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藩镇的都教练使不允许统兵一样,枢密使也没法领兵出征,但朱叔宗本来就没领过兵,没什么可遗憾的。
    出征之事,具体到国家层面,就是皇帝召开延英问对之类的最高级别决策会议,北司枢密使、南衙政事堂宰相、涉及到的有关部门主官一同参加,做出决策。
    “听闻司农寺、卫尉寺等机构也于暗中筹建起来了,大王创下的这副家业,终于像点模样了。”看着拔地而起的宫室,杨爚也很是感慨。
    “藩镇为国嘛,之前是藩镇,后面就是国了。”封渭亦很舒心,笑道:“可惜现在只能暗中筹备,没法公然入厅办公,名不正言不顺,惜哉。”
    藩镇为国,是必然要走出的一步。但之前是藩镇体制,虽然有从镇、附镇的说法,但理论上各个节度使都是平级的。各镇有各镇的班子,你要想建立制度,首要的便是跳出藩镇这个框架。
    但你没有跳出藩镇的框架之前,能怎么办?各藩镇统一财税、兵籍、官僚体系已是能做到的极限,但藩镇本身还存在着。
    自己重新建立一套制度这种事就别扯淡了,那与称帝无异。开国、建制,这两个词是联在一起的。邵树德也只敢在幕府、都护府的旧有体制内小修小改,用夏王府来打擦边球,另起炉灶是不可能的,那还不如直接造反干脆一点。
    当然,如今终于走到这一步了。旧的框架即将被打破,新的机构已在暗中筹建,等待时机成熟,即可走上前台。
    “我来了枢密院,理蕃院定然是野利经臣主持了。不过南衙政事堂不止一位宰相,北衙理蕃院多半也不止一位主事,不知道谁有这个福分了。”杨爚笑道:“一路走来,真是如同做梦一样。从麟州山沟沟里,到洛阳当枢密使,嘿,托了大王的福啊。”
    封渭也有同感。
    从一个忙于考学的士子,一跃而为东都畿汝节度副使,将来还很有可能位列中枢,这份运气,乱世之中又有几人可得?
    “雪下大了,走,去幕府品茶。”封渭邀请道。
    “那就却之不恭了。”杨爚笑道。
    新朝同僚嘛,自然要加深感情了。
    ※※※※※※
    李杭快马加鞭赶到了河东县。
    入城之时的感觉很不好,一派乱糟糟的景象。
    “关将军。”
    “李祭酒。”
    府衙之前,经略军使关开闰与李杭互相行礼,然后一同入内。
    “卢都头呢?”甫一坐下来,李杭便问道。
    “领军出征了。”关开闰简略地说道:“晋绛慈隰四州,州兵、土团已悉数召集,把守各关寨。卢都头已率武威军左厢并征集来的土团乡夫万余人东行,攻虞乡县。赤水军使范河亦率部自安邑出发,夹攻虞乡。”
    “为何不把右厢也带走?虞乡贼势猖獗,多拖一天就多一天变数。”李杭急问道。
    “乌岭道有晋兵趁夜下山,大肆劫掠,为我击退之后,把守山上城寨,并未退走。”关开闰说道:“慈隰那边,亦有贼人出没,卢都头已檄调黑矟军入河中,增援慈隰,但大王之令未至,黑矟军尚未出动。”
    “虞乡有多少贼人?”
    “恐不下万人,或有一万五千。”关开闰说道:“其中半数为河中衙兵。”
    “若贼人一意坚守,急切间怕是难以攻克。散落乡间的衙兵也不少吧?”李杭问道。
    “数千人还是有的,不少甚至已流窜至绛州,晋、绛州兵要守御关城堡寨,土团乡夫也被大量征调,地方上空虚得很,我已派三千步骑北上进剿。”关开闰说道:“河中城中还有一些蒲兵。主要是两千衙兵,另者,王瑶、封藏之各有亲军数百,短期内无忧。”
    “蒲兵不能一力剿之,得剿抚并用才行。”李杭说道:“大王遣我来,便是为了招抚蒲人,快速平定局势。关将军既言散落乡间之乱兵不少,他们此刻一定彷徨不安,也未必所有人都愿意投靠晋阳,招抚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关开闰知道李杭是夏王任命的招抚使。有这个头衔了,不办点事确实不合适,虽然就他本人看来,不如把河中乱兵全部剿灭,那些家伙一个都不可信任。
    “祭酒言之有理。”关开闰立刻说道:“这样吧,我拨两千兵给你,你看着办,能抚则抚,不能抚则剿之。”
    “如此甚好。”李杭喜道:“大王终究是要直领河中的,大肆杀戮不妥。相卫比河中还顽固,大王都给他们机会,况河中乎?这样吧,我先去节度使衙面见一下王瑶,问问他的意见,再做决定。封将军也在吧?”
