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好事成双,如今应验了。”邵树德笑道:“蔡松阳在临河县击败魏军,俘斩两千,契苾璋又大破朱全忠,连克即墨、昌阳、掖县。”
    罗绍威驱逐了李公佺之后,军势大振,兵强马壮,于是遣黎阳镇将陈元瑜率五千人至临河,他自督大军继之,打算一鼓作气打败夏军,收复相卫二州。
    不过行军至半途之时,听闻他父亲薨了,又折回魏州。陈元瑜立功心切,主动南下,先击败了留守德胜渡北岸的两千捧圣军,然后西进,遭到天德军迎头痛击,这才老实了。
    罗弘信一死,夏、魏间的战事算是打不起来了。
    罗绍威处理丧事,邵树德抓紧时间理顺相卫诸事。他不想以后北上与李克用大战的时候,还要在相卫囤积大军,弹压地方。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相卫二州还不如不打,留着收点人家的财货不好吗?
    “淄青战事要收尾了。”赵光逢正在与相州士人、土豪饮宴,谢瞳在邵树德身边参赞,只听他说道:“沂密已下,莱州又克,淄州被围,只剩一个青州。王师范岌岌可危,已是没有任何办法。当初不想答应的条件,这会多半又能接受了。”
    “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又不想给王师范荆南节度使了。”邵树德说道:“在我愿意谈条件的时候,开出的往往是最好的条件,可他们总不珍惜。王师范现在只有投降一条路,别的我不想给了。”
    谢瞳想了想,劝道:“殿下,王师范虽然必亡,但兵力尚众,城防武备亦很完善,若铁了心顽抗,拖几个月还是可以办到的。何必与他置气呢?给他个刺史好了,或者入朝为官。殿下信誉卓著,许诺保全王氏宗族、财富,王师范必不见疑,说不定就降了。”
    邵树德想了想,点头道:“那就让他入朝为官吧,眼不见心为净。这厮,太过烦人。”
    王师范好儒学,笔杆子耍得很溜,以前经常写小作文骂邵树德。
    特别是在他霸占张惠之后,王师范还新鲜出炉了小作文。这狗东西!我与张惠互相恩爱,孩子都有了,要你来叽叽歪歪?
    “殿下心胸之宽广,古来少之。”谢瞳立刻大拍马屁。
    邵树德摇头失笑,这帮马屁精,说话怪中听的。
    “速速派出使者吧,淄青平定之后,我有安排。”邵树德说道。
    第042章 压力
    秋风呼啸拂过大地,山岗上的野花尽皆凋零,弥漫着哀伤的气氛。
    莱州被攻破的消息,仿如一阵寒风,将每个人都吹得透心凉。
    被快马押至淄州、青州城下的俘虏们的哭喊,更似那丧钟一般,一下下敲在人的心头。
    刘鄩叹了口气,莱州一破,夏军沿着海岸驿道直趋黄县、蓬莱,登州四县必不可保。
    城池保不住,人民保不住,登莱的牧场也保不住,这二十余万百姓算是离青州远去了。
    不排除有个别勇武忠贞之士会站出来反抗,但必然是旋起旋灭,没有任何结果。
    自平卢军残部渡海南下至淄青,建立藩镇以来,一百四十余年的老牌藩镇,眼见着就要灰飞烟灭了。
    唉!刘鄩又叹了口气。
    “刘都头,夏王爱君之才,愿以州郡之位相待,何不来降?”
    “围城这么久,对得起王师范啦,何必呢?”
    “城内丁壮都编入军伍了,再打下去还能剩下几个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切勿自误啊!”
