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玛莎睫毛轻颤,眼眶微红,她匆忙握住裴湘的手,并用一种暗藏希冀的语气忐忑问道:
    “那……如果、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呢?”
    裴湘知道玛莎这样问,是希望自己给她一个完全否定的答案。她希望自己坚定地告诉她,事情一定不是真的,一定是那位男仆在胡言乱语。
    但是,裴湘这次并没有为了安抚好友的惊慌失措就顺着她的心思鼓励她或者哄劝她,而是非常冷静地指出:
    “玛莎,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就是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在明知道自己即将许下婚约的情况下,却依旧招惹你,给你希望和暗示。在我看来,这样的男人完全不值得你继续喜欢下去。”
    这些话让玛莎受到了莫大惊吓,她面色惨白地望着神色平静而坚定的好友,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不!”
    初次陷入爱情中的年轻姑娘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旋即又轻轻摇了摇头,她语速飞快地为心上人辩解道:
    “哪怕是真的,卡尔梅拉,请听我说,哪怕婚约的事是真的,也不能就此完全怪罪埃皮奈先生。因为他并不知道我的心意。卡尔梅拉,我的朋友,他什么都不清楚,如何能怪罪他呢?”
    裴湘直视着玛莎的眼睛,轻声问道:
    “玛莎,我们两个人中,一定是你更加了解埃皮奈男爵先生,对不对?这和其它任何外在因素都无关,只因为你把他放在了心里。那么你就问问你的心,玛莎,埃皮奈男爵先生真的一点儿都不清楚你的情意吗?这些天,他对你真的没有任何回应吗?”
    玛莎狼狈垂头,避开了裴湘的明亮目光。
    裴湘叹了口气,她又轻轻拍了拍好友的手臂,缓声安慰道:
    “我刚刚说了,这个消息也许是假的。玛莎,你先别急着伤心难过。”
    “假的?”
    “对,非常有可能是假的。至于理由,我刚刚已经分析过了。玛莎,咱们要预料到最坏的情况,但也不能自己吓自己。依我看,与其坐在这里左思右想伤心难过,你还不如直接去问个明白。”
    “可是,弗朗兹的贴身男仆不会说一些毫无根据的话,既然他明确提到了维尔福这个姓氏,那就说明商量婚约这件事是真实存在的。”
    玛莎抿了抿唇,有些不确定地望着裴湘,迟疑问道:
    “如果这件事是假的,是那个男仆误会了,那是不是说明,嗯,弗朗兹其实已经拒绝了他叔叔婶婶的提议?”
    裴湘并不想让朋友一味地沉浸在悲观的情绪中,该给出的提醒和建议都已经给了,她此时便想让朋友稍稍转换一下心情,于是便故意放慢了语速意味深长地问道:
    “玛莎,我刚刚听你介绍维尔福小姐的情况,觉得对方的条件真的非常不错,想来埃皮奈男爵先生的叔叔婶婶也是这样认为的,因此才会特意写信来商量这门婚事。
    “既然如此,玛莎,如果男爵先生拒绝了一门看不出什么缺点的好婚事,你认为是为了什么呢?会不会是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别的姑娘?”
