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力不够,呃,这个貌似没办法。两军拉锯的地方,百姓非死即走,真弄不到人了,那就只能苦一苦自家辅兵了。
    而就在侍卫亲军井然有序地进行着阻击战准备的时候,铁骑军已经先期与梁人交上了手。
    ※※※※※※
    八角镇外成了夏军骑兵的跑马场。
    梁军不是一点骑卒都没有,毕竟魏博送了不少马匹过来,青州王师范也说要赠马。但数量太少了,往往分散到各处当游骑,根本舍不得拿出来与人厮杀。
    人与人之间的博弈其实很直观,你不敢出来阻止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铁骑军甚至大胆地分成多股,一股不过两百骑上下,四处袭扰。盯着八角镇、板桥店之间的驿道,看到有运粮的队伍就上去袭击。
    不过这次没有成功。他们并不失望,无法得手才是常态。
    如果骑兵多的一方可以随意截断步兵的粮道,那么以后中原步兵和契丹还怎么玩?人家可是能拉出十几万骑兵的,极限动员二三十万骑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你只有几万步兵和数千骑兵,面对契丹三十万骑,岂不是打都不敢打了?更别说主动进攻,以少打多,以步克骑,野战大破敌人了。
    但骑兵造成的巨大压力也是实打实的,八角镇的守军很快把消息送回了汴州,报予朱全忠知晓。
    但朱全忠焦头烂额,正在应对襄邑、尉氏一线的战局。
    威胜军发起了猛烈的攻势,不计代价。他们就地征丁,多达两万宋州夫子被集结起来,强行攻打襄邑城。
    土团乡夫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将守军的城外营垒攻破,又填平了城隍,拆掉了羊马墙,扫清了所有进攻的障碍。
    乡勇数次叛乱,都惨遭镇压,然后又开小差溜走了不少人,等到折宗本放过他们,上威胜军主力攻城的时候,宋州土团兵已经只剩万余人了。
    两万多威胜军发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守军感受到压力,派信使溃围而出,向汴州求援。
    尉氏那边也差不多,守军伤亡开始急剧增加。信使向朱全忠诉苦,说城内缺乏箭矢、伤药以及修补城墙的材料。若再无援军过来,他们顶多再坚持十天半个月。
    襄邑、尉氏,都已经打了很久了,若不是中途夏军数次解围而去,城池早就破了。只能坚持半月并不是夸大之语,事实上已经很对得起汴梁了,情况恶化下去,失败是必然的。
    “你们都不同意解襄邑、尉氏之围吗?”看着一致反对这么做的几位幕僚,朱全忠心情不是很好。
    “大王,世子将兵万余,屯于中牟,然夏贼骑军大薄八角、板桥,此事十分蹊跷。”李振回道:“某以为,贼军已经增兵,世子恐有危险,不妨令其撤军,同时西进八角,接应长直军回来。”
    “敬司马,你怎么看?”朱全忠看向衰老了许多的敬翔,问道。
    “长直军骁勇善战,贼人便是增兵,一时半会也拿不下。大王或可沿汴水南下,先解襄邑之围,然后回师八角,接应世子。”敬翔说道:“大王,值此非常时刻,就得做出些非常之举,方有可能扭转颓势。”
    敬翔的意思是,如果襄邑丢了,那么夏军可以长驱直入,沿着汴水直趋汴州。尉氏也一样,一旦失守,贼人再无后顾之忧,届时大军进抵汴州城下,可就十分危险了。
    “大王不妨设想一下,如果主力西进八角,对襄邑、尉氏不管不顾,他们可真能守住半月?若夏贼真的增兵了,可能在半月之内结束西边战事,救出世子?”敬翔继续说道:“若我所料不错,邵树德一定亲率大军来了郑州,那地方怕不是已聚集了十万左右的夏兵。”
    说到底,敬翔还是贪心了。既要保住南边的据点,又想让很可能陷入重围的长直军回来,以便继续维持汴州这个烂摊子,以拖待变。
    在他看来,世子朱友裕其实没那么危险,不至于十天半月之内就全军覆没。军中粮草足支月余,如果一意固守,有很大可能等待汴州的援兵。
    反观襄邑、尉氏,已经处于不救则死的状态,局势更为紧迫。更何况,如果能在襄邑城下大破威胜军,甚至能极大改善局势。
    以前敬翔很讨厌赌,但他现在认为值得赌一把。
    “大王,仆以为不可南下。”韦肇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此时容不得万分冒险,当以接应世子为上。”
    敬翔闻言急了,一贯没甚脾气的他也难道发火,道:“这也不冒险,那也不冒险,任由邵贼以势压人,步步紧逼,就为了多苟活那么些时日,有用吗?”
