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微抬头,兜帽下精致灵秀的五官暴露出来。
    孔荔倒吸一口凉气,孔南大惊喊道,“小荔,回来!”说着已经掏出拂尘武器。
    孔荔及汲汲惶惶往回跑,慌乱中左脚绊右脚,手中的禁制令牌都掉在地上,她下意识去捡,禁制令牌却先一刻有了动作,飞向了院门口的女子,女子向院内进了一步。
    孔南几步奔出拉起孔荔拽到身后。
    神色戒备异常,却又强行堆起笑,“招凝姑娘,许久未在归元城看见你了。”
    招凝神色如常,像是当真来拜访朋友,朝他们拱了拱手,“许久不见,孔老,孔姑娘。”
    话落,手中禁止令亮光一闪,院中禁制令重新开启了,隔绝了院中声音。
    “你!”孔南更觉不妙。
    招凝却说,“我不希望有人来打扰,还请两位不要见怪,毕竟……”
    她露出一丝笑,但笑不达眼底,“活着回来,实属不易。”
    这一刻孔南终于确定多日来的不安究竟来自何处了。
    面上的伪装也都卸了,紧紧攥着拂尘柄,他的修为比招凝高,但并不意味着他一定能打败对方。
    许多时候同境界的对抗,看的不单单是修为层级,还有法术的威力、熟练度,灵力的多少、掌控度还有恢复速度,丹器符宝的运用等等条件,孔南寿元将尽,多年一心扑在灵符制作上,已经极少练功了,不然,当初也不会让练气四层的入魔修真者掳走孙女。
    “招凝姑娘,许多事情我们也是逼不得已。老朽知道招凝姑娘能站在这里,实力定不是差的。老朽同小荔不过是归元城卖符为生的小人物,还请姑娘看在往日的交情份上放过我们。”
    孔南给孔荔使了个眼神,要她怀里的储物袋交给招凝,“这本是姑娘的储物袋,姑娘的灵器都已售卖,总共是六百下品灵石,袋中还有老朽制作的五行灵符百余张,悉数给姑娘,当是给姑娘的赔罪。”
    或许是心虚,孔荔并不敢靠近,只隔着招凝三步远捧着储物袋,储物袋飞回招凝手中,她面上神色皆淡,似乎当真要同两人和解了。
    招凝并没有看储物袋中的东西,“若是往日的交情,孔老和孔姑娘算是招凝在归元城的引路人,招凝自心底万分感激。许多事当然好商量。但,我却不得不问二人两句。”
    她看向孔南,说是问其实是在陈述,“我去灵雾森林寻十八种灵药的消息是你们告诉田宏峻的。住在青竹峰七九洞府也是你们告诉田裕昌的。因为你们这两个消息,我险些死了两次。”
    “我们不是有意的。”孔荔忽然出声,她的神情有些奇怪,似乎不是在反驳招凝,而是在说服自己,“是田宏峻自己在中央广场搜刮灵药时问到灵药,我跟爷爷小声问了句你为什么要寻和他一样的药材,不小心被田宏峻听到了而已,我们怎么知道他想要杀你!而且,他不是被你反杀了吗?”
    招凝看着她说得脸涨的极红,不知是羞极还是气急,却又听她嚷嚷,“我们还没有去质问你呢!因为你杀了田家二少爷,没过多久,田家大少爷就找上了爷爷,爷爷险些被他掐死,为了活命,我们为什么不能明哲保身!我们才是无辜的!”
    孔南不敢直接对付招凝,还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在田裕昌手中落下了伤。
    “小荔!”孔南见招凝的神色些许不对,他连忙把孔荔护在身后,“招凝姑娘,人在修真界,许多事身不由己,希望你能理解。”
    “明哲保身。”招凝缓缓重复了这两个字。
    她这才明白,孔南、孔荔两人本性是自私的,能主动上报入魔修真者的事,是为了给自己出一口气,主动提及田家庄的事,是为了保全自己,秦恪渊当初在这小院中查不到魔念,是因为这里的确没有魔念,心境不稳,是因为心性就是坏的,性格就是烂的。
    “我给过你们机会了,从第一次我侥幸从灵雾森林活着回来,我就一直在洞府等你们来解释,却不想等到了田裕昌。”
    她的眼神太冷,冷得饱含杀意。
    “小荔!躲起来!”孔南不得不动手了,他甩开拂尘,黯淡的灵光在拂尘尾稍晕开,在身前汇出一道太极法印。
    “风卷残云!”
