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耶律氏夷离堇家族的背景,迭剌部还建了公共牧场,畜养了更多马匹。
    完全可以想象,马儿吃掉了本应养羊的资源,导致民众生活水平下降。但别急,正所谓邻居屯粮我屯枪,迭剌、乙室这两个兄弟部落可以出去抢啊!而且他们成功的抢劫行为带动了其余诸部,整个契丹八部变得好斗凶残,民众多养马,喜欢厮杀劫掠,抓回来大量奴隶编成奴部,专事生产。
    战争爆发时奴隶也要上阵,表现好的可以获得身份,成为契丹八部牧民,有自己的财产,整个就是高度军事化的强盗集团,周围各民族、各部落听了大皱眉头的那种。
    月里朵登上了一处小山坡,托腮看着山下。
    那里有人在修剪马蹄,有人在钉马掌,有人在训练。
    她会修理马蹄,但还没尝试过钉马掌。草原上绝大部分战马都要钉马掌,但她知道,中原人这么做的却不多,有也是在边郡有长途奔袭需要的地方才会给战马钉马掌。
    黑马懒洋洋地看着山下的同类,以它的个头,冲下去绝对鹤立鸡群。
    月里朵掏出一个糜子饼,黑马把头凑了过来,嚼巴嚼巴吃掉了。
    黑马身上已经多了不少马具,最显眼的是一张桦木弓,也是契丹传统弓。
    弓身用桦木制成,整身被桦树皮缠绕。弓体正中为椭圆形,两边逐渐变成菱形体,再向两端扁方体。弓囊、箭囊都用鹿皮缝制,她亲手做的,里面装了十余支凿子箭。
    弓为诸兵之首,契丹女人腰间亦各弓箭,并不是虚言。
    山下响起了阵阵马蹄声。
    侍卫亲军的人已经开始操练了,他们拿着各种马战武器,进行着冲杀训练。
    铁剑、铁刀、铁矛、铁叉、铁骨朵,是契丹勇士的常用马战兵器,比较杂乱。听那位投奔过来的高思继说,中原骑士主要用马槊,规制统一,配合默契。
    “若是骑上你这大个子,再配上马槊,如果有个一万骑,冲起来一定十分惊人。”月里朵起身,轻轻拍着黑马,道:“能够指挥上万勇士骑马冲锋,才配做我月里朵的男人。”
    呃,阿保机堪堪达到了这个标准。
    黑马转头在月里朵手中闻闻嗅嗅,见没有吃的了,又转过了头去,连山下也懒得看了。
    痕德堇可汗的扈卫虽然也披甲戴胄,但看着就没有它以前的主人神气。
    那可是武装到牙齿啊,马面、鸡颈、马身甲、搭后、寄生、头盔、瘊子甲、面帘,人马具装,骑士只留三窍在外,骑着个头高大的骏马,以闪电般的速度和强大的冲击力,将粗长的马槊招呼到敌人身上。
    牛角声在山下响起。
    月里朵转头望去,只见那边演练起了战术。
    数百革鞭木蹬、甲胄全无的骑士,先上前射箭袭扰,扮做敌人的一方追杀过来后,这些羸骑且战且退,将敌人引入了预先的埋伏地,然后精彩的一幕出现了:大量身披甲胄的精锐骑士骑着战马,自如地从山林间穿出,加速冲向被埋伏的敌人。
    经典的契丹传统战术,对付室韦人时屡试不爽。
    “好啦,不看了。”月里朵拍了拍黑马,一个纵跃骑了上去,抽出马鞍旁的匕首比划了两下,笑着策马离开了。
    最近二十年来,中原战事愈发激烈。
    她经常与丈夫一起参与军国重事,至少对幽州那一片了如指掌。
    李可举、李匡威、李匡筹、高思继、李克用,幽州换了好几个节度使啦。而每换一次,都意味着自身实力的一次下降。
    丈夫曾经说过,如果有选择,他不会去打室韦、鞑靼,而是会南下幽州。得一幽州,胜过室韦、六部奚乃至渤海全部。
    他想要南下幽州都想疯了。只可惜那个庞然大物还不够衰弱,这次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如果能一战歼灭几万燕兵,则大事定矣。
    月里朵想看到万千人对她跪拜欢呼,哪怕只是借了丈夫的威风。就像曾经有五百户室韦人跪在她面前磕头一样,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迷醉的了。
    这次一定要成功!
