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如果又遇到麻烦……”他迟疑了一下说,“你就给我打电话。”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走到走廊尽头后,不禁回头望了望他,他的身影隐没在昏暗的走廊深处,但一直面向着我离去的方向。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他回来这件事让我心中充满了安心感,因为我觉得他会帮助我保护我,这不是感激两个字就能形容的复杂感受……
    这段举国欢庆的日子持续了长达半个月,虽然到处都洋溢着欢乐的氛围,但我却察觉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现象。
    街头巷尾的警察增多了,曾经到处张贴的战争英雄海报被掀走了,报纸上出现了攻讦奥格莱迪将军的文章,有人认为他建立功勋后太傲慢,还曾在战争中与总理的意见相左。
    可几天后,报纸攻讦的对象又成了秘查部队的首脑凯恩·尼古拉斯,有人作证,很久以前他曾在宴会上大肆嘲弄总理是个狂躁的小丑,还有人搜集了各种证据,说秘查部队纠结了过去政党的势力,试图颠覆葳蕤党,不该让这么危险的组织对总理负责。
    在风平浪静的表面下,秘查部队和军方的矛盾几乎白热化了,居然在举国欢庆的当下,首都人的眼皮子底下互相攻讦,掀起了骂战。
    八月中旬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总理在胜利广场举行演讲的时候遭遇了行刺,开枪的刺客被当场击毙,总理虽然没有受伤,但这件事在民间引发了如同地震般的愤慨,在总理的个人威望达到顶峰的当下,居然有恐怖分子行刺他,这怎么行!绝对不能放过对方,必须以牙还牙!许多人自发走上街头游行,事件闹得很大。
    行刺最后定性为国外的阴谋,敌对势力派遣奸细混入我国谋图不轨,其中有各种阴谋论,可奇怪的是,报纸报道了短暂的时间后,这些新闻就消失无踪了。
    某天清晨,一束红玫瑰被送到我的手中,玫瑰里夹着一个信封。
    “亲爱的安妮·纳西斯小姐,不知您是否还记得与我之间的约定,虽然您希望我到奥格莱迪将军府与您谈,可我最近公务繁忙,只怕不能上门拜访您了,如果您有时间,也许愿意与我吃顿晚饭,您忠诚的朋友,格林·休斯顿。”
    送信人穿黑色军服,是秘查部队的卫兵,他捧给我一个礼盒,转告我说:“傍晚的时候,我会来接您,我们长官希望您穿这身衣服。”
    “很抱歉,我……”
    卫兵打断我的话:“长官让我转告您,他虽然不能进入军部掌管的工厂,但处理隔离区里几个老弱病残还是不成问题的,如果您不肯给面子,那他也不会留面子了。”
    虽然没想过凭借狐假虎威就能转危为安,可没想到事情就发展到了撕破脸皮的地步,我立即给迈克·史密斯打电话,本以为他会帮我解决这次麻烦,结果电话里的男人说。
    “这跟我无关。”
    “什么?”
    “我很忙,就这样。”对方挂断了电话。
    我听着电话里传来的盲音,瞬间陷入了失落和恐慌中。
    什么意思,不是他让我给他打电话的吗……
    我打开格林送来的那只礼盒,里面是一条样式夸张的天蓝色绸缎长裙,如同复古戏服,很像几年前我帮凯洛林女士上台表演时穿的那条裙子。
    他居然让我穿这么夸张的一件衣服,这是想干什么?
    我在焦虑和紧张中度过了一整天,傍晚时,海伦娜打电话给我,直到工厂下班,隔离区都没传递出任何消息,而詹妮弗已经被带走整整两天了。
    停滞在树冠上的乌鸦‘嘎’的一声,扑闪着翅膀飞走了,如血般的夕阳下,昏黄的光影笼罩了世界,那一瞬间的无力感,就像一篇小说进入了悲哀的结局。
    第89章 第八十三章
    傍晚的时候,我随卫兵来到内华达大酒店。
    我没穿格林送的那条裙子,因为实在太惹眼了。
    酒店门外陈列着一排轿车,衣着奢华的男女手挽着手,依次进入大厅,看上去有一场大型晚宴正在举行。
    格林·休斯顿身穿黑色晚礼服,他脊背挺直,双腿修长,满头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一见我就扬起笑容:“亲爱的,怎么没有梳妆打扮?我说过要赴宴的。”
    “先生,求您不要再为难我们了。”我已经没有力气拐弯抹角了,径直走到他面前哀求道“放过我们吧。”
    格林竖起食指,比在嘴边说:“等会儿再说这个,先去换衣服,我不是送给你一条裙子吗?”