    刹那间,太极法印中奔涌出狂风,狂风中夹杂着数不清的风刃,风刃直奔招凝而去。
    大风卷起尘埃,模糊了小院,可奇怪的是,孔南和孔荔居然没有看见招凝施展出任何法术抵抗。
    “糟糕!”孔南意识不妙,拽着骇在原地的孔荔就往后院跑。
    却听大风中传来一声“禁!”
    孔南尚未感觉到异常,孔荔却无法动了,在孔南的拖拽中重重倒在地上。
    “小荔!”孔南大吼着,抬眼见风消云散,招凝毫无损伤的站在原地,只有身上的那件云丝藏息斗篷闪过最后一道灵光。
    “上品法衣!”
    法衣亦属于灵器,上品至少是筑基境的宝物,法衣更是防御类的灵器,能抵御筑基境攻击的上品灵器,他们今日想在招凝手下逃脱根本就不可能。
    孔南又想起那一卦,卦象大凶,性命岌岌可危,前路一片血红,但却藏着一丝生机。
    孔南本以为这一线生机是在暗示他早些离开,离开归元城便可化解,但如今只能最后搏一搏了。
    他猛地跪在地上,这个耄耋老人,抱着自己身体僵直的孙女。
    “千错万错,都是老朽的错,是老朽回答的田宏峻,也是老朽为保命告诉田裕昌洞府的位置,一切和小荔没有关系,姑娘要报复,就报复在我身上吧!”
    孔荔本就吓得脸色发白,听着爷爷这么说,却身体僵硬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眼珠子才能轻微晃动,可也传达不出来什么话,最后只能闭上眼,流出两行又懊又悔的眼泪。
    却听招凝漫不经心地说道,“归元城不能生杀戮,我并不想破坏四大宗设立的规矩。”
    听到这一言,孔南既惊又喜,仰起头便要道谢,却不想半个字都还没说出口,眼前忽然旋转出一道巨大的法印,血印之下,他陡然感觉自己身体不受控制,眉心平白无故裂开一道血痕,一滴精血被抽出,而后打在法印上,登时晕开一圈血色。
    “这是……”孔南似乎意识到什么,他想阻止法印抽出孔荔的精血,却根本无法行动,似乎有个声音束住了他所有行动。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招凝,“血……血奴契约?邪……邪道?”
    晕着血色的法印消散在天地间,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道血色束缚困住了孔家爷孙。
    这是从太轲记忆里看到的极恶宫秘法。
    招凝撤手,神情依旧平静,“秘法从来没有正邪之分,正邪分得永远是人心。血奴契约下,你们毕生修为止于此,日后,凡有背信弃义、欺诈坑害、不尊礼法道义,不循大道法则,顷刻间神魂崩裂、□□崩碎,你们——好自为之。”
    是生是死全在他们自己一念之间,因果斩断,一切与招凝无关。
    招凝回到空照山,将蓝银月琅花种在寂灵之府园圃几日,得了一大袋月琅花种子。
    她扛起锄头将红树小院的园圃好生打理了一番,将月琅花种子种下,又捏碎了几颗灵石,将粉末洒在园圃中,虽然没有聚灵阵法的作用,但也能小程度的加快种子生长速度。
    月琅花生长时间极短,三到六个月的时间便可以长成开花,而花期却会维持三到六年以上。
    招凝种完月琅花,便回到屋中。
    她端坐在正屋长榻上,意识沉入寂灵之府中,于正殿高台上修行。
    练气初期为一到三层,需要开辟九窍,利用灵窍穴吐纳灵气,结合自身精气神凝练出灵力,洞开九窍。
    招凝服用黄庭果后,九窍皆疏通,接下来只需沟通九窍,使九窍气息贯通,自成循环,则练气四层成,可内观自身。
    此阶段是炼气期第一个小瓶颈,从练气初期跨越到练气中期,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越,有的人如无屏障,瞬间晋升练气四层。
    招凝修行天赋从来不是优秀的,没有瞬间晋升的机缘,但她心境平稳,一遍遍梳理九窍灵力,反复凝练灵气,夯实基础,四个月后如水到渠成,顺利晋升练气四层。
    练气中期的修行,从练气四层到练气六层主要用来锻体,需炼血、锻骨、易筋、洗髓、通百窍、开丹田。
    因此在太虚六道灵源秘传中,练气中期三幅行功图,前两幅图和练气三层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套基础锻体术。
    令招凝惊讶的是,这基础锻体术以鞭法为主,劈扫扎抽划、拉截摔刺撩,十种鞭法锻体。
