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守敬之子刘景是辽国翰林学士,也当过南京副留守。
    燕四大族之中,以玉田韩氏为灵魂,因为他们已被提拔为辽国的国族,掌握核心权力,与皇室联姻不断。其他汉地大族再与玉田韩氏联姻,等于间接与辽国皇室联姻,基本都握有实权。
    在这一点上,辽国是非常大气的,没什么民族门户之见,把他们当自己人。所以,中原政权如果不能在幽州正面击败辽军主力,你是很难说动他们投降的。
    “此子看着聪明伶俐,朕实爱之。不如来朕身边,与皇子、公主一起学习,如何?”邵树德问道。
    “求之不得。”刘存贵一脸激动道:“这是犬子的造化啊!”
    说罢,拉着刘守敬一起行礼。
    种觐仙冷眼旁观,昌平刘氏与安次韩氏联姻不断,这些个大家族,其实并不特别在乎上面掌权的人是谁,他们更关心自己的利益。
    幽州割据的主力,其实是武夫。如今武夫被消灭了,作为武夫预备役的蕃胡部众也被血腥清理,编户齐民,这时候再来找他们,基本也就降了。
    都是墙头草罢了,种觐仙其实有些看不起这些人。
    他这边看不起刘存贵,刘存贵却在暗暗羡慕他。
    圣人坐于上首,时不时将目光投注在身旁的种氏身上,很明显正是新鲜热乎劲上来的时候。如果种氏肚子争气,诞下一个麟儿,种家将一飞冲天,远远超过他们这些幽州本地家族。
    看来以后要与种家多多走动了。
    圣人建北都,宁不收揽河北人才?如今种觐仙、种居爽当了刺史,种彦友入了银鞍直,还一去就是队正,种家的发展势头真的非常好。
    种家当河北系的领军人,刘存贵没什么意见,昌平刘氏愿附骥尾。河北都这个样子了,也该抛弃一些幻想,抓紧时间争取自己的利益。
    圣人攻灭朱全忠的时候,河南势力才刚刚起步,如今又是什么景况?
    机会还是有的,就是不知道种家能不能担负起这个重任。刘存贵暗暗思索,神思不属。
    ※※※※※※
    九月初一,邵树德依旧流连于昌平汤。
    多日来,他几乎专宠种氏,达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刚刚赶来的余庐睹姑可怜巴巴地等着,但邵树德好像已经忘记她了。
    种氏侍寝之时尽心竭力,但她坚决不肯白昼宣淫。到了早上,总是拿来袍服,亲手替邵树德换上,劝他去理政。
    邵树德正在新鲜劲上,被这个小娘们治得服服帖帖,于是回到了昌平县里,继续接见各路牛鬼蛇神。
    这一日,前易州刺史王郁被送来了。
    “侄女婿好不糊涂!”邵树德让人置办了一席酒宴,席间抱怨道:“画奴是朕的侄女,你是她的夫君,就都是朕的亲人,何举兵相抗耶?”
    王郁是在床上被抓的。
    龙骧军一路挖到了他家后院,然后冲出来,乱杀一通,差点将王郁夫妇斫成肉泥。
    审讯一番之后,葛从周将他送往北平府,接着又被审讯一番,如今被送到了邵树德面前。
    画奴就是李克用之女,因出生时抓着一幅画得名。
    几年前王郜、王郁堂兄弟二人去晋阳。两人都没结婚,李克用欲嫁一女拉近双方关系,结果王郁被选中了,而不是王郜。
    原因也很简单,王郁长得帅。
    “叔父。”画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第一次见面的邵树德,道:“我听四姐提起过你。”
    邵树德先是一愣,很快便想起来,这个“四姐”应该就是王珂之妻了。
    “画奴来了叔父这里,便是回家了。”邵树德温和地笑道:“可在北平府多玩玩。”
    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的种氏闻言,突然说道:“官家,幽州秋景甚美。妾便带着画奴侄女走走看看,也是一件乐事。”
    “善。”邵树德大喜,道:“你看着办就行。”
    种氏年龄虽小,但处事井井有条,让人放心。
    “谢叔母。”画奴天真烂漫地一笑,又看了看夫君王郁。
    种氏轻轻颔首,目光沉静,端庄稳重,但双颊却因为“叔母”二字染上了一层胭脂。
    “侄女婿也勿要慌张。”邵树德拉了拉王郁的手,道:“方才叔父只是气不过,明明是一家人,却打生打死。你想要的富贵,难道叔父给不起吗?”
    王郁诺诺不敢言,身躯还有些颤抖。
    “你慌个什么劲?朕的侄女婿,犯了错,还能打杀了不成?”邵树德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瞪了王郁一眼,道:“先在这住下吧。令尊还在洛阳闲居,待过些时日,朕便将他接来,届时你父子二人便可相见。”
    王处直当初作为使者前来洛阳,结果被扣下,一直监视居住至今。
    “是。”王郁话不多,只轻应了一声。
    “还有一事……”邵树德沉吟了一下,道:“令兄王都乃大将,多次领兵出战,抗拒王师。此取死之道也。你若顾念兄弟之情,不妨修书一封,劝他倒戈。届时父子三人团聚,安享富贵,岂不美哉?”
