓加起来人数上万,城中粮草应该只够四个月正常所需。
    四个月,其实也不少了,坚持到大河化冻绰绰有余,或许这便是霍存的底气。
    “此城三面临水,易守难攻,勿要硬来。”邵树德说道:“便是土团乡夫,死伤多了也很可惜。”
    河阳及邵州王屋、河南府河清共出了七万乡勇,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没有太多军事经验,毕竟农闲时的训练和真正的战争是有很大区别的。有人在农闲训练时射箭贼准,结果上了阵紧张得不行,大失水准;有人平时自夸勇武,刀枪棍棒耍得有模有样,结果上了阵尿裤子,这都是有可能的。
    这次大举南下,是河阳百姓多年来第一次真刀真枪与敌人干仗,提升非常巨大。如果再有几次大规模、高强度的军事行动,他们还会有进一步的提升,民间尚武风气会更加浓郁,最终都会体现在战斗力上。
    不能让他们在还没成长起来之前就大面积挂掉,这不值得,也很影响农业生产。
    “那便继续劝降?”符存审问道。
    “我听闻符将军足智多谋,喜谈兵事……”邵树德笑道。
    符存审有些惭愧,道:“年少时慕豪侠,喜兵书,好勇斗狠,让大王见笑了。”
    符存审年轻时在乡里游荡,性格豪迈,悍不畏死,非常向往古时的豪侠。又酷爱读兵书,几杯酒下肚,就开始与人吹牛,各种兵法讲得头头是道,唬得别人一愣一愣的,名气渐渐传了出去。
    其实吧,那时候他也就是军事爱好者水平,没有实际领兵的经验。但在乱世,名气是可以变现的,巢乱来临的时候,豪强为自保,出钱出粮募兵,给了符存审第一桶金,然后得以投靠光州刺史李罕之,征战中不断学习、充实自己,水平与日俱增。
    现在的符存审,指挥几万人打仗已经没有太大的问题了,他证明了自己,后面就会得到更多出头的机会。
    “无需自谦。”邵树德摆了摆手,道:“丧乱之时,李光弼守河阳,可有借鉴之处?”
    符存审熟读兵书,古代战例都了解,别说本朝发生过的事了。他稍稍思索了一下,似乎抓住了什么,问道:“大王之意,欲打退梁人水师援军,令霍存绝望,再招降之?”
    相州之败后,郭子仪被撤职,朝廷令李光弼守东都,抵御史思明。李光弼到洛阳后,认为自己兵少,贼众势大,守不住洛阳,于是决定退往河阳三城,从侧翼威胁东都。
    后来就发生了契丹人李光弼、粟特人李抱玉合力守河阳,先派大将、羌人荔非元礼,击败叛将、汉人周挚,然后再迫退突厥人史思明的离谱又精彩的战事。
    “……光弼先贮百尺长竿数百枚,以巨木承其根,毡裹铁叉置其首,以迎火船而叉之。船不得进,须臾自焚尽。又以叉拒战船,于桥上发砲石击之,中者皆沉没,贼不胜而去。”
    简而言之,李光弼提前准备了很多长杆,固定在浮桥一侧,阻止贼船靠近,以防他们的纵火船顺风飘过来,烧毁浮桥,然后又用砲车在中潬城及浮桥上抛射石弹,将敌船打沉了一部分,吓退了贼军。
    当然这也是欺负史思明没有水师。不然的话,以投石机那可怜的射程,是干不过专业战舰上的巨弩的。
    “李武穆之策,当活用之。贼人有战舰,却比史思明强多了。如何迫退梁人水师,至关重要。只有让霍存感到后援已绝,他才会放弃抵抗,甘心投降。”邵树德说道。
    “谨遵大王之命。”符存审应道,眼角余光状似无意地瞄到了邵树德身后一人。
    亲兵都副将符彦超,刚刚十七岁,符存审的长子。
    十七岁的少年郎,无论多么惊才绝艳,除非在临时组建的新部队或缺乏军事人才的农民军里,不然很难在一个拥有成熟体系的历史悠久的军事集团中出头。
    但如果有人超拔,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夏王的亲兵,可不仅仅负责安全保卫工作。事实上这还是学堂,批量培养下级军官,还与夏王亲厚,很容易就能得到出头之机。
    去岁夏王征申、光、寿三州,募了一万蔡人新卒,一千亲兵中的五百人就得到了机会,出任各级军官。亲兵十将郑勇更是一跃而为铁林军右厢兵马使,统领万余兵马,兵权极重。
    这是什么?这是恩典,是信任,符存审性格笃厚,当然感激了。
    “好好打,河阳不急。”邵树德看着南城外挖掘的整整三道堑壕,道。
    符存审是稳重的,以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归德军为骨干,辅以大量无甲土团乡夫,死死围困住了霍存的保胜军。
    现在洛阳局势已定,白司马坂、平洛城也没必要守了,保义军右厢解宾部又解放了出来,兵力就更雄厚了。
    这个要塞,拿下是迟早的事情。
    第二日,邵树德率大军南下,抵达洛阳北郊,东都畿汝节度使高仁厚亲自出迎,封渭、马嗣勋、段凝等文武将佐相随。
    “新安县是个什么情况?”行走在杂草深深、破败腐朽的神都洛阳之内,邵树德问道。
    “回大王,贼将徐怀玉纵放数千人出城,已为马将军遣人收拢。”高仁厚答道:“走了这么多人,城中粮草应还能坚持半年左右。”
    “高都将是何方略?”邵树德问道:“新安县不克,总不是个事,如何拿下此城?”
