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刀、黑矟二军冲贼营,不克。茂贞又遣水师偷渡上岸,联络梓州守军,反复袭扰,烧夏军资粮。双方在此相持数十日,四月初九,邵承节已是不耐,不顾部下劝阻,以身作饵,吸引蜀人来攻。
    李茂贞大喜,拣选万余人出营,围攻邵承节的从马直两千余兵。当是时也,邵承节带着事先隐蔽起来的五百具装甲骑,亲自冲阵,一战破贼。茂贞连夜烧营遁去。
    得胜后的夏军又转过头去围攻梓州,这次顺利了许多,一月拔下。
    第三战,在分兵全取东川,并拉起了一大票杂牌队伍后,八月末,高仁厚率偏师攻绵州,吸引蜀军注意力,邵承节亲领主力,直趋成都。
    茂贞复领大军,于金堂县北之三学山扎营,杂七杂八的大军五万余人,声势极盛。
    邵承节亲率大军冲杀,身中数箭,两次换马,终于击败蜀军,茂贞留假子李继密守金堂,自己狼狈逃回成都。
    绵州刺史听闻三学山之败,连夜弃城,遁回成都。
    三场大战下来,俘斩六万人,李茂贞的老底子起码被消灭了近两万,实力大损。
    十二月,在各路杂牌的不间断围攻下,李继密出城投降,金堂被克复。至此,通往成都府的大门轰然大开。
    开过年后,高仁厚自绵州南下。虽是偏师,但收编了大量降军的高部已扩充至三万余人,连攻彭、汉等州,屡战屡胜。
    四月中,他与邵承节会师于成都郊外,扎下营盘。
    李茂贞尽散家财,招募勇士,守御成都。同时派亲子李继侃前往邛、雅等地,招募兵员,试图在外围接应——李茂贞曾治邛多年,成都府西南那几个州,算是他的基本盘了。
    截至目前,已暴涨至十万众的夏军将成都围了个严严实实,正在进行劝降。
    “陛下,蜀中战局已明朗。”李唐宾在地图前左看右看,心中激动不已,恨不得一路飞过去,取代高仁厚,亲自指挥最后的大战。
    “接下来,无外乎驱使兵民攻城,没什么好说的。”李唐宾继续说道:“蜀中富裕,成都城高池深,力取为下策,还是得想办法智取。”
    邵树德将不知道翻过多少遍的军报放下,道:“高仁厚乃宿将,朕见他遣兵入邛,便知已有方略。”
    邛州是李茂贞入成都前的大本营,他手下的骨干除了从长安带过去的人马外,剩下的基本都来自邛雅。把旧邛南镇的地盘攻取,城内定然军心混乱,事情或出现变故。
    李茂贞,其实已经是期货死人。唯一的悬念,就是他还能活多久罢了。
    又生生消灭一个处于上升期的政权,逆天而行就是爽——史上前蜀王建之时,甚至能反攻中原,逞威一时,但到他儿子王衍那会,就完全是一坨屎了,“王衍,呆童耳”,这就是灭掉前蜀的后唐官员对其人的评价。
    邵家父子,打的就是精锐。
    “陛下,或可置剑南道了。”宰相裴贽起身,建议道。
    邵树德沉吟不语。
    其实,战阵上的事情,他并不是很在意。
    况且承节打仗猛冲猛打,几次胜利,完全是一副大力出奇迹、力大砖飞那种风格,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怎么就学不会你爹的缜密布局和稳步推进呢?
    再想想他从汉中南下时的作战思路,间道奇袭、野战冲阵、声东击西什么的,让他很不喜。
    作为军事统帅,就该厚重如山,追求稳重,而不是行险用计。
    走夜路多了,总会撞着鬼。这孩子打仗,一点不像爹。
    军事之外,邵树德更想看到嫡长子在政治方面的长进。
    目前看来,马马虎虎吧。最让邵树德满意的是,二郎居然娶了三个蜀中大族、豪强的嫡女为侧室。
    这孩子以前一门心思练武,对诸般兵器比较痴迷,在女人方面的兴趣其实不大。这次到底开窍了,知道联姻的好处。
    不统战蜀中大族,如何能拉起那么多杂牌军?
    不统战蜀中大族,哪有钱粮支持战争?