    “敬司马昔日也提到,以拖待变。怎么,这就改主意了?”韦肇毫不示弱,反诘道。
    “若襄邑、尉氏失守,夏贼围困汴州,八角镇、中牟那边一样完蛋,还怎么拖?”敬翔冷笑一声,说道。
    “敬司马你太贪心了,竟然置大王安危于不顾……”
    “竖子不足与谋!”
    “够了!”朱全忠断喝一声,满面怒容。
    “我意已决。”他看了看一众幕僚,道:“集聚大军,西进八角。”
    敬翔仰天长叹。梁王已经没了十年前的锐气和魄力,败亡近在眼前。
    ※※※※※※
    中牟城下,朱友裕发现自己完全撤不了了。
    中牟守军居然出城夜袭,虽然被挫败,但很明显有一战之力,兵力也不少,这完全打翻了之前的判断。
    而到了后半夜,聚集在营外的骑兵大声呼喝,声势惊人,朱友裕只能下令谨守营寨,一切等天亮再说。
    可天亮后发生了什么?
    朱友裕登上营中高台,向西边望去,却见数量庞大的军队正在往这边挺进。而他们的先锋,似乎在昨晚就进了中牟县城,此时城头已经打出了旗号。
    “天雄军……”朱友裕轻叹一声,喃喃自语。
    这是一支即便在梁地也赫赫有名的部队,技艺娴熟,勇猛敢战,捷报频传。之前失陷在洛阳的长直军,就和他们脱不了关系。
    “可真是看得起我啊。”朱友裕自嘲道:“这是要把咱们这万把人也一块吃掉了,夏贼一定计划了很久。如果我所料不差,八角镇可能已经遭到贼军围攻了。”
    “衙内,是战是走,该拿个主意了。”
    “不如向南突围吧。到尉氏县,与守军里应外合击破贼军,然后再北归返回汴州。”
    “南边多半也不好走,可能是个陷阱。”
    “现在动不了,一动就要被多方夹击,很容易大溃。”
    “那难不成留在这个死地?”
    部将们争论不休,拿不出主意来。
    “好了,好了,不用再说了。”朱友裕止住了心腹将校们的争论,道:“便是要撤,也得先击破了当面之敌再说,否则被人追在后面使劲撕咬,能回去几个人?”