    玛莎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好友在调侃自己,等到她反应过来了,脸颊上瞬间染上了淡淡的粉红色。
    与此同时,她眉目间的慌乱难过消散了许多,反而渐渐多了一些期待。这姑娘被裴湘又哄又劝又吓的,情绪几番起伏波折,此刻又忽然添了三分希望,竟然诡异地获得了一种较为平和冷静的心态。
    “你说得对,卡尔梅拉,我不能自己为难自己,也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含混过去,我要亲自向埃皮奈先生询问清楚。当然,我不会让自己落入某种尴尬处境的。
    “我会告诉他,我从巴黎的某个朋友那里听到了他要订婚的消息,于是便想提前恭喜他。对,就这样,我还要以朋友的身份和语气关心一下他对婚事的安排,以及送上——我对未来的埃皮奈男爵夫人的期待与祝福。之后,我要听听他会怎么回答我。”
    闻言,裴湘立刻表示自己一定会帮助好友的。
    “我们得安排得巧妙一些,亲爱的,既不能损害你的名声,又要尽快弄清楚真相。”
    “嗯,谢谢你,卡尔梅拉。”
    等到裴湘一人独处时,她稍稍回想了一下自己这小半天来接收到的各种消息,随即意识到,自从开始关注弗朗兹和吕西安后,她就前前后后记下了好多法国人的名字,并且每个都是陌生人,还和自己的日常生活并没有太大关系。
    “算了,就当是提前了解一下巴黎那边的上流社会吧——虽然只是局限在几个家庭中。
    “但是,唐格拉尔男爵先生在法国金融界翻云覆雨,维尔福检察官先生在法律界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也是法国政界的头面人物。
    “了解这三个人以及他们的亲朋好友后,就等于了解了一个小型而全面的关系网。无论是对我以后去巴黎办事,还是仅仅为了关注巴黎方面的风向变化,都是有益处的。这也算是在情报方面做些有备无患的准备了。”
    此时的裴湘并不清楚,她刚刚在心里确定为待关注的三位成功男士,其实就是基督山伯爵准备复仇的对象。但直觉上,她已然怀疑唐格拉尔和费尔南之间存在一些见不得光的隐秘合作。
    另外,如果裴湘有机会向基督山伯爵打听弗朗兹、吕西安等人的消息的话,一定会得到一份厚厚的格外详细的资料。
    为了彻底扳倒三个位高权重又极为富有的仇人,基督山伯爵已经做了很多很多的准备,只等着未来一击必中的那一天……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裴湘和玛莎坐马车去参加今日在玛格丽特公园中举办的园艺花卉展览,同行的还有弗朗兹、吕西安以及g伯爵夫人。
    这次的展览规模很大,玛格丽特花园内到处都是设计精美别致的园艺花卉展台。
    有些能工巧匠为了能尽善尽美地展现心爱作品的魅力,甚至在被分配到的展区内搭建起了一些简单的建筑,或者干脆布置出一个小型迷你花园来。
    这些优秀的园艺设计作品自然吸引来了无数游客。这一日的佛罗伦萨玛格丽特花园内,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花团锦簇和游人如织。
    而往日里体力良好的圣费利切小姐大概是过于不适应这样人流密集的嘈杂场所,只走了六七个展区,就一脸疲惫地表示自己走不动了,需要找个清净又凉爽的地方歇一歇。
    裴湘话音刚落,一旁的玛莎顿时面露关切,并连忙提议说要找一张舒适的长椅让裴湘坐一会儿,然后再喝几口柠檬蜂蜜水。
    于是,同在场的几位夫人打过招呼后,弗朗兹和吕西安就陪着两位年轻小姐离开了游客们来来往往的主路,随后沿着一条碎石小路寻到了一张位于树荫下的白色长椅。
    休息了一会儿后,裴湘的脸色依旧不佳,一看就是无法继续游览了。
    又过了一会儿,裴湘惋惜地表示,自己十分喜欢之前参观过的第二个展区,尤其是展区内售卖的一些小盆栽和花瓣拼画。她原本打算参观完所有展区后再返回去购买一些的,却没想到自己今天的身体状况这么不争气,只走了不到七个展区就累得不行了。看来只能遗憾错过心爱之物了。
    玛莎一听裴湘说出两人之前约定好的暗语“心爱之物”,便知道这是朋友再给自己创造机会,于是飞快搭腔道:
