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邵树德一拍案几,笑道:“霍存父子就诛,河阳南城克复,大道通矣。”
    从去年腊月二十八围住河阳南城开始,到今年三月二十六,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攻仓城死伤三千,攻河阳南城又损失三千余,如今终于将其拔掉了,三城彻底贯通,孟怀洛三州之间的交通也无需再绕道。
    梁军水师的封锁作用,至此被抵消了一半。
    第二日午后,邵树德在亲兵的护卫下,过了浮桥,抵达已初步清理完毕的河阳南城。
    城中犹可见厮杀的痕迹。
    不多的百姓瑟瑟缩缩。新征服者来了,会怎么对待他们呢?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
    “粮草可清点完毕?”行走在州衙的焦黑断壁之间,邵树德问道。
    “得粮三万余斛,干草七千余束。”符存审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回答道。
    “朱全忠现在不给我留多少粮草了。”邵树德自嘲道:“想让他请个客也挺难啊。粮草分发一部分给百姓,剩下的充入军中吧。”
    “遵命。”符存审应道。
    “此事与孟州、河阳县做好交割。才三月底,春播不算晚,还来得及。城内这数千百姓,甄别一下,将官家眷发往阶、鄯、廓三州。”邵树德又道:“昨晚俘斩几何?”
    “回大王,斩首千七百级,俘五百人,得马二百匹。”
    “所俘贼人,队副以上军校皆斩,余众发往修武县。”
    “遵命。”
    在修武县砖场、煤矿及水利工地上忙活的人可不少。之前有一万出头,多为梁人、淮人俘虏。洛阳之战爆发后,俘虏激增,一度达到两万,后来挑了三千多长直军到灵州,交给都教练使衙门整训。
    再接着又放归了部分河南府的土团乡夫,人数跌回万余。后面新安县投降,土团乡夫皆释,佑国军四千余人押至修武。
    今日河阳又两次俘获了千余人,人数涨到了一万六。
    不过都教练使衙门的人已经快马赶到了修武。他们将从这一万六千余俘虏中再拣选精悍敢战者三千众,带回灵州整训,与续备军新兵、各蕃部勇士一起编入正在组建的黑矟军。
    剩下一万三千多人,伐木的伐木、挖河的挖河、烧砖的烧砖、采煤的采煤,还有部分人在开垦军属农场,差不多也够了。
    邵树德又在城内转了许久。
    商铺被勒令开业,百姓家门也不许关闭,马上还要进行第二轮搜查,确保没有贼兵还隐藏在里面。
    大河北岸,完成春播的河阳土团兵被二度动员,开始通过浮桥转运粮草。
    这个通道太关键了!
    若没有攻克,粮草只能从陕州转运,成本高到让人难以忍受。洛阳行营的存粮除了缴获外,基本上都是冬天从河面上运过来的,这会库存已经大为减少,正好补充。
    傍晚时分,宋乐亲自押运一批粮草抵达南城。
    “宋先生,南城还有数千百姓,现在春播还不算太晚,一切就拜托了。”邵树德拉着他的手,说道:“硖石、渑池一线的山间,还有最后四千余户牧民,我也交给你了。”
    “这四千余户百姓,多为回鹘、党项、吐蕃、鞑靼、粟特及吐谷浑羌胡,男丁不多,不如发一半至修武县,发一半到河阳县?”宋乐这里说的河阳县,很显然是指南城这半个县了。
    该县地跨黄河两岸,邙山以北、黄河以南的这片平地也挺肥沃,正好让他们带着牲畜过来,推行三茬轮作制,且牧且耕。而且他们与河阳南城的百姓杂居,也可以就近监视,毕竟南城新克,人心未附,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至于这些李仁欲、拓跋仁福部众的忠心嘛,邵大帅是他们可汗的可汗,是无上可汗,早就人所共知——这就是讽刺的地方了,羌胡对邵大帅的忠心,比河阳南城的汉人要更大。
    “先生看着办吧。”邵树德说道:“孟怀在一天天变好,先生大才,我已知之。”
    “我的才具先不谈。”宋乐说道:“大王答应在夏收之前发牛五千头、羊三十万只到河阳,可能及时送达?”