    王郁其实早就有这个觉悟了。被抓了,不让你劝降,可能吗?况且他也没有选择,真以为“叔父”不会翻脸哪?面善心黑,记住这四个字。
    “谨遵叔父之命。”王郁应道。
    “这就好。”邵树德喜甚。
    他并未指望单靠王郁一人劝降就有作用。事实上,他已经下令让人将王处直送来了,有他劝降,效果才更加显著。
    当然,即便劝降不成功也没什么,打就是了,无非就是多花些时间罢了。
    第090章 百年大计
    好像——又没什么事干了。
    前线战事,短期内能够分出胜负的,可能就一个蔚州战场了。
    梁汉颙集结大军,围攻蔚州。李嗣源兵出雁门,攻朔州、云州。双方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多次交锋,互有胜负。
    梁汉颙请调关北道州兵万人,再征发蕃兵两万,金城之战挫败李嗣源,继续围攻蔚州。
    年底前能拿下就不错了,前提是李克用不再增兵。
    当然即便没拿下,邵树德也不会怪罪他们,至少柔州行营牵制了大量晋兵。
    这些晋兵,本来有可能出现在易定的,现在来不了了,这就是作用。
    思来想去,邵树德在昌平发令,调铁林军左厢押送粮草至蔚州,临时加入柔州行营。
    邵树德特别嘱咐女婿,如果李嗣源再来,让铁林军与其野战。
    各部围攻蔚州,师老兵疲,让铁林军攻城。
    追击溃敌之时,让铁林军上。
    往死里用,不要怜惜,爸爸已经不再爱他们了……
    邵树德想了想,还是继续当操盘手好了。
    淮南盘:高思纶、高思继、高行珪三人已带着两万平卢军南下徐州,鸿胪寺、听望司也在想办法联络各方人员,目前整体没什么大动静,静待时机。
    河北盘:整体思路是军事进攻为主,政治招降为辅,暂时没什么可完善的了。
    河东盘:南北两个方向军事进攻,不惜伤亡,拖住晋阳大军,政治招降从一开始就没停过,也没什么需要完善的了。
    最后就是草原这个盘子了,这可能比统一中原还重要,因为影响完全不局限于最近百年,甚至可能有数百年、上千年。
    在这个盘子上,要做的事太多了,邵树德几乎没闲过,一大早就开始工作了。
    昌平汤的氤氲雾气中,传来不间断的说话声。
    种氏有些失望地坐在外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整理着桌案上的果子、酒水。
    “萧室鲁作为契丹大员,阿保机的心腹,当初是怎么评价朕的?”
    “室鲁——”
    水花声响起,夹杂着一声痛呼。
    “我夫君谈起官家,说中原人从来没有只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他们时刻不忘削弱草原。”
    “此话怎讲?”
    “河东刘沔破回鹘,可汗都没了,就是不想他招揽亡散,恢复元气。奚人强盛之时,刘济追杀千余里,斩首两万级。若非黄巢之乱,中原各大藩镇都卷入了进去,幽州镇可能要对契丹动手。”
    “朕挥鞭所向,群雄束手,幽州镇没了,但来了大夏禁军,阿保机、萧室鲁等人就不畏惧吗?他们赌不起,朕可以输好几次,他们输一次,就什么都完了。”
    “所以阿保机很着急,派我夫君来经略营州,不意一把输光了。”
    “你夫君输了什么?”
    “输了万余大军、十余万蕃汉百姓、数座城池。”
    “还输了什么?”
    良久没有声音。水花声又起,痛呼连连。
    “还输了我们母女。”
    水花声陡然加大,良久乃息。
    “龙化州是迭剌部建的吧?”休息了一阵后,略显疲惫的男声再起。
    “是阿保机建的,但不是他的头下军州,算是迭剌部公产,就和奚迭剌部一样。”
    “龙化州以后就给我们的孩子了。”
    “官家,龙化州不大的……”
    “地要省着点用。你今年才二十六岁,还要给朕生好多孩子呢。”
    “官家,以皇子之尊,领龙化州一地,实在太局促了。”
    “此事勿复多言。龙化州那边并不差,沿河筑城,缘城开垦农地,种植谷物。离河稍远的就放牧,冬天到了,也不至于饿死。”
    “以后人多了怎么办?地不够的。”
    “余庐睹姑,你懂得不少嘛。”男声笑了,道:“朕会在柳城置营州院,没活路的就来当兵。苦寒之地的精壮,想必比富贵乡里的男儿更质朴,更敢拼命。营州院整训完毕的新兵,一批批送往洛阳,汰换老退的禁军士卒。这样也能避免禁军亲党胶固,指挥不动。”
    “亲党胶固?”
    “这个是中原的烦恼。你既识得汉文,有空不妨多读读书,看看档籍,尤其是有关神策军的,就知道什么叫亲党胶固了。”
    “神策军很厉害的。当年还从河东出兵,打过奚人。”
    “再厉害的强兵,早晚也会堕落。当神策军不再能吸收藩镇精兵、降军精锐入伍时,就注定它要堕落了。一支军队,不能换血,始终在那点人里挑,挑到最后,都是歪瓜裂枣。”
    “官家真是学究天人。阿保机与你一比,直若豚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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