    “我也喜欢第二个展区里面的一些盆栽设计,别出心裁又美观灵动。哎,要不是参观的时候那里的人太多了,我还想再仔细看看。”
    闻言,裴湘眼睛一亮,她拍了一下手,好似刚刚想到了某个好主意一般,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玛莎,既然你也喜欢第二展区的东西,并且没有欣赏够,那不如现在就返回去看看吧。记得呀,顺便帮我挑选几个可爱的小盆栽。”
    玛莎露出迟疑的表情,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裴湘继续劝道:
    “玛莎,我知道你是为了陪我才不得不待在这里的。你今天的身体状况非常好,本来可以从头看到尾的,是我拖累了你。”
    “别这么说,卡尔梅拉。这种园艺展览以后还会有很多,也总会有更新的和更好的作品让我欣赏,但是,你此时此刻就应该得到朋友的陪伴和关心。”
    裴湘摇头笑道:
    “你瞧,我就知道,如果我让你丢下我然后继续游玩,你肯定不会同意的。但情况已经不同了,玛莎,我需要你,我需要我亲爱的朋友展示她的审美水平,尽快去第二展区为我选择几盆最可爱最精美的盆栽。然后,你还要再去后面几个展区逛一逛,看看那里还有没有令咱们惊艳的好作品。”
    这次,玛莎没有再次直接拒绝裴湘,而是冲着弗朗兹和吕西安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才对裴湘说:
    “咱们可以请埃皮奈男爵先生和德布雷先生中的一位去第二展区。”
    “不行呀,玛莎。”裴湘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只有你才会真正懂得我欣赏什么风格的盆栽,所以,这件事就得你亲自去。哦,天主呀,拜托了,玛莎,帮帮我,不然我今天可就太遗憾了!
    “当然,我绝对不会让你孤身一人的,那……就劳驾埃皮奈男爵先生帮忙护送玛莎,可以吗?”
    弗朗兹自然欣然颔首,表示很乐意为玛莎小姐效劳,并且会把玛莎小姐毫发无伤地护送回来的。
    几分钟后,裴湘目送好友和弗朗兹离开,看着他们一边和偶遇的熟人打招呼一边往第二展区方向缓慢移动,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淹没在来往人群和绿意盎然中,才缓缓收回视线。
    与此同时,裴湘对着特意留下来陪她的吕西安露出了一个带着歉意的柔和笑容。不管如何,她今天为了给玛莎和弗朗兹创造谈话机会而佯装不适,确实耽误了身边这位先生的游览行程。
    “我再假装休息十五分钟左右,就可以起身继续游玩了。”裴湘一边和吕西安谈论佛罗伦萨这座城市的历史,一边暗自思忖,“反正已经让弗朗兹和玛莎离开了,没必要一直待在这里的。”
    然而,一位自不远处的展区绕路过来的游客却觉得应该尽快隔开这树荫下的一男一女,连十五分钟都等不了。
    倒不是这位游客有了什么坏心思,而是因为处在他的方位上,很容易就能捕捉到男方脸上的爱慕之情,也能凭借良好的视力看清楚女方唇边的柔和笑意。
    “柔和到什么程度呢?”基督山伯爵面无表情地想着,“至少比我和卡尔梅拉初次见面时柔和许多。她那时候大约还暗自讨厌我呢。”
    倘若这是一对基督山伯爵不认识的男女,那么他根本不会对此“相视而笑”的情形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可巧合的是,基督山伯爵不仅认识那个笑容甜美的年轻女子并且对她饱含善意与关切,也非常了解女子对面的吕西安·德布雷——一个很不检点的放荡轻浮巴黎男人。
    第130章
    基督山伯爵知道,有时候要让一个年轻人陷入爱情中,往往并不需要刻意做些什么,因为爱本身就是不讲究逻辑和策略的。
    一场恰逢其会的邂逅,一个明朗温暖的微笑,一次兴趣相投的交谈,或许就是怦然心动的开始,或许从此就有了和某个特定之人白头偕老的执念……
    “一位成长在鲜花与阳光中的年轻小姐,也许在别的方面极具天赋并且出类拔萃,可是在同理智相悖的爱情领域内,她也许单纯犹如一张白纸,又有着孩童一般不知危险为何物的充沛好奇心。所以,怎么能放任她和一个早已经失去了忠诚又满心功利算计的虚伪男人长时间待在一处呢?”