    “我意已决,先守。”朱友裕说道:“等待我父的消息。八角镇有大军,近在咫尺,须臾便可西进,杀到中牟城下。届时数军合流,夏贼可拿不下咱们。”
    他数了数旗号,铁骑、天德、天雄、镇国四军都出现了,这就是好几万能打的武夫了。仓促撤退,不是什么好选择,说不定就溃灭在半途了。还是得先打一打再说。
    九月十八日傍晚,天雄军主力抵达中牟。入夜后,邵树德率亲兵都抵达前线。
    针对朱友裕的攻势,明日就将展开。
    第029章 武勇
    乾宁四年九月十九日,邵树德亲自登上了中牟县城头。
    天空的密云越压越低。
    风有些大,密云狂野地奔涌着,不断变幻着形状,看起来好似来自黄泉地府的妖魔鬼怪一般。
    大纛打起来了,远远就能看见,无论敌我。
    天雄军将士在城外列阵,看到自家大王亲临前线之后,在军官的鼓动下,此起彼伏高呼起来。
    呼喊声震耳欲聋,从远处的方阵传到近处,再延伸到更远方。远远听着,仿佛就是天边的惊雷。
    “轰隆隆!”惊雷真的落下了。
    银色的闪电撕裂了阴沉的原野,照亮了双方军士脸上狰狞的颜色。
    马儿不安地刨着蹄子,骑手一边小心安抚,一边准备着器械。
    厮杀,随时都会开始。
    陈诚、赵光逢二人站在邵树德身后,此情此景,无需任何言语。肃杀的气氛弥漫全场,让每个人都静静等待着。
    天雄军邀战,梁军不得不迎战。因为他们不答应的话,聚集在中牟的近五万夏军就会开始挖掘壕沟,将他们困在里边。
    赌朱全忠来救吗?可以试试,就是显得无能了一些。
    朱友裕相信夏军费了这么大力气来围堵他,不可能不做阻截的准备,于是他应战了。
    数万大军在旷野之中列阵,东西相对。
    对双方而言,没有刺眼的阳光干扰任何一方,没有不利的风向,很公平的决一死战。
    与敌人决战是天雄军上下一起提出的,邵树德没有任何犹豫,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同意的原因很简单,天雄军是他溺爱的“亲生儿子”,是他完美的作品。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性格和脾气,而且在父母看来,这种性格与脾气是正面的,那么有什么理由阻止呢?
    邵树德至今仍记得,天雄军在洛阳围剿长直军时,剩下最后数百贼兵不降,有人想放箭射杀,李璘直接踹翻了想要下令的军官,亲自带人冲了上去,面对面短兵搏杀。
    这种一定要当面砍翻敌人的勇武精神,是一支军队最宝贵的东西。
    今日邵树德想看看他的孩子再一次当面砍翻敌人。
    纵是输了也不要紧。如今家大业大,他输得起。少许失败根本动摇不了他一手营造的大势,相反能够代代传承下去的勇武精神更让他看重一些。
    “杀!杀!杀!”大风扬起尘沙,做完战前动员的天雄军将士以槊杆击地,齐声大呼。
    将士们的神色既不紧张,也不过于放松,就是纯粹的淡然。
    独特的社会环境孕育出了独特的武夫,杀人是他们的职业,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这样的武夫,几万步兵敢向三十万契丹骑兵发起进攻,并且大获全胜。
    这样的武夫,纵身冲入敌阵时,万众披靡,敢喊出“尔辈非吾敌,吾当与天皇较力耳。”
    这样的武夫,身先士卒攻营垒,身受金创八九处,卧床休养之时,听闻贼兵杀来,一跃而起,披甲再战,誓死不退。
    这是我一手建立的“军事资产”。邵树德站在城头,思绪纷飞,就让这种勇武精神继续维持下去吧,越久越好。
    “轰隆隆!”数道惊雷落下,雨点噼里啪啦打了下来。
    仿佛是一个信号,双方数万军士齐声大喊,加快脚步冲杀了过去。
    银色的大阵在移动。
    银盔、银甲、银色的兵刃,还有那流不尽的血。
    密集的箭矢在空中飞来飞去,倒地者不知凡几。
    天雄军左厢第一指挥指挥使王郊连续投出三把短矛。
    短矛呼啸而至,洞穿了盔甲,将梁人军校钉死在地。对面有箭矢飞来,周遭不断有人惨叫倒地。
    血腥激烈的立尸之场,每一下呼吸都有生命在流逝。王郊侧身避过捅来的步槊,挺身上前,厚实的大砍刀重重砍在敌人的脖颈之处。
    仿佛落入了血池一般,无穷无尽的鲜血高高飚起,喷洒了他满头满脸。
    他的脚步丝毫不停,闲庭信步般冲入敌阵之中,左劈右砍,充满着血腥妖异的节奏感。
    从父亲王全处学来的刀矛之术愈发炉火纯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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