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提前给自己找班底了?”邵树德说道:“你这女奴,终日胡思乱想作甚?再过俩月,继续给朕生孩子。”
    余庐睹姑身躯一颤。
    “怎么?不愿意?”邵树德似笑非笑地说道:“那朕找重袞去。她那小嘴吸溜吸溜的,朕若命她来服侍,可愿意得很哪。”
    “陛下……”余庐睹姑将孩子交给乳娘,投入邵树德怀中,娇声道:“妾服侍起来,不比重袞舒服多了?”
    “你们娘俩……”邵树德大笑,时已近午,稍稍有些饿了,吸溜着吃了点东西后,他又继续批阅起了奏折。
    邢州行营组建后,立刻开始了调兵遣将。
    六月底,佑国军丁会部直插槁城,野战击败成德援军,俘斩两千余人,随后围城。湖北道州兵土团、侍卫亲军孟知祥部蜂拥而至,十日拔城,将其攻克。
    卢怀忠率武威军自邢州北上,克柏乡,直逼赵州。
    关内道州军自冀州西进,步步紧逼。
    成德战局第一步进展非常顺利。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河东出兵救援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那么一切就没那么复杂了,现在就凭野战优势打得王镕手忙脚乱,不敢出击,陷入被动,然后一一肃清冀州、赵州、深州等地。
    后续援兵也在持续跟进。
    整个河南大地上,来自关内道的第二批州兵一万人已经抵达河阳。
    直隶、河南、淮海三道州兵两万多人也次第开拔北上。
    这一波,是要好好锻炼这些地方部队了。过了这个村,很可能就没这个店了。
    邵树德突然有些惋惜,一旦扫平成德、河东,他无敌的禁军该到哪里去找敌人厮杀。
    第015章 西行途中
    裴冠离了幽州后,便往良乡、范阳方向而去。
    北平十三县,良乡是老县,经过编户运动以及迁移关西移民后,目前有5000余户、2.6万余口,其中“老北平人”约在1.5万上下的样子,其他全是新移民或新近落户的蕃胡——严格来说,这些也是“老北平人”。
    从整个北平府来说,十三县现有约7.7万户、40万口。经历了十余年的战乱,“老北平人”大概只占六成的样子,剩下的都是新编蕃胡及移民。
    裴冠是关中人,就本心而言,他当然希望来自关中的移民越多越好。
    黄巢之乱时,得益于圣人的力战,京兆府北半部分的保存得比较完好。圣人坐镇富平,将张全义、孟楷、李详等人打得抱头鼠窜,数次挫败巢军北上企图。
    富平八县百姓感其恩德,人皆称颂。灵武郡王兵一至,百姓赢粮而景从。熟习弓马之少年,纷至帐下,乞为效命。富平等地甚至有封氏姐妹感圣人义举,以身侍奉的美谈。
    关中西半部分则被朝廷控制着。尤其是凤翔府,当年便是诸道行营都统郑畋的大本营,龙尾坡之战,杀巢军大将数员,斩首两万余级,挫败其西进企图。
    整体而言,关中的人口保存还是相当不错的,这些年一直是对外移民输出的主力。
    河南府、汝州、孟州、怀州,几乎八九成以上的人口是后迁来的关西移民。
    晋州、绛州、襄州、郑州等地也有一半百姓来自关西。
    从分布上来看,基本都是黄巢、秦宗权、孙儒、李罕之四人祸害过的地方。圣人迁关西无地、少地贫民,或河陇羌胡奴隶,给其耕地、宅园。十余年间,残破的县乡慢慢恢复生机,在很多人看来,这些州县都是关西铁盘,属于关西军政势力的对外延伸。
    “裴随使,圣人可会将咱们飞龙军安置在北平府?我看这地方挺好,有山有水有田,住起来应该很滋润。”说话的是良乡县复叶乡白水里里正,一个前飞龙军队正,刚刚老退下来,举家迁来了良乡县。
    飞龙军与自古以来的很多武人一样,戍边之时,家人跟着住在军营附近,不落地方户籍。飞龙军长期在柔州作战,其家人分散在胜、参、柔三州的军营左近,靠武夫发下来的钱粮赏赐生活,再开垦一些能开垦的荒地,当作额外收入。
    不过,经过朝廷整顿,驻扎在洛阳周边郡县的禁军将士家属,则落籍当地,分发田地,算是定居下来了。
    也正因为如此,邵树德才会给军人们轮换,打个一两年,就回驻地大半年,以安军心。
    其实到了北宋,禁军将士的家人也是住在军营附近的。因为田地稀少,且朝廷不抑制兼并,故他们完全靠军饷生活。
    作为禁军马队之一(飞龙、金刀、黑矟、铁骑、银枪、定难、飞熊、银鞍),飞龙军将士想找个好地方生活,也是人之常情。
    而且,他们的眼界比较高。禁军嘛,最好安置在京畿重地。北平府是为北都,各方面条件也说得过去,飞龙军上下还是愿意生活在此处的。
    “这个——我也不好妄自猜度圣意。”裴冠笑了笑,说道:“怎么?当年我在柔州监军之时,你们不是对那里挺满意么?”
