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不敢出营阵战,志在阻我,气势已是堕了三分,戮力杀敌,或有奇迹。”
    众将校七嘴八舌,一边说,一边披甲,言语间已有死志。
    王重师看着夏军的营寨,又看看远处虎视眈眈的骑军,久久不语。
    “指挥使?”有人催促道。
    “我不惧死,我惧未获死所。”王重师叹道。
    他是许州长社人,家乡就在近前,却不能再看最后一眼。
    众人多为陈、许、蔡、颍男儿,闻言都有悲戚之色。
    “传令,就地休息,分发食水。”王重师让人牵来他的战马,说道:“一会就和将士们讲,并力杀敌,破贼则一路坦途,可归家矣。”
    “遵命。”军校们纷纷离去,抓紧时间进食。
    邵树德登上一处高坡,看了眼黑压压一大片的长剑军。
    “大王,长剑军被阻于长社之南,匡卫军被阻于长社以西,佑国军被粘在郾城左近。庞师古之撤军计划,全盘皆输矣。”谢瞳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画着简易的战场形势图,笑道。
    “还可以加上沿着蔡水北上的朱全忠。”邵树德说道:“七八万精锐大军被分割成四块,绝不能让其靠拢。”
    让敌人的长直、飞胜、雄威、长剑、匡卫、佑国六军集结到一起,然后展开决战?
    我脑子得多有坑才会这么做?谁敢这么打仗,直接革职,永不录用。
    分割敌人,然后利用骑兵、骑马步兵的机动优势,来回奔袭,局部以多打少,一块块吃掉敌人,这才是正确的用兵之道。
    “那就要打得快一点了。庞师古所领之匡卫军,也快要和卢将军交上手了。”谢瞳道。
    “我正有此意。”邵树德让人牵来爱马腾骦,翻身骑上,道:“将我的大纛打出来。”
    说罢,纵马驰下高坡。
    黑色的骏马在原野上一闪而过,数百骑士扛着大纛,紧随其后。
    再后面,休息足够的铁骑军将士也轰然驰下,数千骑如一道洪流般,冲向正在休息的长剑军。
    “起身!列阵!”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刚拿到胡饼,还没来得及吃的长剑军将士纷纷起身。上万人如一台紧密运转的机器,枪手、弓手、大剑士各司其职,严阵以待。
    “邵贼竟然来了!”有人惊呼道。
    王重师也看到了,有些跃跃欲试,不过看了眼寥寥百余骑,再看看邵贼身边那成千上万的骑兵,只能摇头叹气。
    若有千骑,他都敢冲杀一下。邵贼若就诛,以夏军现在这个样子,绝对选不出第二个领头人,谁都不服谁,结局就是互相攻杀,自取灭亡。
    不过邵贼太谨慎了,完全是故作武勇,振奋军心士气——大纛离得也太远了,连弩都射不到。
    骑军从远处一绕而过。大纛竖到了营寨附近,寨墙内外的军士纷纷高呼。
    邵树德哈哈大笑,抽出佩剑,高举道:“今与贼战——”
    亲兵们齐声高呼:“唯死而已!”
    “唯死而已!”
    “唯死而已!”
    声浪传导到了各处,两万多军士跟着齐声高呼:“唯死而已!”
    刚刚被动员了一番勠力死战以归家的长剑军军士也听到了,一个个面色凝重。半年内补入的新兵甚至脸色发白,手死死捏着剑柄,浑身僵硬,关节都发白了。
    彼时阳光正烈,上万人站在那里,口干舌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王重师见这样不是办法,叹了一声,道:“我得死所矣。”
    说罢,披了两层甲,将长剑插在背上,手里挥舞着一杆步槊,道:“击鼓,进兵。”
    骑兵又远去,兜到了他们背后。
    长剑军不得不分出一部分人,向后警戒,并用辎重车马作为屏障,挡住左、右、后方。
    铁骑军选了数百人,靠近之后,纷纷下马,用步弓射击。
    长剑军后阵两千余将士刚想坐下来吃饭喝水,无奈又起身,用弓弩还击。
    铁骑军将士各自射完十余支箭后,纷纷上马,扬鞭远去。
    长剑军将士松了口气,军官下令分批休息。
    铁骑军又有数百骑奔至。
    梁人不再上当,部分人席地而坐,抓紧吃喝,部分人严阵以待,用弓弩驱逐骚扰的骑手。
    正面战场之上,攻防战已经开始。
    契苾璋扒了衣甲,在营中赤膊击鼓,振奋军心。
    激越的鼓声之下,忠武军的弓手们箭如雨下,毫不客气地招呼着正缓缓冲来的长剑军将士。
    “哚哚哚!”盾牌之上长出了一层白毛。
    惨呼声不绝于耳,那是被箭矢射中无甲躯干部分的声音。
    “杀!”一名军校猛地发一声喊,突然冲向外围警戒的小寨子。
    百余名忠武军将士守在里头,脸上带着病态的殷红与狂热,长枪如毒龙般伸进拔出,与梁兵杀作一团。
    小小的警戒寨子挡不住梁人的围攻。
    有长剑手爬上寨头,奋勇厮杀。忠武军将士没有退路,也以命搏命。天空如同下了一层血雨,不断有鲜血、头颅和残肢断臂落下。地面上的人浇了满头满脸,却愈发狂热,嘶喊着往上冲。
    “嗡!”密集的破空声响起,粗大的箭杆带着千钧之势,飞向了正密集围攻小寨的梁人。
    仿如夏日收割麦子一般,之前还生龙活虎的梁兵被瞬间击倒。
    粗大的弩箭直接射穿了胸腹,将人带飞了出去。
    这一波齐射,至少死伤数十人。
    梁人仿佛不怕死一般,第二波紧接着冲了上来。领头的军校甚至脱了衣甲,双手紧握重剑,大声鼓舞士气。
    长剑军,都是一帮不要命的疯子。
    “嗡!”第二波弩箭从寨墙、敌楼上射出,又带走了数十条人命。
    梁人的攻势为之一挫。
    再勇猛的剑手,再坚强的战斗意志,也得面对面的时候才能发挥啊!
