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一吹,直往颈脖子里灌。骑在马上,你就得狠狠灌几口朔方生烧,才能顶住那股冷劲。
    银枪军军使杨弘望将牛皮水囊放下,抽出挂在马鞍一侧的长枪,大声道:“走!”
    一队接一队骑军跟在后面,缓缓出营。
    霎时间,草原上万马奔腾,战兵呼喝连天,银枪闪耀,迅猛出击。辅兵一人带着数匹马儿,默默跟在后边。
    他们的目标是东面的兴和县。
    大队契丹骑兵聚集在那边,甚至还收到了晋军李存孝部在附近活动的消息。
    行营判断契丹人要逃,下令各部不得保存实力,全军出击。银枪军作为柔州行营辖下唯一一支成建制的正规骑兵部队,自然要作为先锋,尽可能多地留下契丹人。
    夜凉如水,骑枪如林。
    行走了一段时间后,周围已经出现了三三两两的契丹游骑。但比起往日,其数量已经大为减少了,这进一步佐证了行营的判断:契丹人要逃,甚至已经逃了一段时间了。
    但十几万大军的撤退,又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谁先走?谁后走?走哪条路线?战斗意志会不会崩溃?太多不可预测的因素了。
    银枪军没有管快速聚集在附近的契丹游骑。直到他们靠近袭扰,才派出了小股人马上前,将他们驱离,主力部队依然继续前进,目标明确。
    丑时二刻,杨弘望下令休整。所有人抓紧吃点食水,维持体力。休整完毕之后,所有人换马,继续前进。
    卯时三刻,全军又一次下马。
    这次所有人都舍弃了骑乘马,换上了战马。辅兵渐渐落在后面,四千战兵最后检查一次骑弓、箭矢,然后向东进发。
    天色将明的时候,东边的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契丹骑兵的身影。
    很显然,他们在得到消息后,立刻聚集了一批人,打算前来截击。
    “杀贼!”杨弘望大吼一声。
    “杀贼!”声浪此起彼伏响起。
    数千骑迎着敌人直冲而上。
    箭矢在空中飞舞,双方阵中不断有人落马。
    “举枪!”杨弘望下令道。
    旗号飞舞,军士们将轻便长枪夹于腋下,疯狂提速。
    契丹人又习惯性地摆开了他们的阵势:一部分人向南北两侧绕开,试图从两翼包抄,一部分人正面迎战。
    杨弘望在百余亲兵的护卫下,猥集成团,上百把银色的长枪一往无前,直冲过去。
    迎面而来的是密集的箭矢。
    没有人闪避,银色的长枪瞬间冲入敌阵,捅进了敌人胸膛,捅进了他们的小腹,捅穿了骑射手的阵型。
    杨弘望的长枪卡在敌人的胸部肋骨之间,他直接撒手,取出腰间骑弓,连连发射。
    弓弦一响,敌人应弦而倒。
    贼骑尸体在地上被拖行了一段后,长枪猛地一松,与尸体脱离了接触。
    杨弘望放下骑弓,再度举起长枪。
    亲兵跟在身后,连连挥舞旗帜。
    银枪军的士卒们快速聚拢过来,紧跟于后。
    破空之声不断响起,契丹人使出了他们的拿手好戏,中距离之上连连施射。
    不断有银枪军骑士中箭倒地,马儿悲鸣地空跑向远方。
    “举枪!”杨弘望再度下令。
    数千骑齐刷刷斜举长枪。
    长龙兜转过来,再度发起了冲锋。
    契丹人下意识躲开了冲锋的夏军骑兵,在两侧拼命放箭。
    “杀贼!”
    “杀贼!”
    银枪军瞄准契丹骑兵聚集之处,疯狂加速。
    终于有契丹人不再躲避了。他们拿出了骨朵、铁剑、长矛,迎面而上。
    双方再度撞在一起。
    银枪一冲而过,数百敢于近战的契丹骑兵被撞得魂飞魄散。
    银枪所过之处,制造出了一大片空跑的马群,视觉效果令人极为震撼。
    骑射手与近战骑兵的碰撞,本来没有谁高谁低,拼的就是战斗意志,拼的就是谁更能忍受伤亡。
    “举枪!”杨弘望第三度下令。
    银枪军的骑士们面无表情地斜举长枪。
    战马喘着粗气。它们似乎也打出了性子,用凶狠难言的目光盯着对面的同类,准备再度发起冲锋。
    “杀贼!”
    “杀贼!”
