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婕妤自从知道自己成了慧妃的棋子时,便一直心中惴惴,见卫将离没有半分生气的模样,诚恳道:“妾本无颜来见娘娘,但请娘娘接受妾的一点补偿。”

    马家巨富,一贯能用钱解决的就一定会用钱解决。

    卫将离叫她先起来,坐下后道:“后宫里女人无数,你能坦然面对自己的错处,我还算看得顺眼。补偿就不需要了,金银之物我这里也不缺,你回去吧。”

    马婕妤捧着盒子,执拗道:“这是妾父亲的意思,娘娘请先看过再说。”

    卫将离心中古怪,接过来打开盒盖,惊道:“账本?”

    马婕妤点了点头,道:“是副本,但与原本并无二致,账中记载了不少马家钱粮异常调动的来龙去脉。”

    卫将离听她言下之意,马家现在也是有其心病,便知这盒账本的分量,直言道:“我不会看账,你据实以告吧。”

    “实不相瞒,妾乃父亲独女,太后提妾这等商家之女进宫,乃是为了牵制马家家业……娘娘有所不知,自妾进宫后,太后便以种种名义向马家的产业里安插一些外地官员。”

    “外地官员?”

    “都是些生面孔,妾只是听母亲手书上抱怨了些相关的事,并不知是哪里的。”

    卫将离皱眉,问道:“有提到过这些人的口音吗?”

    马婕妤回忆了片刻,道:“妾的侍女小怜回过族中一趟,说是些江州的官员。”

    江州……加上梅夫人名义上是庐州刺史的女儿……

    江州和庐州附近,全部都是江都的势力圈。

    ——那老者是慧妃之父,他对面的人,看模样仪态,多半是我二弟江都王殷焱。

    脑内浮现出当日婆娑楼中殷磊所说的话,卫将离心中瞬间一片雪亮。

    太后是在为江都王扶植势力,说点不好听的,就是在支持小儿子篡大儿子的位。

    “娘娘?”

    卫将离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唇角微扬,道:“难为你肯如此交心,等这场风波过了,你我也算在这深宫里共患过难,日后务必多走动。”

    马婕妤几乎是立刻泪盈于睫,用帕子擦了眼角,道:“娘娘大恩,妾铭感五内,蒙娘娘不弃,但有所需,妾愿效犬马之劳。”

    “你回去吧,在这里多留,其他宫里恐会生疑。”

    马婕妤千恩万谢后,刚一转身,卫将离看着她的背影,眼底的笑意便迅速消失了。

    身后的月蕊捧了盏茶放在卫将离身侧,问道:“娘娘真信了她?”

    “士农工商,商最奸,此女是明明是条狐狸,还假装做狈,不过是见我与皇帝走得近,欲通过我平衡江都王那边的动作。马家早就是条该宰的鱼了,他们只是在争谁来做那刀俎,只要一日未分出哪把刀更利,马家就多一日逃出去的生机。”

    月蕊听得心惊,只觉得随着卫将离身子渐好,越发多出一丝邪性,让人不禁本能地胆寒。

    卫将离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面上恢复常态,向月蕊问道——

    “上次太后提前赦免我是为了选秀,这次是为了什么?早上太后发了火,只顾着训斥人,没说个明白,你知道吗?”

    “啊,”月蕊反应过来,垂首道:“听昭容娘娘那处的信儿,说是夏宫太上皇身体见好,要去西郊围猎,昨夜到的旨意,要陛下带着几个娘娘一起去,贵妃娘娘和武妃娘娘又都推说身子欠安,陛下约是以此为借口接娘娘出来的。”

    卫将离一听,心生不祥,问道:“西郊哪?什么时候?”

    “是兰苍山下面的围场,定的是九月初十。”

    卫将离手里的茶盏险些掉下去。

    那天……貌似她几个西秦来的结义哥哥,要在兰苍山巅和密宗法王决斗?

    ☆、第47章 城

    太上皇身为东楚开国大帝,是一代文武双全的人物,在位时每年都要围猎,在楚京周围圈了三个围场,带领虎门卫、金门卫、禁军的三军精锐一同围猎,猎到的猎物往往会和将士们同享。

    但到了殷磊这一代……殷磊这个娃,从小就不招动物待见,今年二十八,连马都不会骑,登基以来唯一一次围猎是为了庆祝太子满十岁,但去了之后就中暑了,只能和女眷们待在一起老老实实地当一朵娇花看风景,更莫说下场参与打猎了。