    这人还没见到呢,就被人弓弩连射,这么打仗,再高的士气也要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后方有人击钲,梁人潮水般的攻势为之一收,剩下的人互相靠拢之后,缓缓退去。
    有千余铁骑军见梁人败退,瞅准机会追了过来,转悠了许久,竟然没找到追杀溃兵的机会。
    恼怒地射了一通箭之后,他们又向远方兜去。
    “击鼓,出战!”契苾璋下令道。
    “遵命!”两千步卒早就披挂完毕,闻言立刻从地上起身。
    赵麓、赵岩二人有些惊讶,也有些敬佩。
    寨子很坚固,战具齐备,完全可以死守的,真没必要出去野战。但人家就是这么做了,这份勇气让人钦佩。
    壕门缓缓打开,两千人分成数支出营,在旷野中列阵。
    退回去的梁人正准备吃点东西,喝点水,见状只能起身,前出列阵。
    远处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铁骑军又出动了,还是熟悉的下马步射。
    一万骑分成了三波。一波上前步射骚扰,一波随时准备接应,一波在远处吃饭喝水,恢复体力。
    围剿长剑军的战役,按计划稳步进行着。
    而在数十里之外的西北方,庞师古左等右等,也没等来长剑、坚锐二军中的任何一支。
    看着前方远远立下的营寨,以及高高飘扬着的卢怀忠的将旗,脸上的忧愁几乎浓得化不开了。
    他没有第一时间下令进攻,而是先立寨,确保有个退路再说。
    第085章 破军
    太阳落山之后,战斗仍在继续。
    长剑军确实生猛,飞龙军与其大战,竟然被击退了,损失还不小。
    酉时三刻,忠武军也拣选了三千精锐出战。
    梁人匆匆起身迎战,因为要防备骑兵冲锋,他们不得不出动了大部分人,好不容易杀退忠武军后,气喘吁吁地退了回去。
    “嗖!嗖!”双方的步弓对射还在继续,杀败敌人退回车阵的长剑军将士们很烦躁,赶了一天的路,连吃饭喝水都被屡次打断,大伙是真的累了。若不是回家的执念支撑着,这会早打不下去了。
    “杀啊!”三千余骑兵以排水倒海之势从后方冲了过来,看他们气势逼人的模样,好像要展开决死大战一样。
    鼓角之声连起,所有人都披挂齐整,将器械拿在手中。
    军官们大声呼喝,传递各种命令,长剑军被全部动员了起来,严阵以待。
    “嗖!嗖!”这是步弓向外射出的声音,但战果寥寥无几,因为夏人在一箭之地的边缘就横向展开,绕往另一个方向。
    很显然,他们并不靠近,只是在外面袭扰。
    “又上当了!”一名军校气得直跺脚。
    王重师也脸色铁青,他立刻下令撤掉一部分戒备的军士,分批休息。
    再这么耗下去,他们早晚被人玩死。
    接到命令的营伍离开了大车,到空地上休息,但不许卸甲。
    王重师紧急与几个老部下一起商量对策。
    “昔年刘裕灭南燕,他怎么做的?”王重师问道。
    他之前在东线打仗,不是没遇到过骑兵。但朱瑄、朱瑾的骑兵比较傻,喜欢直接冲步兵,结果自然是大败亏输了。
    夏贼的骑兵,首先在数量上远远超过朱瑄、朱瑾,另外他们不直接冲,以袭扰为主,这就让人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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