    “有宅、有田、有草场,确实不错。但见了大都会的繁华,就觉得柔州那个地方不像样了。”里正笑道:“别说咱们,从陈许过去的镇兵都觉得柔州不行,想尽办法立功升赏,好回到河南。洛阳周边禁军扎堆,咱们就不凑热闹了,北平府还需精兵猛将镇守,飞龙军一来,保管宵小无所遁形。”
    裴冠心中暗笑。就你们那军纪,若不严加整顿,来了北平府,怕是要闹得鸡飞狗跳。
    “孙大郎,你全家都已落籍良乡,还操心那么多作甚?”裴冠笑骂道:“飞龙军将来安置何处,朝廷自有安排。”
    “呸!朝廷懂个——”孙大郎刚说半句,就在裴冠的眼神下止住了。
    裴冠太清楚这帮武夫的德行了,嚣张跋扈,胆大妄为,嘴上没把门,于是换了个说法:“朝廷诸事,自有圣人乾纲独断。”
    孙大郎这下没话说了。他敢反朝廷,不敢反圣人,只能嘟囔道:“燕人不可信,京畿重地,还是塞满自己人可靠。”
    裴冠敷衍地笑了笑。
    他有些害怕,要是哪天圣人崩了,从哪里再找个狠人来压制这帮武夫?
    时近八月,秋收在即,乡村处处一片红火。
    编户之乱的创伤渐渐抚平,久不入王化的蕃胡部众破天荒地第一次给朝廷纳粮。观其脸色,似乎也没什么不满意,除了一点点茫然不安之外——给头人交钱,与给朝廷交钱,有很大的区别吗?
    其唯一的不安来源,可能在于头上再也没有遮风挡雨的部落酋豪了,组织被打散了,心中有些茫然无依。
    是的,部落酋豪既压榨他们,同时也在保护他们。
    酋豪们团结部民,对抗幕府的横征暴敛,抵制他们不合理的征兵要求,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部民们的利益。
    但相对应的,他们也通过所谓血脉的高贵、森严的等级、严酷的部落私刑,来保证自己子孙后代的利益。穷奢极欲所消耗的资源,都来自部民们的上供。
    孰好孰坏,真的很难说。
    但他们没有选择了。一个个被分散安置,上户口、落名籍,计口授田,成为王人。
    回不到过去了。
    ※※※※※※
    太行山脉北段迤逦向东至燕山,东西横亘,为南北交通之阻。
    先秦之时,山脉南北分别建立了代国和中山国,皆非华夏之民。
    代国据有北麓桑干河谷地,都代城。中山国据有南麓,都中山。
    赵国出雁门,并代地。然中山甚强,利用山脉地形优势,与赵抗多年,直至武灵王胡服骑射,国力大增,越代地,终灭中山,自此代道大通。
    代国、中山国之间的山脉,有一中断,形成陉道,即飞狐陉。
    飞狐陉道长八九十里。
    南口在黑石岭,属蔚州飞狐县境,裴冠于八月初一抵达此地。
    无兵无将,亦无城垣,一片荒芜。
    “北风凋白草,胡马日骎骎。赵武灵王并代地,伐中山,终成一代雄主。若唐肃宗能用李泌之言,自云州东进,取蔚、妫,入范阳、真定,则大事可成矣。”裴冠看着这里一片白云黄草的景象,文人的感慨勃然而发。
    随从们多为宫廷卫士,却没他这么大的兴致。只是不住张望附近的地形,看看有无贼人躲藏。
    裴冠感慨完毕,没有进入陉道,而是向西过石门关,入蔚州。
    他在蔚州停留了数日,代圣人抚慰军民。
    八月初八,一行人抵达了代州东北的瓶形关,遣使入关,具陈目的。
    瓶形关镇将听闻夏国使者前来,还有晋王女儿、女婿,不敢怠慢,立刻派信使前往代州,请李嗣源定夺,并将裴冠一行十余人请入关内。
    裴冠心中一下子就有数了。两家交兵之际,何时这么客气过?