    城外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亲兵大怒,欲挽弓射之。刘鄩阻止了他们的盲动,没必要。
    “何必呢?”刘鄩叹道:“看这样子,淄青镇覆灭已是早晚的事情,做事留一线吧。”
    亲兵们听了也连连叹气,邵贼动用十余万大军攻郓、兖、齐三镇,郓镇覆灭得太快了,几乎还没反应过来,郓州就没了。随后,淄青诸州还在动员之时,邵贼又亲自率兵,绕道黄河北岸,奇袭齐州,大败两镇联兵,齐州也陷落了。
    南边的朱瑾又无法击破胡真所部数万人,至今还在纠缠,帮不上什么大忙,这仗就没法打了。
    大伙私下里讨论过,一致认为邵贼雪夜袭郓州奠定了整个胜局。郓州一下,割裂了三镇之间的联系,兖州与青州只剩狭窄崎岖的莱芜谷通道,然而这已成了死亡之路,没人敢走。
    打到现在,大伙其实只是在拖,已不可能扭转战局了。
    “刘都头,想好了没有?”城外还在不断催促。
    “青州王帅不降,我不降。王帅若降,我便举城归降。”刘鄩站到女墙边,大声道:“除此之外,并无他话。”
    劝降之人静默了一会,很快便离去了。
    刘鄩也下了城头,默默不语。
    后悔吗?或许有一点。
    数次出城夜袭,他们也抓了一些铁林军俘虏。通过这些人,刘鄩了解到了夏王所做的很多事情。民生、军略、政治等等各方面都有,细细听来,非常佩服。
    做武将的,谁不想遇到个明主?夏王创下如此大业,又是难得的宽厚之人,还将武夫常有的残忍、暴虐、嗜杀等负面情绪压制住了,看着就是个能成事的,若能在他帐下效力,或许能名留青史。
    只可惜,故太尉王公对他有知遇之恩,在主君没有投降之前,他不忍弃之。
    “都头,城中伤药无多,再打下去……”副将王彦温走了过来,嗫嚅道。
    “我房中还有大帅赐下的伤药,拿去给弟兄们用吧。”刘鄩摆了摆手,说道。
    王彦温还不走。
    刘鄩心如明镜,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副手,问道:“夏兵刚来之时,二郎一力主战,口口声声说为子孙谋。而今战了数月,又彷徨胆怯,何故也?”
    王彦温有些惭愧,说道:“不瞒都头,夏兵气势极盛,悍不畏死,打了这么久,大伙也怕了。邵贼要强迁我等出镇作战,也不是不能接受。”
    “和你一般想法的人多吗?”刘鄩问道。
    同时心中暗叹,这战斗意志还不如郓兵、兖兵,当真是承平日久了么?
    “很多。”王彦温老实地说道:“大伙都说,只要夏王还让他们当兵,继续发赏,就给夏王拼杀。”
    刘鄩仰天长叹。
    老兵都这个样子了,朱全忠训练的新兵就更不行了,齐镇亡了。
    见刘鄩一脸灰心丧气的模样,王彦温也有些不忍,又道:“若邵贼不体恤我等,让大伙断了生机,那就继续打。战了这么久,儿郎们已不像一开始那么手足无措了,邵贼想吃掉咱们,也没那么容易。”
    刘鄩苦笑两下,道:“若王帅降了,我等便降。若王帅不降,守到冬至,过了此节,尔等自开城请降吧。”
    王彦温欲言又止,眼神闪烁不定。冬至才投降,先不说能不能守到那个时候,单说这是刘鄩的命令,没他们什么事,就让人有些遗憾。
    王彦温下意识盘算起了手头的兵力。
    ※※※※※※
    数百里之外的兖州城北,因为朱瑾连日出兵,李唐宾便将李公佺部数千人配属给了胡真。
    龙骧、广胜、神捷、龙虎四军只有两万余人,还要分兵把守任城、中都一线,兵力十分吃紧。数次请求援兵,确实来了一些,义从军这等主力都到过兖州战场,但后来又走了。
    他们这些兵,与朱瑾相持可以,但没能力围城,只能僵着了。
    李公佺部在淄州攻城数次,被惨烈的战局吓坏了,能够南下兖州,大伙也是乐意的。
    一阵马蹄声响起。
    王彦章带队回到了营地,马鞍下挂着数个人头。