    “这……”邵树德尴尬道:“军情紧急,我得去趟洛阳。”
    ※※※※※※
    洛阳郊外,李唐宾穿上了一套华丽的盔甲,挂着大红色的披风,与高仁厚并辔而行。
    老高现在低调很多了,可能是向他进言的幕僚说了什么吧。
    东都畿汝节度使,已经很惹人眼红了。若再叽叽歪歪,指手画脚,你置行营主帅李唐宾于何处?
    不过老高就是老高,虽然已经注意收敛自己的言行了,但本性难移,很多时候总是忍不住开炮。
    “都头派人攻太谷,错是没错,就是伤亡有些大,不大好看。”高仁厚说道:“今飞龙军也出动了,可以把人撤下来了。待粮草、器械、人员齐备,咱们再来个大场面。”
    李唐宾看了他一眼,懒得说话。
    用兵征战,他其实是不在乎伤亡的,只要能达到目的,把一支部队打残也在所不惜。
    这是两人理念的根本差异,没什么好说的。
    高仁厚看不惯他,他还看不惯高仁厚呢,总有妇人之仁,不够狠辣,难怪当初在东川败北。
    二人行了一段后,停了下来。
    驿道之上,飞龙军万余步卒牵着马骡,向东南方行去。
    军使契苾璋策马而来,及近,翻身下马,对李唐宾、高仁厚行了一礼,道:“二位都头,末将这便去了,定将贼军腹地搅个天翻地覆。”
    “着重搜索、袭杀贼人运粮队伍,不要放过任何一支。”李唐宾道。
    “契苾军使保重,上万儿郎皆久经战阵之精锐,万勿有失。”高仁厚道。
    契苾璋点了点头,行礼后离去。
    万余人出洛阳后东南行,于四月初一抵达了缑氏县。
    缑氏土族储氏献猪羊百口劳军,另有子弟十余人带着铁枪、战马,欲随军征战。
    契苾璋本欲拒绝,但有幕僚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又欣然收下了这十余储家子弟。
    离开缑氏县后,继续东南行,两天后过了轘辕关,进入嵩高山(太室山)地界。
    走过了最难的一段小道,离开了最后一道夏军营栅后,契苾璋下令全军上马,直扑十七里外的登封县。
    负责此地防卫的赵霖第一时间侦知夏军来袭,立刻下令全军八千余人撤回县城固守,以免有失。
    张归厚带着千余骑去颍阳县,与守军配合,消灭了翻山越岭而来的两百多夏军。不过山岭间还有不少夏军跃跃欲试,烦不胜烦,至今还没回来。
    赵霖自认为做出了最正确的应对,但飞龙军只是作势扑了一下,在见到梁人早有准备之后,立刻调头南下,沿着颍水和登封大道直行,朝三十五里外的告成县冲去。
    “这是……”登封城头,赵霖有些傻眼。
    夏贼避而不战,即便厅子马直千余重骑兵还在,也拦不住他们啊。这是想做什么?
    “贼人想去许州。”王彦章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告成、阳翟一线极为空虚,肯定拦不住他们。速速知会张将军,让他拿主意。许州、汝州那边也要派使者,五百里加急,迟疑不得!”
    “去许州做甚?”赵霖有些慌张。
    忠武军是他们赵家的地盘,梁王一直十分信任。先父赵犨故去后,由仲叔赵昶接任节度使,仲叔去年病逝后,又由季叔赵珝继任。季叔百年之后,这个职位难道不是自己的?
    天杀的夏贼!祸害哪里不好,非得去祸害陈许?
    杜宴球看了一眼赵霖,深深叹了口气。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家里这点坛坛罐罐。
    如果他没料错的话,这应该是夏贼的飞龙军。万余军士,足足两万五千余匹马骡,跑得这么快,谁都追不上。若他们直扑长社,后果不堪设想。
    赵霖这种无能之辈,懂个屁!
    第049章 又来这招!