    李嗣源未必交代过守将要怎么做,这多半是人家自行其是,这就很有意思了。
    这还不算,到了当天晚上,镇将刘琠还置办了一场私宴,招待裴冠、王郁等人。
    “哦?原来刘将军以前也在马前银枪直?”裴冠故作惊讶地问道。
    “昔日李存进为军使,我为副使。后来犯了事,被逐出了马前银枪直,到甁形关当起了镇将。”刘琠一点没有隐瞒的意思,具实说道。
    “那可真是巧了。”裴冠捋了捋胡须,道:“李存进今为横野军副使,镇守营州,乃国之大将。”
    刘琠一听,有些羡慕,道:“李存进这是上岸了。”
    横野军可能不是禁军,但那又如何?即便将来裁撤,他们这些将领也会有安排,至不济也是一州刺史——李嗣恩不就在滑州当刺史么?那地方富得流油,一年不知道能捞多少钱。
    如果在裁撤前能捞点功勋,那么弄个爵位也不难。至于割据一方,估计是不可能了。况且刘琠现在的地位并不高,他也没想那么远。
    “哎,何必这么说呢。”裴冠笑道:“夏、晋本是一家。晋王与今上乃义认兄弟,听闻今上还有意与义兄结为姻亲之好,说什么上岸不上岸,都是一家人。”
    刘琠点头,道:“眼看夏王——呃,圣人即将一统北地,就是不知道我等……”
    “刘训已是平卢军都虞候。”裴冠说道。
    刘琠恍然大悟,大笑道:“坊间传闻,晋王以河东为聘礼,为亚子求娶大夏公主。晋、夏确实为一家,刘将军是有本事的,能在平卢军当差,也是圣人宽厚仁德。”
    说罢,连连敬酒。
    裴冠亦大笑,来者不拒,通通一饮而尽。
    刘琠方才说的那个传闻,其实李克用也知道,并曾经严厉禁止,不准谈论。
    刘琠以前也不敢说,但这会嘛,自从晋王病重的消息传来,很多人都下意识松懈了,也没人管那些风言风语了。
    敬完酒,刘琠又给裴冠介绍家人。
    刘琠长子刘知远、次子刘崇彦,均十一岁,为其妻安氏所出。
    呃,尴尬的是,昔年刘琠未发迹时,家贫,安氏已改嫁同乡慕容三郎,生子慕容彦超。刘琠发迹后,慕容彦超也跟来了,刘琠也不介意,对他挺好。刘知远、刘崇彦也把他当兄弟。
    裴冠对刘琠家的情况还是略知一二的,他没好意思问安氏是不是被刘琠抢回来了,只是夸赞了几句少年郎,客气一番。
    三位少年郎也是第一次见到大国使臣,个个毕恭毕敬,不敢逾矩。
    亥时三刻,酒宴方散。
    出得宴厅后,裴冠与王郁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情况不错!
    裴冠通过刘琠的一举一动,对河东诸将的所思所想有了一定的了解。
    后面还有机会,一路上多观察观察,希望这个刘琠并不是个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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