    乾宁四年七月十八,契丹八部夷离堇耶律罨古只、挞马狘沙里耶律亿二人率两万余骑南下,前往隔壁的突吕不部牧场,等待八部人马汇集。
    一场规模高达数万人的南下幽州军事投机,即将展开。
    ※※※※※※
    “拜见杨将军、裴随使。”奚王去诸没有丝毫犹豫,带着数千丁壮跪倒在地。
    既然走出了这一步,他就再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契丹人要他的命,留在东边的奚人部众也不想看到他回去。听闻契丹人已经在物色新奚王人选了,唉,都是糟心事。
    “这就是你的兵?”杨悦看着那些片甲也无的蕃人,心想这也太差劲了,和西边草原上的部族差不多了。甚至还不如,毕竟黑水城的高昌回鹘还有部分人着甲呢,六部奚,真的不行了。
    “杨将军,他们都是能征惯战的勇士。”去诸起身笑道:“只要将军率师驱逐契丹,六部奚愿为将军效死力,永不相叛。”
    杨悦还没说话,从河阳昼夜兼程赶来的裴冠却咳嗽了下,道:“奉诚王不知夏王乎?”
    去诸醒悟,立刻告罪。
    杨悦脸色不是很好,坐在一旁懒得说话。裴冠带着夏王的军令而来,诸蕃汉将领纷纷接令,已经不打算攻契丹了。
    契丹号称“三十万骑”,撑死了十五万。这点兵,就打不得了?
    他有心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为由向东北方的平地松林进发,无奈没几个人听他的,如之奈何。
    “奉诚王终日流连怀荒故城,成何体统?如何招诱诸部奚众,壮大实力?三千余帐,委实太少了一些。”裴冠说道。
    “敢问随使,夏王欲我部迁往何处?”
    “先往濡源而去。御夷故城左近有一地名炭山,水草丰美,就立牙帐于彼处。放心,金刀军就在那儿,定护得贵部周全。”
    “自当从命。”去诸应道。
    “另者,夏王一贯喜爱草原勇士。听闻令郎扫剌勇武绝伦,不如携眷前往洛阳,至夏王帐前听令,如何?”裴冠又道。
    去诸稍有迟疑,对上裴冠审视的目光后,立刻俯首应命。
    这就是要人质了。总算是给面子的,没让长子一家过去,但如果有选择,去诸更愿意把二子扫剌留在身边,派长子苏支入质中原。
    “这就对了嘛。”裴冠笑了,道:“奉诚王且放宽心,夏王仁德,定然会令贵部得以返归平地松林。”
    “无上可汗真是我等受契丹欺压之人的大救星,看到可汗,便如看到了亲人一般。”去诸恭维道。
    其实他来到怀荒镇之后,发现这个地方也不错,不比平地松林差。甚至因为离中原更近,而显得更有价值。但他现在没得选择了,人家说啥就是啥,能怎么办?
    站在帐中的王合暗暗思索。
    夏王特使裴冠来后,言语间透露了些许风声,说怀荒、御夷、濡源三地不打算留给燕北诸部了,要“安排自己人”。
    那么问题来了,谁是自己人?
    奚王去诸已经被排除了,藏才王氏算是自己人吗?还是榆林宫、沃阳宫、洪源宫部属才是夏王的自己人?
    王合左思右想,觉得不是很乐观。唉,王氏想换个草场,怎么就那么难呢?
    裴冠不知道王合的胡思乱想,但他知道,出发前夏王已经下令,拓跋金率部众东进,至燕北听令。很明显,拓跋氏多年来任劳任怨,已经获得了夏王的信任,慢慢被当做自己人了。
    另外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从小被拓跋蒲带大的拓跋彝昌很可能要发达了。他将带着夏州拓跋氏的部分年轻子弟赶赴燕北,如果他姑姑的本事再大一点的话,这个小伙子的前程不可限量——要知道,拓跋蒲一直无子,几乎将侄儿拓跋彝昌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待了。
    方才去诸说夏王是奚、室韦等部落的救星,裴冠就直想笑,明明是党项人的大救星。一个被吐蕃欺压,投奔大唐后日子过得很艰难且内部四分五裂的族群,眼看着要扩张到燕北了,这不是救星是什么?
    党项贵人的利益,基本与夏王绑在一起了。横山野利氏未来的继承人将是夏王女婿,世子也将纳野利、没藏等大族嫡女为媵妾,这简直就是与国同休的架势。
    六部奚?差远了,来得也太晚了。
    “好好整训兵马吧。”裴冠最后又提点了一句:“征讨契丹之事,不用你来操心。时辰一到,自有军府差官至贵部宣读调令,中原虎狼之师一至,小小契丹还不立成齑粉?”
    第020章 气急败坏
    李克用占领幽州之后,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
    坏事且不谈,提一下老李做的好事,最主要的就是重新构建了李可举、李匡威、李匡筹时代日渐荒废的边防体系。
    他任命义子李存进为檀蓟镇遏兵马使,重新组建了静塞军,兵额万余人。如果征发蕃兵、乡勇,扩充至两万余不成问题——毋庸置疑,幽州乡勇也是有相当战斗力的。
    檀蓟最主要的防御方向是古北口,这个关口及山北的军镇、烽燧体系几乎占去了静塞军超过一半的力量,可见重视程度。
    讨平刘仁恭之后,又调蔚州刺史李存璋为营平镇遏兵马使,驻平州。
    平州恢复了国朝盛时的卢龙军编制,虽然兵额只有两万,但终究是建立起来了——幽州镇的军号本来就是卢龙,又称卢龙军节度使,没有卢龙军像什么样?
