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三圃制的推广,欧洲人开始大量种植苜蓿、芜菁、燕麦等农作物,这是马儿的优良饲料,使得民间的马匹保养量大增,马的使用成本终于低过了牛。
    自然而然地,马车开始大批量取代牛车。
    而随着马车的市场份额超过牛车,自然要重拾曾经因为成本问题而被边缘化的四轮马车,于是这种马车的技术也不断得到改进。
    到了17世纪上半叶,即中国明朝末年的时候,伦敦甚至已经出现了载客的四轮出租马车——只在市内服务。
    至于交通状况奇烂无比的市外区域怎么办,那当然是修路了,因为四轮马车的运输需求与日俱增,不修路不行,于是又一步步推进了交通基础设施的改善。
    从这个过程可以看出,成本问题十分重要,它是一切的基础。
    四轮马车的优越性明明远超牛车,但就因为马匹稀少,使用成本太高,在12世纪以前一度是牛的三倍,而使得四轮马车几乎绝迹。
    但当三圃制流行整个西北欧地区,马的数量爆发式增长后,一切就改变了。
    马车出现,先是罗马时代的旧款式,然后不断迭代改进,当金属齿轮、轴承的产量、质量、成本都达到可以接受的程度后,新的转向装置也出现了,并慢慢取代了旧款马车。
    整个过程不需要你去人工干预,因为干预也没用。你在11、12世纪就上15、16世纪的马车,只会让这种事物消失,因为当时马车的地位并不稳固,这样高昂的成本、低下的产量,只会让人们继续使用牛车。
    就贵族、皇室那点订单,不足以推动产业的进步,因为量级完全不够。其他行业的发展也很稚嫩,没有什么通用零部件来为你降低成本,这样下去只会扼杀新生事物。
    “其次……”赵植继续说道:“此车若载客,可选跑得快的挽马,或用四匹马来拉。若拉货,可选走得慢一点,但力气大的挽马。前唐没有选育过马种,在这上面差了一筹。陛下三十年倾心马政,硕果累累。在这件事上,前唐列圣没有一位能与陛下相提并论。”
    邵树德闻言,得意地捋须而笑。
    我改变了这个天下,这种感觉实在太爽了。
    认真分析生产力水平,尊重客观规律,积极融入社会,用符合实际的方式一点点撬动进步。没有让这个时代的人感觉太过突兀,因为让他们有这种感觉了,就很可能有意想不到的阻力。
    一点一点改变,慢慢积少成多,这样阻力最少,也最可能成功,他做到了。
    当然,还得感谢唐代那开放到让人惊讶的风气。若换个时代,这样做未必能成功,这是实话。
    马车一路向北,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后,就远远看见昌平县的城墙了。
    这里人更多。在看到银光灿灿的银鞍直骑士后,又看到跑得飞快的四轮马车,还是接连两辆,众人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
    “莫非是圣驾?”有人问道。
    “圣驾出巡,就四个轮子么?”
    “别说四个轮子,几十个轮子都有。杨广巡视草原,就坐过这种车。”
    “你怎知道?几十个轮子怎么转弯?”
    “听人说的。”那人不服了,犟道:“只要马够多,生拉硬拽也能转向,就是慢了点,应不至于这般飞快。”
    刘守敬正准备进城,听到众人的喧嚣,顿时止住了脚步。
    他是昌平刘氏的嫡脉子弟,今年十五岁。建极四年的时候,被选到宫中,与皇子、公主们一起学习,这次因为家中长辈重病,因此告假数日,回家探视,没想到还没进昌平城,便看到了圣驾——他很清楚,大群银鞍直护卫的人,只可能是圣人,纵然皇后出巡,也只是宫廷卫士随行,不可能出动银鞍直的。
    他没有在外面耽搁,加快脚步进了城。
    不一会儿,突然有几个少年从外面冲了进来,径直奔到一家店铺前,气喘吁吁地问道:“店家,有那个……那个……就是那个没有?”