    “封都虞候前几日遭人行刺,如今正卧床养伤呢。”关开闰说道。
    李杭一怔,竟然到这种程度了?
    “我先去封府。”他也不耽搁,立刻起身,办事的积极性非常之高。
    “我也一同去吧。”关开闰让亲兵给他拿来衣甲,二人准备完毕之后,匆匆往封府而去。
    第058章 废物
    “封将军安好?”充斥着药味的卧房内,李杭坐了下来,关切地问道。
    “死不了。”封藏之一脸晦气地说道。
    他听闻城内有人私下里鼓噪串联,大为震惊。都他妈就剩两千多人了,你还要造反?有反意的人不是都跑了吗?
    震怒之下,率军直捣串联窝点,结果大意了,中箭负伤,还让反贼跑了。
    “城中兵士这么少,为何不召集土团乡夫?”李杭问道。
    封藏之沉默了一下,道:“心思叵测,不如不召。”
    这话弄得李杭也沉默了。
    他来之前,夏王定下的策略是剿抚并用,如今看来,招抚的难度有些大。
    不过还是得试试,不然这残局得收拾到猴年马月?
    “封将军,现在还能控制衙军吗?”李杭又问道。
    “城内还有两千,不太能战。有勇力的都跑了,这两千兵,上阵厮杀,多半要被李殿成大破,只能守守城。”封藏之也是实话实说了:“若没关将军的经略军镇压,河东怕是已经没了。”
    李杭也没想到情况这么棘手。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有本事、有勇力的精兵,精气神自然不一样,如今又是这个风气,跋扈是难免的,跑了很正常。
    留下来的两千人基本都是羸兵了。或有部分又老实又能打的,但肯定不是主流。
    “州兵呢?河中府应还有三千州兵呀。”
    “被卢都头调往晋州了。”封藏之说道:“出发之前有叛乱,这会还剩两千,在霍邑整顿。有晋兵出险地关,汾水关一带风声鹤唳,晋州州兵及土团四千人守关城,但还有些不足,卢都头又调河中府州兵至霍邑整顿,随时应援。”
    晋、绛二州各有两千州兵,慈、隰各有千人,这是地方守御力量的中坚。以他们为核心,再征调土团乡夫,把守重要关隘,等待主力野战部队的支援,这就是绛州行营目前的策略。
    汾水关、霍邑都是通往晋州腹地的要隘,尤其是前者,与雀鼠谷南口的险地关、高壁镇两大要塞遥遥相对,控制着狭口。
    雀鼠谷北口,还有一座要塞,即冷泉关。攻克这三座雄伟险峻的要塞,即可通过雀鼠谷,进入平原地带。
    同理,晋军要想进入晋绛二州,也需要拿下汾水关、霍邑县,地形才豁然开朗。
    当然了,这些关城要塞只当大道,山间还有弯弯曲曲小道,一般是樵夫砍柴的路,没法通行大军和辎重,只能奇袭。这就要看运气了,以及敌人菜不菜,如果不菜的话,奇袭就是作死送人头。
    “跑的跑,调的调,唉!”李杭也急了,道:“封将军,还是招募一些土团乡夫吧。”
    封藏之一怔。
    而就在此时,有幕僚匆匆进来禀报:晋兵自石州南下,克隰州石楼县,并大掠石楼、温泉、永和三县乡里。
    这个消息震得众人一时无语。晋军休整了两个多月,终于出动了么?