    “我不能陪您赴宴。”
    “不能?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您用我朋友和工厂里的人威胁我不是吗?”
    “所以你来告诉我,你不打算受我威胁?也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
    “求您行行好放过我们吧,您要钱吗?我可以把工厂的收入都给您。”
    他轻叹了一声,忽然扯住我的手腕,把我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我还没来得及呼喊,就被粗鲁地捂住了嘴。
    “安静!”他收起了平日里的绅士做派,冷冷地说:“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否则别说你庇护的那群菲利斯贱种,把你们全家弄进监狱,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我死死地望着他,心里一个声音在反驳,这不可能,他不过是在吓唬人。
    “怎么?你不相信?还是你觉得为你撑腰的人回来了?”他微微皱起了眉头,低声但恶狠狠地说:“那群丧家之犬只会狂吠,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就是秘查部队也不能一手遮天!”
    “你没有这么蠢吧。”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放开手说:“去换衣服。”
    我站着不动,下一秒,伴随着响亮的一记耳光,脸颊火辣辣得疼了起来,我整个人被打得踉跄了一步,跌靠在墙壁上。然后领子被揪起来,男人逼近我说:“是不是之前对你太好了,所以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送你们一家进监狱多没意思,对了,你不是可怜菲利斯人吗?那送你去隔离区和他们作伴好不好?你妈妈不是有个菲利斯姘头嘛,也许你和你哥也是菲利斯贱种呢?”
    他冰冷阴狠的语调在我耳旁滑过:“知道吗?不过是更改文件罢了,你的出生时间,出生见证人,邻里见证人,稍微更改几个字就能把你打进地狱里,还有你哥哥,你父亲,你全家。”
    我手脚骇得发凉,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不久,对方笑盈盈地放开了我,再次命令道:“去换衣服,记得补补妆。”
    在梳妆室里换了衣服,画完妆,格林向我弓起一条手臂,我木着脸挽住他。
    “抱歉,刚才太失礼了,都怪我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他一脸歉意地说,“我才弄到了一条钻石项链,是流亡王后的旧物,找人翻新后给你赔罪。”
    我木然地点点头。
    他叹息道:“我不想对你动粗的,可你太让我生气了,之前我那样追求你,你却对我弃如敝屣……这都是你逼我的,你说是不是?”
    进入人来人往的大厅前,他停下脚步,帮我整理了下耳边的碎发:“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就送你回家,或者你笑一笑,不要让我难堪。”
    我连强笑都笑不出来,而这种表情似乎愉悦了对方,他径直把我带进了宴会大厅。
    看到晚宴人群的那一刻,我刹那明白了他带我来的目的。
    宴会上有很多穿靛青色军服的军人,也有穿黑色军服的秘密警察,其中最为惹眼的当属被宾客环绕的乔纳森家族,海涅·乔纳森、比尔·乔纳森,他们的大哥、三哥,还有迈克·史密斯都在这里。
    还记得我参加乔纳森家宴时,迈克·史密斯以未婚妻的身份把我介绍给了家族成员,此时此刻我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会引来怎么样的目光和议论。
    格林大概很有身份,许多宾客主动向他问好,尤其穿黑色制服的人,我还见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熟人,已经肄业的大学同学布朗特和哈里斯,他们似乎很惊讶,坐在远处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我。
    格林把我带到一张餐桌前,按着我的肩膀坐下,在我耳边低语:“你觉得这个宴会怎么样?”
    “很隆重。”我干涩地说。
    “在这里见到乔纳森是什么感觉?”他单手撑着下巴,微笑着问我。
    “我和乔纳森已经没有那种关系了。”
    “是吗?那你觉得他们看到你坐在我身边会怎么想?”他柔声问。
    这个男人无疑有着英俊潇洒的外表和绅士儒雅的举止,那双眼睛眉目含情,当他带着笑意凝望你时,就像双目中聚满了星光一样,如果不是刚刚挨了一巴掌,连我也会感到迷茫。
    他伸出手,把我耳边的长发别到耳后,然后缓缓靠近,吻了我的脸颊,另只手在我胸口来回摩挲,小指上的黄宝石戒指在烛光下晶莹闪烁。
    我觉得头脑有些发昏,迷茫的视线中,似乎所有人都在看我,我甚至无法分清他们的面容,就像一张张陌生又讨厌的脸孔。
    “您做这种事不觉得无聊吗?我对乔纳森家族而言只是个无所谓的女人。”我颤抖道。
    “呵呵。”他低沉的声音像醇香的美酒,在我耳边轻吟:“无所谓?我可不这么想,每个人都有心爱之物,有时候甚至太过心爱以致小心翼翼,你说如果我当面把这心爱之物毁了会怎样?”