    不统战蜀中大族,后方可能那么稳固吗?
    这样做就对了。
    “暂不置剑南道。”邵树德否决了裴贽的提议,道:“三川一应将官,皆由行营委派。茂贞未灭,还没到可以庆贺的时候。”
    “是。”裴贽碰了一鼻子灰,下去了。
    在场诸位官员都是人精,立刻暗自琢磨其中真意。
    “蜀中一应军报,第一时间呈递朕的案头。其余琐事,政事堂、枢密院帮着处理便是。”邵树德说道:“现在谈谈营州。听望司来报,契丹似要大举出击,攻白狼戍等地。如此看来,他们多半已放弃南下安东了。就此事,诸卿怎么看?”
    “陛下。”李唐宾第一个跳了出来,言辞恳切道:“请陛下命臣出征,只需侍卫亲军两万众,便可将来犯之敌聚歼于临渝关外。”
    陈诚在旁边默默听着,暗中摇头。
    李唐宾这是憋得不行了?侍卫亲军也敢染指?怕是要遭到斥责。
    果然,只见邵树德摇头道:“李卿坐下吧。些许小阵仗,还不用国之大将出征。”
    李唐宾怏怏不乐地退了回去。
    “陛下,山后行营已知营州内情,野利都头或已有方略。”陈诚说道:“在臣看来,先前定下的防御方略没错,挫败贼人攻势,令其畏惧即可。营州这一路,不可过于激进,一旦陷进去,便不是李存孝那点兵能解决的了。”
    陈诚的意思很明确,兵就那么点,打退敌人进攻即可,不要贪功冒进,将己方的补给线拉得过长。辽西那地方,沼泽遍地,补给困难,你陷进去,纯粹自找麻烦,除非打算集结主力,一举攻灭契丹。
    而在眼下,显然时机还不成熟,没有必要过分刺激契丹人。
    “陛下,臣附议。”兵部侍郎王溥说道:“耶律释鲁为契丹国相,耶律亿为兵马元帅,这对叔侄掌权多年,契丹多有不服者。而今却可借机削弱这对叔侄之威望,正所谓水滴石穿,只要工夫下得深,总有成效。隋文之长孙晟,深悉突厥内情,成功离间分化诸渠帅,令突厥之势大衰,而今或可照此策行事。”
    “善。”邵树德忍不住赞道。
    这才是真正的庙堂战略。在战略之下,才有大将元帅驱驰用兵的余地。将帅在战术方面的施为,必须为战略服务。
    战略目标不清晰的,战术就会无所适从——第一阶段的战略目标,就是巩固山后之地,促成契丹内部分裂,为第二阶段攻灭契丹打好基础。
    “把耶律滑哥唤来。”邵树德吩咐道。
    第074章 沉重
    耶律滑哥面圣之时,被一圈的高官、大将盯着,心理压力极大。
    他本就是部落子弟,出身也就那样,连阿保机都自卑,何况他?因此,邵圣与众臣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没有丝毫隐瞒,爽快得很。
    问对结束之后,邵树德又于交泰殿东新建成的映月阁设宴,招待滑哥。
    “怎不见花姑?”邵树德笑眯眯地问道。
    滑哥闻言一个激灵,谄笑道:“陛下若喜欢,臣这便把她唤来服侍。此女水……”
    “罢了!”邵树德哭笑不得。
    我后宫这么多女人,都玩不过来,要你这契丹村妇?