    自锦屏鞭断后,招凝已有一年有余未施展过长鞭,好在长鞭基础仍在,只需跟着基础锻体术一步一步锻体便可。
    锦屏鞭已无法承受太多的灵力,招凝就地取材,在空照山崖山寻到一种名叫碧翡藤的大型藤植。
    碧翡藤如其名,色如翡翠,古朴虬曲,藤细却可承受千斤之重。
    招凝取了十根碧翡藤,缠成长鞭,以藤木主茎做鞭柄,灵力注入,一鞭甩下,轻可断石,重可裂地。
    练气四层,锻体为主,修炼为辅,招凝便不再每日长时间打坐修炼,只借清晨最沉静之时修炼一至两个时辰,白日和夜间各锻体三个时辰,其余时间伺候月琅花园圃,安眠休憩。
    再一月后,一日傍晚,招凝在红叶树下练功。
    碧翡鞭轻若丝带,在基础锻体术的带动下,力道随心,劈下如重刀,扫开如拂尘,扎去如尖锥,抽回如锁链,划空轻轻扬,和着步伐如树下起舞,残影重重。
    却不想八道重影后,身形却轻微晃动,划空的长鞭失去控制,反有束缚自身的可能。
    “脚底生根,腕下舒展,鞭随灵动。”
    忽而有十二字传入招凝耳中,稳而沉,格外有力道,招凝循着十二字指点,控住身形,放开灵力,长鞭在她周身旋过三圈如灵蛇游走,划开半空,将空中飘扬的落叶划分经纬,凝滞瞬息。
    碧翡鞭收回,漫天红叶自然飘落。
    招凝看向青石台上,秦恪渊不知何时负手站在那处,好似已观察她练功颇久。
    “秦前辈。”
    招凝面含喜色,提裙靠近,停在青石台下,朝秦恪渊恭敬行揖礼。
    住在空照山,一晃已有六旬,这是秦恪渊头一次来探望。
    秦恪渊颔首,开口便是称赞,“修为进展迅速,想来这半年招凝姑娘甚是刻苦。”
    “都是黄庭丹的功效,招凝不敢担刻苦二字。”招凝仰头瞧他,眨巴眼问,“秦前辈,宗内之事解决了?”
    “宗门诸事哪有解决完的一天。”秦恪渊在石凳上坐下,“倒是丹灵宗的事有些结果了。”
    招凝几步跨上青石台,小有惊讶,“招凝去过一次归元城,听落霞宗吴前辈说,丹灵宗之事,几大宗门意见不一,彼此割据,没有几载博弈时间是无法达成定论的。”
    她边说边为秦恪渊斟茶,“吴前辈还说,若是他们胜了,丹灵宗四大宗门的名号不保。这听起来格外严重。”
    秦恪渊缓慢抿着茶水,他似乎对清茶颇为喜爱,一饮一啄皆是品味。
    “吴瀚海向来是个多话的。”秦恪渊不置可否地点评了一句,饮完一杯清茶,才说,“本来确实需要几载时间,但今朝昆虚局势大变,有人觊觎四大宗门之位已久,丹灵不得不让。”
    招凝抿嘴,涉及大势,她听着有些糊涂。
    秦恪渊并未在意,看了眼石桌上棋路,“可会对弈?”
    招凝坦诚,“只见过老人树下对弈,知基础规则,不曾亲手试过。”
    “无妨。”秦恪渊指对面,“本座教你。”
    对角星位处各落两子,招凝执白子先行,秦恪渊以黑子做回应,未有步步紧逼之感,反而有一子带一子的引导。
    “昆虚修真界有重山三千七百万座,有大型灵脉三百,中型灵脉五千,大小已知秘境近百处,四大宗门分以上七成,其余分予八百中小宗门及散修盟。”
    听秦恪渊这么一说,招凝落子险些一颤,颇不理解但也试图解释,“以实力划分?”
    “不全是。”却不想秦恪渊含糊否定,落下一子吃下招凝数枚白子,招凝棋局也看不懂,怎的就被秦恪渊一字围堵住,“棋子虽各为其道,但以整体论成败,此为规则。”
    这“规则”二字咬的颇重,是在回应棋局,但更是在回应招凝的问题。
    “修真界重上品金丹,若想成就上品金丹,唯有元神以上功法才可,整个昆虚修真界只有四大宗门和十二小宗门才有。功法仅是前提,还要心性、根骨、悟性及机缘皆上乘才可有机会结成上品金丹,这是古道功法,但灵根大道却不一样,只需灵根上乘,心性、悟性、根骨、机缘皆一般亦不影响,因此重灵根大道而轻古道。”
    招凝之前便听过粗略的论述,直至今日还是同样的疑问,“为何?”
    为什么重视上品金丹,甚至宁愿抛弃传承数万年的古道统?
    “不知。”
    秦恪渊却回答的很平静。
    “自数万年前就如此了。”
    秦恪渊落下一子,棋局上你来我往的局势瞬间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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