    想到吕西安·德布雷的那些风流韵事和个人财产状况,基督山伯爵的眉头紧紧皱起,随后又想到今日玛格丽特公园内随处可见的美丽景致和浪漫氛围,更觉得连空气中都充满了巴黎男人处心积虑的虚伪味道。
    于是,黑发伯爵朝着他的哑奴招了招手,又向远处走了一段距离,然后才低声吩咐阿里去为他办一件事。
    阿里听完主人的命令后,轻轻眨了眨眼。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远处树荫下相谈甚欢的男女,用他那能够独自捕捉狮子和野牛的智慧与直觉悄悄感叹,无论在欧洲还是在非洲,无论是在荒野里还是在城市里,雄性们总会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施展一些诡计,并且还觉得正义凛然。他原本以为自家主人已经超凡脱俗无限靠近天主了,没想到……
    “阿里?你可以做到吗?”
    阿里飞快比划了几下,又肯定地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轻松自信的微笑。
    基督山伯爵拍了拍阿里的肩膀,表示信任。
    不久之后,吕西安·德布雷先生的男仆从另一侧的小路快步而来。当他发现吕西安还停留在距离公园入口处不远的地方后,立刻松了一口气。
    随即,这名男仆向自家主人低声汇报了一起意外事故。
    “先生,我们的马车刚刚遇到了一些问题——马匹受惊。幸而被一位路过的黑人拉住了,但是却和停在旁边的莫里斯顿侯爵家的马车有了刮碰。”
    “没有人受伤吧?侯爵家的马车里有没有乘客?”吕西安立刻追问道。
    “没有,先生。”男仆连忙摇头,语气庆幸,“那里是等候区,停在那里的马车上都没有人,连车夫也不在。就是因为这样,才有蜜蜂蝴蝶之类的小东西惊扰到了拉车的马匹。先生,还有一个不妙的消息,就是莫里斯顿侯爵家的马车暂时不能用了。”
    “不是只是刮碰吗?”
    “那一下的碰撞虽然不太重,但很巧合。再有,先生,莫里斯顿侯爵家的车夫和管家都有些急,因为侯爵夫人和小姐需要尽快使用那辆马车去探望一位突然生病的亲戚。”
    听到这里,吕西安的神色变得更加严肃了。他欲言又止地望了伯爵小姐一眼,又飞快撇开视线转向一旁。
    见状,裴湘微微一笑,十分善解人意地提议道:
    “我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德布雷先生,请快些去处理这场意外吧,无须担心我,瞧,我记分入戏地和那位当丈夫的男士交换了一个“过来人都理解”的同情眼神,
    而在基督山伯爵身后,一直压着怒火的妻子估摸着老人听不清楚了,便不再保持沉默。
    她冷哼一声,而后就把饱含着委屈与怒火的指责话语一股脑儿地砸向了丈夫。
    “你怎么可以认不出你的妻子来?伊莱斯,你太让我伤心了!”
    “亲爱的,我很抱歉,但是今天公园里的人太多了,到处都是花香和各种香水的味道,弄得我头昏脑涨的,况且你和那位女士的背影又非常相似……”
    “呵!你就是对我不上心,其它都是借口!以前就是这样!伊莱斯,你别忘了,在我们参加过的每一场化装舞会上,不论是婚前还是婚后,不论你做了多么精心的伪装,我都能一眼就认出你来!这是为什么?因为我不是用眼睛来看你的,我是在用心来记住你。可是你呢?我的丈夫,你把我放在心上了吗?”
    “哦,亲爱的,你不能这样冷酷无情地诬赖我,我只是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而已!真的,我很抱歉。但是、但是你们穿了一样颜色的裙子,然后,嗯,身高、头发颜色也差不多,只看背影的话,虽然你比那位女士胖了些——嘶——哦天主我的脚!”
    “你说谁胖?”
    “嘶——轻点儿,这是你送我的新鞋……”
    慢慢走远的基督山伯爵浅浅地笑了一下。
    他想,这世上从来不缺少各种各样的小幸福,所以,在完成天主赋予自己的复仇使命后,他或许可以试着寻找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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