    “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见你,你在台上唱歌,唱《月亮湾》,你把所有的男人都迷倒了,每个人都在打听你,我还以为你是剧团的小明星呢,原来那个时候你也把乔纳森迷住了吗。”
    “你究竟在想什么?我……”
    他抓着我的脖颈,直接吻了上来,强行吻了许久后,笑着拉开距离,对乔纳森扬了扬下巴:“看看他们的表情,多有意思。”
    我忍不住捂住嘴巴,下唇被咬破了,嘴里满是血腥味。
    而他愉悦地笑了,又握住我的手亲吻了一下:“你真迷人,去台上表演一曲吧,唱《月亮湾》。”
    “我……”
    他打断我,嘘声道:“还记得吗?我让你干什么你就乖乖干什么,否则会有什么后果?还是……你以为有谁会来救你?如果他们有心帮你,早就来了不是吗?别妄想了,他们没有那个胆量,也没有那个本事。”
    我下意识地望了望乔纳森的方向,他们看上去那么远,那么模糊。曾经以为被帮过几次,就会一直受到保护的我实在太可笑了,居然还自以为是地产生了某种安全感。
    从小就告诫过自己,别人是靠不住的,要依靠自己。可最终我居然在不知不觉间也渐渐习惯了依靠别人,我嘲讽地想着,这是不是女人的天性呢?下意识就把自己归为了必须要依赖别人生存的那一方?
    我甚至还产生了某种怨恨,怨恨那些说着喜欢我,却在远处无动于衷的人。
    这怨恨实在太可笑了,所以我只能笑着擦掉了眼角的泪水,站起来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唱过歌了,希望还能令您满意。”
    我提着裙子走向了舞台,光芒很刺眼,于是又抑制不住地流下泪水。
    以前跟凯洛林女士学习唱歌跳舞,一直都觉得那是很快乐的事,也从不觉得靠自己吃饭的歌星和舞女有什么低下之处,这是第一次,我觉得站在台上演唱充满了屈辱感。
    原来努力学习没有用,考入大学没有用,经营工厂拼命赚钱也没有用!这是一个无论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出来的世界!我就像一只蝼蚁,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把握。
    舞台上光芒万丈,而台下一片漆黑。
    我站在台上唱歌,满口缠绵悱恻的靡靡之音,眼前却不知为何出现了一双晃动的小脚。
    那双小脚穿着姜黄色的袜子,有一只白色的蝴蝶正围绕着这双脚转来转去。
    那个春天,杰西卡对曾我说,安妮,你是一个勇者……
    此时我突然好想问问她,当勇者也无能为力时,是不是只能像你那样走上绝路了呢?
    《月亮湾》本就是一首抒情伤感的情歌,所以演唱过程中流几滴泪也不算奇怪,结束时还获得了十分捧场的欢呼和掌声。格林·休斯顿甚至走到前台,十分绅士地牵着我的手,把我扶下了舞台。
    整个晚宴期间,他一直对我收手动脚,间或露骨地亲吻我的发丝和脖颈。
    我问他:“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不怕别人议论你吗?不怕你的妻子知道吗?”
    他笑着摇摇头:“就是不怕才这么做啊,我在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情妇。”他用一根手指从我的胸口顺着手臂一直划向手心,又在手心处轻轻打了个圈,“从今夜起,你就属于我了。”
    说着他起身,向我弓起手臂:“我有些等不及了,我们走吧。”见我不动,他又用一种带着威胁的口吻说:“安妮,别让我说第二遍。”
    之后我像个人偶一样被他带上车子,来到一幢奢华的公寓里。
    “去洗澡。”他命令道,又随手丢给我一条不知道是哪个女人的睡裙,那裙子半透明短到腿根。
    我知道会发生什么,甚至想过偷偷藏把刀,但结果不外乎两种,要么刀被夺下,受他摆布,要么刺死他,自己再被判处死刑。
    可我不想死,我凭什么要因为这种畜生失去一切甚至生命呢?我根本不想像杰西卡那样烈性地直面绝境和死亡。
    我不是杰西卡,如果被欺凌被侮辱,尊严和正义都没用时,那就让它们去见鬼吧,活着最重要,真正的勇者不是要直面死亡,而是要直面生存。
    我这样说服着自己,走进了浴室。
    洗完澡后,我在浴缸里泡了很久很久。我担心他会进来,所以锁了浴室的门,但这么长的时间里,他没有敲过门,也没有催促我,不知为何,我越来越紧张,不时张望一下门口,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冲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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