    而在西北的新毅妫方向,义子李存孝所领之兵被编为清夷军,主要驻扎在妫州,兵额五千,以骑兵为主。
    三个义子,分镇妫、檀、平三地,控扼山后蕃汉部落,是为幽州镇的北边定海神针。
    而在他们身后,还有涿州刺史李存信、顺州刺史李嗣源、瀛莫镇使李嗣昭,各有兵数千至万人不等。
    这六位统率的兵马加起来已经五六万人了,再加上被任命为幽州镇行军司马的李落落所领上万步骑,整个幽州镇的兵马已近七万。
    在屡次叛乱以前,幽州养这么多兵当然没问题,但经过了这几年的折腾,老实说,负担有点重了,百姓很苦,对蕃部的压榨也慢慢变得酷烈了起来。
    但老百姓还是咬牙坚持,因为他们更害怕契丹过来劫掠。公允地说,李克用部队的军纪不好,但他们到底还是有军纪的,有时候也会装模作样抓一抓犯事的倒霉鬼。可契丹人就不一样了,他们还没把幽州看做自己的地盘,完全是捞一把就走的心态,自然谈不上什么军纪,烧杀抢掠是家常便饭。
    这一日,新官上任不过数月的李存璋正在巡视边塞军镇。
    他从平州理所卢龙县出发,带着三千骑兵,一人双马东行,走了一百八十余里至石城县临渝关。
    此关即后世山海关,有时亦简称渝关,久而久之被人混淆成了榆关。
    当然他还有一个别名临闾关,从名字就可以看出,这座关城一定位于山的尾闾附近。
    事实上临渝关确实如此,位于隋唐长城东端,关城东临渝水入海处,故得名。
    关城三面皆海,只有北面与陆地相连,有兔耳山、覆舟山,皆陡峻不能越。山下沿海岸有驿道通往北方,最窄处仅有数尺,只能单向通行一辆马车。关西山脉之中还有六个口子,皆栅戍相连,有烽燧及少量守军。
    李存璋既为营平镇使,当然知道临渝关这个交通节点的重要性,事实上他还兼任临渝关防御使,驻守关城内外的三千军士亦由他直领。但他一般不在这边,实际上由防御副使李承约负责防务。
    李承约是蓟州人,曾祖李琼曾为蓟州别驾,祖父李安仁为檀州刺史,父亲李君操为平州刺史。从家世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幽州本地将门,李克用对幽州的消化在一步步加深。
    李存璋没有在临渝关多做停留,而是巡视关外诸戍。
    七月二十三日,他抵达了白狼戍。
    白狼戍有镇城,驻兵千五,其中骑卒五百,另征土兵千余助守,为天宝年间的营州地界,大致位于后世辽宁喀喇沁左翼境内的大凌河西岸。
    守将谭继恩,世居白狼戍左近,为地方土族,甚有勇力,箭槊双绝。
    其先祖谭忠为河中绛州人。元和年间,谭忠“豪健喜兵”,幽州节度使刘济给他两千兵马,障白狼口。
    “参见镇使。”谭继恩率将校及胡人酋豪一起上前行礼。
    李存璋回礼,然后看着镇城内的蕃汉兵马,道:“此番前来,实乃军情紧急。东、西硖石外已出现契丹兵马,规模不小,似有所图。白狼戍位置紧要,万万不能松懈。”
    安史之乱后,国朝对营州的控制力大减,不但将理所从柳城迁到了临渝关内,建行营州,同时对营州的两蕃(契丹、奚)部民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不管了。老营州的地界上,就只剩下温沟、白望、西硖石、东硖石、紫蒙、白狼、昌黎(非后世昌黎县)、辽西等十二座军镇,到了最近二十年,因为幽州镇频繁干涉大同等地的战事,元气大伤,陆陆续续只剩下了八座镇城。
    而因为营州或者说行营州的理所内迁,这些位于老营州地界上的军镇、士兵、百姓及附庸部落的治权,已经事实上转移到了平州刺史手中。
    李存璋的官衔是营平二州镇遏兵马使、临渝关防御使、平州刺史,关外八戍守军都是他辖下的兵马,总计万余,以燕人、契丹人、奚人为主。如果算上临时征召的土兵,则有一万七八千之多。
    看似是一股庞大的力量,但分散在八处,单个军镇面对契丹人时总有力不从心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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