    “攻城、劝降两策并用。”高仁厚言简意赅地答道。
    “这个方略是对的。”邵树德鼓励道:“素闻高都将擅攻心,于川中屡建奇功,今拭目以待。”
    洛阳战事大体结束后,高仁厚出镇洛阳,怀州行营解散,各军的隶属也重新进行了调整。
    邵树德刚刚决定,组建洛阳行营。
    高仁厚已经当了节度使,不适合再担任洛阳行营的主帅,故由李唐宾担任洛阳行营都指挥使,高仁厚副之,原河洛经略使衙门解散。
    武威军使卢怀忠担任行营都虞候,归德军使符存审担任行营排阵使,天雄军使臧都保任行营先锋斩斫使,飞龙军使契苾璋任行营游奕讨击使,东都畿汝节度副使封渭任行营供军使。
    这是几个主要官职,下面还有一堆中下层职务,限三月之前堆满人,衙门开始运转,囤积钱粮、器械、役畜、车辆等各种战争所需物资。
    打了这么多年仗,哪个人管理后勤井井有条,哪个人出谋划策厉害,哪个人熟知山川地理,哪个人善于协调关系等等,基本上都清楚了,或者说每个方面大帅都有用得惯的一批心腹将佐团队,行营运转所需人才相信很快就能借调、招募完毕。
    军事方面,洛阳行营暂辖天雄、赤水、归德、武威、定远、顺义、护国这七支整建制的部队,外加飞龙军左厢、豹骑都、马嗣勋部降兵等零散部队,账面上有约七万人。
    铁林军、河源军、玉门军、保义军暂不编入行营。其中,河源、保义、玉门三军留守河阳,防备河东、魏博。
    关北蕃兵,出战很长时间了,伤亡也不小,除了跟随梁汉颙东奔濮州的那部分外,余众罢遣,各归各家。
    不过,甘州都部落使周易言已征调了一万回鹘、吐蕃、羌、嗢末、鞑靼等杂七杂八的兵马,连同其家人,一起东行。
    陇右节度使韦昭度募洮、阶、成、岷等州羌种万余帐东行,前往洛阳。
    新上任的廓州刺史孙进德禀报,他与当地驻军及诸部落头人相商,募吐蕃一万户东行洛阳。据闻,青唐吐蕃闻赞普募兵,“载歌载舞,喜不自禁”——真是扯几把蛋。
    不管怎样,蕃兵,无上可汗真的太多了,完全没必要逮着一只羊薅。
    至于铁林军、侍卫亲军,邵树德攥在手里,打算亲自微操。
    第035章 准备与拉拢
    洛阳还是有一些百姓的,但就分布来说,并不是狭义上的河南、洛阳二县,事实上偃师、缑氏、巩这几个伊洛盆地内的县多一些,几乎占了原本三万余户百姓的一半。
    此外,洛水河谷的长水、永宁、福昌、寿安以及属于虢州的卢氏,伊水盆地的伊阳、陆浑、伊阙也有一些百姓,都是张全义、胡真时代陆陆续续收拢安置的。
    但总体而言,洛阳周边是精华,其他的都很少,洛南三关以外诸县,基本可以说是人烟稀少,凋敝非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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