    第三度冲锋开始。
    契丹人的箭矢愈发稀落了,冲锋过程中落马的夏军士卒大为减少。
    “轰!”冲锋的银枪集团将最后一块聚集的“土团”敲碎、击散。
    契丹人终于扛不住了。他们散得更开,有人还稳稳地控制着与夏军骑兵的距离,试图发箭毙敌;有人已是惊弓之鸟,慢慢驱策着马匹,手中的桦木骑弓都快攥出汗了;更多的人在看到夏军骑兵朝向他们这边时,没有二话,直接拨转马首,逃离了战场。
    开什么玩笑!明明冲锋过程中那么多人中箭落马,但还是不顾伤亡直冲过来,谁顶得住这般不要命的打法?
    他们不和你比箭术,不和你比骑术,就和你赌命。
    草!疯子!粗鄙武夫!
    “举枪!”第四度命令下达。
    “刷!”银枪丛林在初升的阳光下分外耀眼。
    战场上最后一波契丹人也打马逃跑了。
    第052章 追击与应对
    战斗结束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调整。
    军士们仔细搜寻着战场。
    时不时响起“噗”的一声,那是有人抽出横刀,给契丹伤兵来个痛快,送他们上路。
    遇到己方伤兵之时,立刻有人涌过去。止血的止血、裹伤的裹伤,动作熟练、快捷。
    战兵一般都会简单的急救,毕竟辅兵不可能时时刻刻跟在身边,很多时候要自己来。
    马儿喘着粗气,在主人的牵引下慢步走着。收一收汗,回一回力。
    慢跑结束之后,马儿默默啃食着牧草。武夫们又拿来豆粕饼子,混合着盐水喂下去。
    战马娇贵,散热不如人,耐力不如人,吃得还贼多,且一天要吃好多次,伺候起来非常麻烦。但草原作战,没有马是不行的,它们是最可靠的战斗伙伴,必须照料好,令其维持着充沛的体力。
    半个时辰后,辅兵们在副使折从允的带领下,终于赶了过来。
    “打得好大仗!”他看着满地的尸体,惊叹道。
    辅兵们不用任何人吩咐,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照料伤兵的照料伤兵,补给物资的补给物资,打扫战场的打扫战场,忙得不亦乐乎。
    一边忙,还一边偷眼看着正席地而坐休息的战兵。
    他们能喝酒,能吃肉脯,能嚼干酪,辅兵到来后,什么杂事都不用干,好好休息恢复体力就是了。
    非常羡慕!
    “挑一些长杆兵器出来。”休息完毕的杨弘望看着收拢成一堆的契丹武器,说道:“别太重了,不然挂不下。”
    银枪军人手一杆骑枪,重量只有马槊的几分之一,挂在得胜钩、燕翅环上也不会影响高速运动中的身体平衡,甚至可以让他们在马上挽弓发矢。
    练了这么多年,银枪军已经从当年的草原骑射手变成了中原枪骑兵。但为了不浪费他们的骑射技能,故全军舍弃没法挂在身上的重型马槊,改用轻便骑枪。
    骑枪轻便了,这是优点,但也有缺点。
    方才一番冲锋,不少骑枪就折断了,这是使用马槊时很难遇到的烦心事。出门在外,远离辎重队伍,不可能携带大量备用骑枪,只能就此取材,使用契丹人的武器了。
    “遵命!”一位辅兵副将立刻领命,不一会儿,就挑出了长短兵器数百件。
    杨弘望随手拎起一把鹤嘴锄,相当无语。
    这到底是农具还是武器?或许兼而有之吧。但只能做副武器,如今最缺的还是长杆兵器。
    他又拿起一把月牙铲。
    契丹人都在搞什么?武器制式都不统一。不过随即想到他们是自备器械的,那就可以理解了。
    大夏禁军由朝廷提供武器,自然怎么方便怎么来。契丹人没这个条件,都是自己出钱打制,有些贫穷的牧民甚至需要找人借。实在借不到,只能自己搞一些简单的钝兵器,比如——
    绑着铁刺的骨朵,这是高级版。简装版就是绑着坚锐石头、瓷片的骨朵了。
    不忍直视!契丹的贫富差距很大啊,直接反应出来的就是武器装备的差距很大。好的人一身前唐风格的甲胄都有,贫穷的人穿着皮裘,扛着上粗下细的木棓,这些人同时上战场,想想就很违和。
    最终只挑选出来区区两百余件长杆兵器,以长矛、铁叉、月牙铲、长杆狼牙棒为主,补给损毁了骑枪的军士。
    “都吃完了吧?”杨弘望轻舞了下月牙铲,还好,木杆的,不是很重。
    正在闭目养神的军士睁开了眼睛。
    正在磨刀的军士加快了动作。
    还在吃喝的抓紧咽下最后一块干饼。
    有人默默整理起了器械。弓梢、弓弦、箭囊、箭矢、横刀等等,一一试了试。
    几乎都是条件反射般的动作了。
    吃武夫这碗饭的,除了杀人,他们真的什么都不会。而眼下恰好要去杀人,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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