    封藏之把目光投向李杭。
    “不能再拖了,立刻征兵,不行就发赏!”李杭咬牙切齿地说道:“每一分兵力都很宝贵。速速征召一万乡勇,他们不是衙兵,发些赏钱下去,应能满足了,短期内不会出事。经略军不可能一直停驻于此,这河东城,还得你们自己来守。”
    一同跟来的关开闰说道:“慈隰空虚,我部多半很快就要北上了,李祭酒说得没错,河东不能成为咱们的负担。”
    “好。”封藏之下定了决心,让仆人将自己扶起,不料牵动伤口,疼得表情都扭曲了。
    “你是都虞候,这事你自己去都虞候司找人办。我这就去见王帅。”李杭用足了特派员的权力,吩咐道。
    “遵命。”封藏之应道,非常干脆。
    李杭一行人离开封府后,匆匆抵达了节度使衙,结果王瑶不在。遂又调头赶往其府邸。
    他的心情很急。慈隰空虚,王瑶治理之下,不说文恬武嬉,多半也不太行的。如果没有外援,情况很不乐观。
    王府不远,很快便到了。此时大门洞开,仆婢们进进出出,正往马车上搬运财货,忙得不亦乐乎。
    李杭看了大惊失色,连忙拦住一人,问道:“这是何故?”
    “这……”王瑶亲将王崇乂走了过来,他不知李杭来历,但认识关开闰,见老关落后李杭半步,态度恭谨的模样,顿时不敢发火了。
    “这是要跑!”李杭冷笑一声,抓起一件银器就砸在地上,怒道:“不准跑!都要把家业玩丢了,就这么一走了之?”
    亲兵亲将愣在那里,不敢动手,连阻拦也不敢。
    关开闰示意了一下,数十经略军士卒上前,用刀鞘连打带砸,将那些驭手、仆人打得抱头鼠窜。
    李杭大踏步进入府内。
    王瑶听到外面动静,也赶了出来,正好看见了怒气冲冲的李杭,连忙打招呼:“李祭酒……”
    李杭不答,上前一把拉住王瑶的手,力道大得吓人,好似铁钳一般,道:“王帅,你今日若敢跑,待我回了洛阳,定然使出浑身解数,让大王斩了你,你信不信?”
    王瑶的话全被堵在喉咙口,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李杭冷哼一声,快速打量了一下。
    王瑶脸上的皱纹愈发深了,头上也多了不少白发,看起来最近日子很难过。
    但李杭不会同情他,斥道:“王帅既为一镇之主,将士尚在奋战,你却欲先跑,是何道理?夏王固然宽厚仁德,但也有雷霆之威。河中这种大镇你都敢丢,知道轻重么?”
    王瑶心中满是苦水。
    上上下下都指挥不动了,不跑等死么?李殿成那狗贼,当初就该让他死在河南战场,省得回来掀起变乱——当然他选择性遗忘了,没有李殿成也会有张殿成,叛乱是早晚的事,若非有大量夏军威慑,去年就乱了。
    再者,河中是我王家的基业,我丢就丢了,自己都不心疼,你急个屁?
    但这话不能宣之于口,不然怕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李祭酒,如今这个形势,实在是……”王瑶叫苦道。
    “你当年与王珂决裂,争夺节度使大位时的那份胆略呢?去哪了?”李杭看了一眼王瑶的满身肥肉,嫌恶地说道:“就你现在这副尊荣,我也想反。”
    李杭的每一句话都很不客气,王瑶听了也有火,问道:“现在要兵没兵,要钱没钱,怎么打?”
    李杭对这厮已经完全失望了,闻言冷笑道:“此事不劳王帅操心。而今你但安坐于节度使府之内,发号施令即可。军令自有人替你准备好,无需多问,照常签字用印。记住,绝不能跑!你一跑,人心尽失,届时夏王震怒,王氏全部数百口会是什么下场?好好想想。”
    王瑶脸色一白,不敢多话。
    “再借王帅一物。”李杭突然说道。
    王瑶大恐,下意识往后退。
    李杭大笑三声,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道:“院内院外的数百车财货,我就先拉走了,犒赏军士有用。别急啊,王帅。你献出了这些财货,夏王也看在眼里,便可保全家族。这是好事啊,王帅,何急耶?”
    关开闰不等王瑶回应,自顾自挥手让军士进来,清点财货,一一拉走。
    王崇乂见自家主公愣愣地站在一旁,没有阻止,也长叹一声,别过了头去。
    李杭又拉着关开闰走到一旁,低声道:“关将军,我来之前,殿下给了我一百份空白告身,你速遣人知会一声封藏之,方才事急,忘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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