    跟他一起出击的军士都用佩服的目光看着他。
    这厮将略如何看不出来,但武艺、胆气确实是第一流的。北面山中有人作乱,听说是前天平军节度使朱瑄的人马,王彦章带着千余魏博武夫前去征讨,大破贼寨,杀贼首朱罕。
    只可惜,这帮人只是蟊贼,与朱瑄没甚联系。总共三五百人,占山为王,时不时下山劫掠一番。甚至还成功伏击过一支运送伤兵的队伍,让胡真大为震怒,出动人马搜寻到了贼寨,将其剿灭。
    王彦章这个功劳,立得是扎扎实实的。
    “王将军回来了。”远近之人看到了纷纷打招呼。
    “李将军何在?”王彦章翻身下马,问道。
    “去见胡真了,弟兄们连日攻城,伤亡不小,将军去据理力争。”
    “其实不用争了,听闻夏王有军令至,我部尽皆编入效节军,多半要去相州了。”
    “去相州?那太好了。”
    武人最佩服勇武之士,王彦章如此神勇,闯出了“王铁枪”的名头,如今不但滑州兵团结在他身边,就连博州兵都开始靠近他了,李公佺这个最高主将已慢慢变得名不副实。
    “没那么快去相州的。”王彦章把缰绳丢给亲兵,笑道:“你没看最近开始往兖州增兵了么?赵麓的忠武军马上就要南下了,兖州大军云集,要跟朱瑾算总账了。”
    王彦章的嗅觉确实敏锐。
    登莱战局出现的巨大变化击溃了齐人的心理防线,淄州、青州守军见到了莱州俘虏,个个面如土色。最近几日,每天晚上都有人跑过来投降,军官不能制止。
    就这个鸟样,还打个屁!
    现在唯一的悬念,就是攻灭淄青之后,夏王给不给大伙休整的时间。如果不给,那么兖州大战马上就会爆发,数万人马滔滔南下,对朱瑾发起最后的总攻。
    “听闻梁王在莱州,手头还有近两万兵马,战局会不会出现变化?”有人问道。
    王彦章神情一滞,良久之后摇了摇头,道:“听闻团结军惨败,那兵显然是不能战的。梁王困守营垒,多半也无回天之力。”
    听了这话,博州兵无甚表情,滑州兵却尽皆叹息。
    梁王曾经是河南人的大救星,解民于倒悬之苦,居然落得这个下场,可怜可叹。
    “朱瑾又出城啦!”有斥候快马路过,大喊道。
    “咚咚咚……”密集的鼓声响了起来。
    王彦章快步登上一处高台,望向南方的原野。
    兖州北门大开,千余骑左冲右突,纵横驰骋。
    龙骧军游奕使贺德伦率部迎上,厮杀不休。
    朱瑾确实勇武,在这种千余骑级别的战斗中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所过之处几无一合之敌。
    不一会儿,广胜军副使谢彦章也带着五百骑卒迎了上去。
    “河南马槊第一,好大的名头……”王彦章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铁枪,旋又松开。
    朱瑾大红色的披风在战场上十分耀眼。他似乎一点也不避忌成为敌人的目标,完全就是靠着一身武艺和经验在收割人命。不过在王彦章的眼里,朱瑾也只是在做困兽之斗罢了。
    当铁林军、义从军数万精兵南下之时,朱瑾怕是连出城冲杀都成了一种奢望。
    “将死之人……”王彦章不再看了,下了高台。
    ※※※※※※
    李守信又一次被请进了王府。
    王师范兄弟几个都到场了,脸色不是很好看。
    李守信肚里暗笑,但还是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问道:“王帅急召,可是已有决定?”
    “敢问使者,夏王所应荆南节度使之事,可还作数?”王师范也不兜圈子了,直接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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