    三军精锐无处表现,多年对殷磊早已有了不少怨念。这次太上皇宣布要进行秋猎的消息一出,个个都摩拳擦掌想要在秋猎里一展所长。

    卫将离对殷磊身体素质的鄙视由来已久,尤其是这次太上皇要亲自围猎……殷磊他爹今年六十多了,都能上马打猎,他要是不上马,比被她多扇两巴掌还有失龙颜。

    按太上皇的先例,秋猎里后妃也需得随驾,不过不会进围场内围,只需要象征性地要骑一骑马,比不得西秦那边彪悍,女眷们骑的都是矮蹄的温驯母马,也只能在兰苍山下的矮树林里跑一跑,拿小□□猎一些故意放进去的兔子。

    对于东楚这种面子上的功夫,不止卫将离,连翁昭容也一脸冷漠。西秦人人都会马上射猎,翁昭容未出阁前每月都要去封地的林场骑射,曾经猎到过野狼,更别提卫将离那种手撕老虎的人物了。

    等到殿中监的太监将拟好的名单送到自己手里时,卫将离就指着配给自己的马问道:“这是什么马?”

    那太监谄媚道:“是云州产的母马,性情温驯,御马监养了五年,从未踢过人,绝不会伤着的娘娘的。”

    卫将离不禁怀念起以前自己的坐驾,她有匹西秦有名的神驹,因鬃毛满布月牙银痕,号之曰‘月神’,日行千里是不在话下,重要的是脾气炸,耍起小性子来一口气踹死过两头野猪,都能算盟中的战斗力了。

    只不过在卫将离和亲之后,便一直留在西秦让人照看,也不知瘦了没。

    “这云州驹和陛下这匹差不多吗?”

    太监答道:“陛下的这匹也是云州驹,脚力十足,稳当,跑起来时威风凛凛,绝不会堕了陛下的威风!”

    卫将离:“既然都差不多,等初十开始围猎时,你找人把我的马和陛下的马对调一下吧。”

    太监大惊失色:“这……这不合礼制啊,奴若是遵从娘娘的吩咐,会被御史台问责的!”

    “戴上马具谁看得出来是公是母,你拿匹烈马去让他骑,万一摔了他,你就不止被御史台喷这么简单了。”

    所幸皇帝的废柴形象深入人心,太监只犹豫了片刻,便道:“娘娘说得有理,那奴去给太仆寺上个请示。”

    处理了这边的事儿,后妃那边则是微妙得很。

    贵妃和武妃双双称病,慧妃又在禁足中,本来按制要带二十五个妃嫔的,这一下子就空出三个名额。

    妃位的一共就三位,三个都不去,下面的就争得凶起来。

    嫔位中翁昭容地位最高,又受宠,自然是无人敢与她争,剩下的玫嫔、李昭媛、新晋的费充媛,没事儿便喜欢在卫将离经过的路上晃。翁昭容私底下和卫将离抱怨过这群妇人好似当自己从未得罪过扶鸾宫似的,见了腥儿就往上凑。

    卫将离自己是查不到忘了和这些女人有什么旧怨,不过想了想,最近宫里流行的一折戏,讲的也是一个太守围猎的事,太守在打猎中被野兽攻击受伤,被一个姬妾所救,患难见真情,太守十分感动,脱险后姬妾上位,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这个套路十分流行,且大家都是直男,深山老林美人投怀送抱,就算看破了也不说破,是以百试百灵。

    这么多人盼望故事的主角出事,卫将离顿时对殷磊的安全保障十分担忧,安排的行程都是尽量避开了深山老林、猛兽出没的区域,以免人人都想和他产生一些感天动地的爱情而坑他一坑,这货的生命可是很脆弱的。

    这么一想,卫将离便修书一封,托楚三刀轮值过后交给接应西秦来的兄弟们的闲饮,让他九月初十哪儿都别跑,快回来保护殷姑娘的人身安全,顺带代她问候一下大哥们。

    交代完正事,卫将离长舒一口气,看了看窗外西郊的方向,眼中晦涩莫名。

    和亲之事的主要推手,东楚太上皇殷凤鸣,终于要出来见她了吗?