    登封、告成是河南府属县,阳翟隶许州,三者之间的总距离是一百零五里,沿颍水一字排开。
    前两者其实都没什么人口了。本来就处于山区,人烟稀少,黄巢、秦宗权两度祸害,损失巨大。其间有一些其他地方的人跑过来避难,后来全被张全义集中到了伊洛盆地。
    也就是说,除了黄、秦之外,张全义也是造成除洛阳、洛水流域之外的其他地方人口锐减的重要因素。只不过老张是强迁百姓过去种地,秦宗权干的事情就要可怕多了。
    阳翟稍多一些,但也在历次战乱中损失巨大,百姓多往州城那边跑,回来的寥寥无几。
    四月初四,大军突然出现在阳翟县、阳翟镇外。县城大门紧闭,契苾璋下令强攻。
    上万军士下马,伐木后造了简易梯子,结果一通鼓还没擂完,军士们就顺利登上城头,杀散了少得可怜的守军,占领县城。
    县内的情况让夏军将士们大失所望。
    真的没几个人,稀稀落落的三百来户,男女老少都有,带着惊恐不安的眼神。
    也没什么劫掠的必要了,刮不出油水。军士们砸开了县城内仅有的一家粮铺的门,又开了县库的粮仓,总共才得了八千余斛粟麦,其中一半还是从其他地方花大代价运来,准备送到登封的。
    搜罗了数十匹马骡后,全军在城内过了一夜。第二日,先牵马步行。午后,斥候来报,有梁军骑兵从后面追来,于是所有人上马,一溜烟跑了。
    马多就是这么任性。平均每匹马的负重没有你大,有本事来追我。
    四月初六傍晚,全军抵达了阳翟东南九十里的许州理所长社县郊野。
    许州,北朝时名颍川。
    西魏大统三年,东魏颍州长史贺若统据颍川来降,东魏遣将尧雄、赵育、是云宝率众二万攻颍川。宇文贵自洛阳率步骑二千救之,军次阳翟。双方在此爆发大战,东魏败。
    契苾璋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不太了解,不过他也向随军幕僚虚心请教,得知颍川郡在历朝历代都是繁荣富庶、人烟稠密之地,对这个地方又有了新的认识。
    简而言之,放开了抢吧,这万把人、两万余匹马,不用担心活不下去。
    “长社北有许昌、长葛,东南有临颍、郾城,皆人烟辐辏之地,将军若去派捐,当大有所获。”幕僚建议道。
    “长社富不富?”契苾璋问道。
    “自然极富。”
    “那何必舍近求远呢?”契苾璋笑问道。
    “长社恐有贼军大兵屯驻。”幕僚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许州,是陈许节度使的理所,军号忠武。中唐以后,一直是对抗淮西蔡贼的前线。想想就知道,能和蔡贼打得有来有回,让朝廷非常倚重的,能是弱旅吗?
    讨河北三镇、平淮西叛镇、平昭义刘稹、平徐州银刀都、平裘浦起义、平庞勋之乱、平李国昌父子,乃至平黄巢、秦宗权,哪次忠武军没出动?几乎是朝廷的御用打手。
    幕僚担忧忠武军兵强,情有可原,不过契苾璋显然有不同的看法。
    “我闻朱全忠征伐诸镇,大肆抽调忠武军精锐,编入宣武军,赵氏不能阻。”契苾璋说道:“杨师厚为忠武军大将,也是朱全忠塞过去的。他带着几千人在汝、蔡征战多年,也没见多厉害,显然忠武军人才凋零,精兵强将已尽入宣武矣。”
    “许州赵氏为汴州输送财货多年,年年亦选送陈许好儿郎至汴州入军。五六十万口的陈许镇,竟然只养了万余衙军,这正常吗?”契苾璋继续说道:“就这万余步骑,还被杨师厚带走一半,赵珝还有多少力量?”
    幕僚有些惊讶,问道:“军使欲攻许州,尽灭忠武军?”
    契苾璋失笑,道:“不打!若想歼灭贼军,我至告成县时,便四处劫掠,抄截张归厚那帮人的后路,岂不美哉?但张归厚算不得什么大鱼,破夏军也没有足够的价值,汝州丁会那三万众,才是该死死盯着的。因小失大,智者所不为也。”
    幕僚仿佛明白了。
    “就在长社县征粮派捐,搜集骡马。”契苾璋说道:“若忠武军来战,咱们便找机会,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何惧之有?”
    在阳翟县得到的八千余斛粟麦,说实话只带走了一小部分,其余全被一把火烧了。征集更多的骡马才是正理,每多一匹骡子,就能多带大几十斤粮豆,对于持续流动作战的他们而言,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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