    滑哥暗叹可惜,献妻求荣的机会没了。
    对了,他现在已经有官身了,也刚刚娶了花姑为妻。
    邵圣面善,赦免滑哥之罪,并因其具陈契丹内情之功,封了个昌平汤丞(从八品上)的官职。
    昌平汤,就是后世的小汤山温泉。
    夏承唐制,也设了温泉汤监、丞的官职,用来管理几个大的温泉,供皇家使用。
    目前,大夏朝廷圈起来的温泉主要在关中。比如著名的骊山华清池,以及蓝田县石门汤。这两个都是玄宗大兴土木建成的,以石门汤为例,玄宗建汤院,辟玉女、融雪、连珠、漱玉、濯缨五个汤池。最绝的是,这五个汤池的水温递减,真是好享受。
    关中之外,朝廷就圈了两处地方,其一是汝州清暑宫的广成汤,自汉代以来就是皇家苑林,占地颇广,有湖泊、牧场、山林和温泉,邵树德登基前,家人在清暑宫住了很久。
    广成汤之外,就只有一个河南府的陆浑汤了,位于陆浑县。这会又加上个昌平汤,一共七个。
    皇家控制温泉,并不全为了去洗浴。事实上,更大的作用是“地气温润,殖物尤早,卉木凌冬不凋,蔬果入春先熟。”
    尤其是骊山温泉,附近的作物大冬天也不凋零,是皇室享用反季节蔬菜和水果的绝好来源。
    耶律滑哥这个昌平汤丞的职务,位于汤监之下,如今就负责果蔬栽种——事实上他对此一窍不通,全靠手下吏员干活。
    “在幽州,一切都还习惯吧?”邵树德伸手指了指,一名宫人上前,亲自给滑哥斟酒。
    滑哥受宠若惊,慌忙起身。
    邵树德突然间有些担忧。就他这副沉不住气的模样,真能成事?而且,看他还偷瞧宫人的模样,这厮也是个贪花好色的主——学谁不好,偏学我!
    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邵树德沉吟半晌,问道:“若遣你回契丹,可愿?”
    “陛下!”耶律滑哥慌了,直接跪倒在地,道:“陛下,臣刚娶妻,尚未有后,万不敢回去啊。”
    “不过试一试你罢了,结果这副熊样。”邵树德笑骂道。
    “谢陛下宽宥。”耶律滑哥流着眼泪道。
    曾几何时,他也是横行霸道的公子哥,跺一跺脚都震天响。无奈头脑发热,管不住下半身,玩了不该玩的人,现在已是丧家之犬,不敢再回去面对父亲的雷霆之怒了。
    滑哥九成九确定,他一旦回去,父亲会杀了他。因为他本来就不太重视自己,眼里只有阿保机。
    恨啊!耶律滑哥对那个高高在上、光芒万丈的堂兄弟产生了噬骨般的仇恨——我这么惨,一定要把你拉下来,让你更惨。
    “你去长夏宫听差吧,当个行营随军要籍。好好告诉野利遇略你有什么本事,争取立功。”邵树德说道:“昌平汤的事情先放手,反正你也不会。”
    耶律滑哥闻言面红耳赤,用力磕头道:“臣遵旨。”
    “算了,为了让你去得安心,朕便给你交个底。”邵树德又道:“你若能凭借人脉或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各部来投,拉来一百户,朕让你当奴部百户。拉来一千户,让你当千户。如果有本事拉来万户,朕赐你万户之职又何足道哉?”
    “臣叩谢陛下。”耶律滑哥稍稍一想,觉得大有机会,喜道:“臣定竭尽所能,招降各部。陛下且放宽心,八部之中,不满阿保机的人多着呢。即便是迭剌部中,也不是所有人都和阿保机一条心。”
    “话不要说得太满。”邵树德说道。
    “是,是。”耶律滑哥收拾心情,应道。
    宴席在半个时辰后结束了,耶律滑哥躬身告退。
    回到肃慎坊家中后,耶律滑哥找来花姑,先痛痛快快弄了一番,然后叹道:“被你这死女人坑惨了。”
    花姑吃吃一笑,道:“当初你勾引我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多长吁短叹?”
    “唉。”耶律滑哥略过这个尴尬的事情,转而问道:“圣人让我去招揽契丹诸部,你素有鬼主意,给支个招吧。”
    “萧敌鲁不是在洛阳么?”花姑说道:“他在乙室部的关系深着呢。如果再能拉拢阿古只就更好了,他在述律部有自己的草场、牛羊和奴隶。把这两人拉住,阿保机的势力就会削弱很多。”
    “你这妇人,对阿保机的研究倒是挺深。”滑哥假装生气道:“说,是不是早就盘算着上阿保机的床了?”
    “我想上,也得有机会啊。”花姑放荡地大笑,道:“阿保机对待释鲁像儿子对待老父,我得多傻才会这么做?阿保机也不可能看上我。也就滑哥你这个不肖子,终日盘算着玩老爹的女人。”
    滑哥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花姑虽然骚,但说的话没错。萧敌鲁、萧阿古只是破局的关键,他暗暗琢磨着,要不要请求圣人将萧敌鲁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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