    ……

    九月初十,阴,宜祭祀、除服、行丧,忌订盟、嫁娶、畋猎。

    本不是个外出打猎的吉日,但礼部说近来宫中出的人皮案乃是邪祟作乱,这个日子地阴涌动,正好让两邪冲一冲。

    殷磊本不大信此事,只不过呈上去之后太上皇批了,他为人子的也不好说什么。

    待到秋猎当日,皇城正门向西开,旌旗连绵过长街,百姓们既怕那军士银亮亮的刀,又念着那难得一见的皇家威仪,都堵在自家的临街的雕花窗口,看着龙团凤锦的大车迤逦轧过自己天天走过的青石板,心里好奇那车辙里能不能抠出二两金粉来。

    偶有年轻人见得纱车里挑帘望向外面的宫妃,便痴痴伸着脖子望着,直到花窗在脸上印下的花纹红印隐隐作痛,方才醒悟过来,傻笑着不知能梦得几夜富贵梦里神仙妃。

    西郊兰苍山占地约八千倾,有两个一高一矮两个山头,越往上越险,只有熟识路的樵夫和有功夫傍身的武人能攀得上去。

    因是阴天,卫将离自山底下往上一瞧,入目尽是薄雾连绵,也不知今日的决斗取消没,只知那日过后闲饮没了回音,心里很是没底。

    但她也没时间纠结这些了,金门卫、虎门卫、禁军的三军精锐,合计三千,都已然阵列在两侧,想来也是提前半天和太上皇一同来的。

    “请帝后下车,上马。”

    两匹神骏非常的白马被牵至车驾前,卫将离下了车,马上就有一个内监跪伏在马侧当上马石,卫将离这几日服用佛子温仪给的浣雪丹,气血通畅,自然是用不着人帮忙。拂退了那内监,伸手拍了拍马的脖子,又摸了摸马耳,知道那太监是听自己的话把马换过来了,便蹬着马鞍,身形漂亮地翻上马背。

    可那马似乎感觉到了背上的人煞气太盛,一直不安地打着响鼻,但卫将离一直勒着马缰,那马就不敢乱动了。

    待弄服了这匹马后,卫将离催着马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就看到了殷磊果然不会骑马,爬上马背之后那匹母马就一直在转圈,让下面御马的人急得满头汗。

    “啧。”

    三军就在前面五百步处看着,卫将离也不浪费时间,策马过去一把拽住殷磊那匹马的缰绳,口中吹了声马哨,那母马顿时就安静下来。

    “……你不是前几天跟人临时抱佛脚学过了吗?怎么技术还这么挫?”

    “朕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学那些?何况你还给朕找的麻烦!”

    “这话从何说起?我除了多吃了你家不少大米,找你什么麻烦了?”

    “那裴宝林!前几天拿着你的训斥信在龙光殿外的路上跟朕哭,让御史台的老头子叨叨了三天!”

    “哎呦,她还真去了,这裴家说死谏就死谏的家风还是一脉相承的啊。后来你怎么她了?”

    “……朕加罚了一张,让裴家裱起来挂祠堂里。”

    殷磊骑马不行,干坏事这种天赋还是一点即通的。

    此时报时的号角声响起,卫将离策马向前,一回头见殷磊没动,皱眉道:“你闹什么呢,快走啊。”

    “朕还在跟这匹马沟通,你等一下。”

    殷磊那匹马多年没发过脾气,载了殷磊后好像瞬间步入更年期一样,马脸都快耷拉成驴脸了。

    “怎么就你事儿这么多呢……”

    卫将离急着见太上皇,哪里愿意跟他磨。翻了个白眼拍马回去,弯腰从自己的马脖子下面摸索了一阵,接下一条绞丝皮绳,将端口的皮扣扣在那匹马的辔头上,手上用巧劲儿一拽,那匹马就跟着慢悠悠地走了起来。

    “放心,袖子一盖看不出来的,早走完早完事儿。”

    “……”

    两匹马并辔而行,旁边的无心人倒映在有心人眼里,激起些许涟漪,复又沉入瞳仁底。

    这边卫将离则是心中暗惊,但东楚三军军容之齐整远出于她意料之外,比之西秦那种人民堆出来的无坚不摧的凶性,东楚这边更为理性一些,排兵布阵有其配合的道理在其中。

    卫将离不禁假设了一下,若是西秦有朝一日打进东楚腹地,可能在中外围会节节胜利,打到楚京两卫一军时,必然会遭到重创。

    此时阅军至后半截,一个金甲大将骑着一匹黄骠马从队列中出来,在十步开外下马,单膝跪地:“末将江海潮,拜见陛下、娘娘。”

    卫将离听他报上的名字,心下了然,江贵妃的大哥,金门卫统领、护国大将军,是皇帝拿捏在手里的主要军权人物,算得上死忠。

    殷磊让他平身,道:“父皇已在大营中?”

    “太上皇在一个时辰前便去了前面的小苍林里狩猎。”

    殷磊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对卫将离道:“父皇一贯如此,你是随朕去拜见父皇,还是回大营先安置妃嫔?”

    不知是不是错觉,卫将离总觉得这次来的妃嫔身上都有一股隐隐的药味,想来是都随身带了不少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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