    刘守敬心中好奇,停下了脚步,默默听着。
    这是一家主卖塞外山野货、药材、皮子的商铺。店家生意清淡,正在门口打瞌睡,闻言看了一眼少年内,叹了口气,道:“年纪轻轻的就不行了啊,可惜。”
    “嗯?”领头的少年满脸问号。
    “圣人五十多了,还能夜御数女,连得皇子、公主……”店家摇了摇头,道:“你们才十五六岁,年少不知爱惜身体,唉。来晚啦,店内没那个药了。”
    “好你个贾竖!怎地凭空污人清白?”少年一把揪住店家的衣领,涨红着脸,怒道:“我来买皮帽,你道何物?”
    “呃……”店家傻了,原来自己误会了,于是连连告罪。
    少年人松开了手,兀自骂骂咧咧。
    这个年纪,你可以说他别的不行,但需要用虎狼之药才能维持,那就是侮辱人了,因此格外愤怒。
    店家擦了擦冷汗,将五六个少年都引进了店里。在外面吵吵嚷嚷,不明真相的人看见了,可能还以为他卖假药呢。
    “要哪种皮帽?本店有羊皮帽、狗皮帽……”店家让伙计拿来了几顶帽子,一一介绍。
    “不是这些!”
    “这种帽要了何用?”
    “熊皮帽有没有?”
    “就银鞍直武士头上戴的那种。”
    少年们七嘴八舌,纷纷问道。
    店家一听,直接摇头,道:“没有。”
    “你连熊皮帽都没有,怎好意思卖皮帽?”有少年愤怒地敲了敲桌案,质问道。
    店家无奈地说道:“好教诸位壮士知晓,本店也是一年前才开始卖皮货。裘衣卖得较多,但十件有八件是羊裘。帽子就少了,咱幽州地界,除了蕃人谁戴皮帽?再者,他们若戴皮帽,也是自己做,根本不会到城里来买。若非圣人弄起个风潮,我这一年也卖不了几顶皮帽。熊皮帽子,哈哈,谁买啊!”
    “你这破店,关门算了。”
    “今晚就烧了你这鸟店,叫你没熊皮帽。”
    “烧了过分了,我来给他泼粪。”
    “算了,这店不卖熊皮帽,整天卖假药,早晚倒闭。”
    “我们村有人年逾六旬,在这买了假药,服用后当晚就死了,还没找他算账呢。”
    店家额头青筋直露,一甩袍袖,直接不理这几人了。
    刘守敬在门外听了半晌,也哑然失笑。
    同时也感觉有些惊异,在宫里读书习武时不觉得,今日到外头走了一遭,却发现这世道变化得可真快啊。
    圣人这威望真是没得说。幽州的少年郎们,最近几年应该经常听到圣人征战的故事吧?大败契丹,攻灭渤海,赫赫武功,如何不让人神往?
    中年人或还没什么,但热血的少年郎最是敬佩这种有着不世武功的君王。
    若换个没甚功业的天子,熊皮帽还会这么受人追捧吗?
    银鞍直,那是圣人的亲军,代表着大夏第一等强兵,是幽州所有弓马娴熟的少年们最向往的地方。
    这个天下,变了,人心渐渐变了。
    店内的争吵结束了,少年们陆陆续续摔门走人。刘守敬注意到,走在最后一人故意放慢了脚步,偷偷折回去,像做贼一样买了包药,藏好后一溜小跑走了。
    “你也要买药?”店家上上下下打量了刘守敬一番,劝道:“我看你神完气足,身体康健,不似方才那人气血亏虚。虎狼之药,还是不要用了,越用越废,爱惜身体要紧。”
    刘守敬没有生气,笑道:“我不买药,只是有事询问。”
    “说吧。”店家也无聊,拿了两张马扎过来,给了刘守敬一张,坐下问道。
    “塞外皮货、草药可好卖?”刘守敬道了声谢,问道。
    “这店还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说实话,以前不太好卖,但从去年开始,生意一下子好了。”店家说道:“确实皮货最好卖,可惜我进不到好货。”
    “为何突然好卖了?”刘守敬问道。
    “方才听那帮少年郎吵嚷,圣人又弄出了什么新东西?”店家不答反问道。
    “是。”刘守敬点了点头,道:“四轮马车,非常大,转弯自如,还跑得飞快。”
    “四轮马车,我年轻时也见过。”店家叹道:“昌平西北有条石道,年头久了,石面上全是深深的车辙印。那会幕府造了四轮马车,往军都陉运粮食,靠车辙转弯。后来消失了,也不知为甚。”
    车辙转弯?倒是个好办法。刘守敬心中暗赞,有点像圣人说的“轨道车”了。
    “大夏圣人了不得啊。”店家继续说道:“每每弄出一个物事,都能带动风潮。再说回小郎君所问之事,其实很简单,圣人在北平开办武学,给入学之人发裘衣。禁军将士建立功勋者,也赏赐裘衣、皮毛、手套。这些军兵四处闲逛,久而久之,羡慕的人就多了起来。小郎君或许没注意,光咱们昌平县,一年之内就多了两家皮货店。唉,赚得比我还多。”
    “为何赚得比你还多?”刘守敬奇道。
    眼前这家店,他虽然没怎么注意过,但模模糊糊有印象,应该是老字号了。
    “关西人开的,都是灵州口音。”店家恨恨地说道:“他们能从内务府那里拿货。今年正旦,皇后召外命妇入宫赐宴,听闻都穿着皮裘,也赏赐了不少皮裘。随后么,你也知道,但凡有点钱的,都被自家婆娘缠着买裘衣。这都十月了,正是裘衣开始好卖的时候,恨啊,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赚钱。”
    他们只能卖裘衣,你还能卖药……
    刘守敬笑了笑,道:“原来如此。今日圣人坐了四轮马车,远近轰传。待过阵子,怕是街头巷尾,四处议论纷纷了。这又是一桩好买卖。”
    “谁说不是呢!”店家叹道:“圣人用过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他老人家这么高的威望,自然群起效仿。可惜圣人不来我这买药,可惜,可惜!”
    这次轮到刘守敬额头冒汗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就买药……不是,告辞了!”刘守敬匆匆说完,落荒而逃。
    第064章 码头
    随着“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泥沽浦码头上正在休息的力工们慢慢起身,列着队前往栈桥。
    又有船只入港了。
    是啊,十月底了,已经慢慢进入船只入港的高峰期,这是泥沽浦一年中最重要的时刻,活干得漂不漂亮,全看十、十一两个月了。
    直沽令赵凤也来了,他登上了灯塔的最顶层,凭风而立,与内务府丞何允濂一同欣赏着船只入港的盛景。
    两条栈道,且都加长了,可同时停泊八艘船只,吞吐量大增。
    这是直沽令赵凤的功劳,得到了圣人的赞许。当然,赵凤更感谢皇后,没有她的提醒,可能就是批评了。
    “这些都是贵府的船么?”赵凤看着依次拖曳靠岸的一艘艘商船,问道。
    “不全是。”何允濂说道:“有些是租的。”
    其实,绝大部分是租的,但没有付租金。内务府允许船只自己带一些辽东货物入港,便算作租船费用了。
    “都有哪些货?”赵凤问道。
    “大抵是皮子、肉脯、咸鱼、山野货、药材之类。”何允濂说道:“从穆州起航。”
    穆州是辽东道属州,以原渤海国东京龙原府、南京南海府旧地合并而成。本有穆、贺、庆、盐、沃、青、椒七州三十四县,今合并为龙原(原东京城,珲春八连城)、龙河(今俄罗斯克拉斯基诺市)、龙济(朝鲜咸镜北道青津市富居里)、壁谷(大龙岭一带,珲春市春化镇附近)、会农(今朝鲜会宁)、洪贺(今朝鲜清津)、沃沮(今朝鲜咸兴)、天晴(今朝鲜咸兴西北)、椒山(今朝鲜孟山)、岩渊(今朝鲜永兴西北)十县。
    穆州与弓氏高丽,大致以泥河为界,界北为大夏领土,界南为高丽的朔方郡。
    泥河,即今朝鲜咸镜南道的永兴江。
    穆州境内的港口资源是十分丰富的,除最大的屈浦外,还有龙河浦、泗浦、吐号浦,刚刚靠港的这批船,就是从龙河浦起航的。
    “能赚几何?”赵凤问道。
    这个问题,何允濂其实不太想回答,因为他自己也对圣人坚持运肉和鱼有意见,但赵凤是驸马,不好不答,于是含糊地说道:“肉挣不了多少,鱼还凑合,但不如皮子和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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