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放大到两三丈长, 足以容纳七八人站立在舟上。
    老冥妖激动地上了船,或许说此刻没有人不激动,他躬着身子触摸着魂木船, 只把魂木闹得变扭, 身形扭动着,好似立刻就要散架似的, 可是它不敢说话, 神斧就插在他的头顶上,虽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 但是那与生俱来的威慑力还是让魂木瑟瑟发抖。
    代表眼睛和嘴巴的裂纹都聚在船首,仅仅闭合着, 真的把自己当作一只死船。
    “还不知道老伯怎么称呼?”招凝在它之后登上了船。
    老冥妖半直起身子,或许是因为这一年来不断躬着身子去填河铺木导致他的后背已经挺不直了,但即便是这般, 他还是以他最郑重、最具礼仪的方式朝招凝拱手作揖, “得仙子信任,老头子叫冥卫。”
    江尧不知何时登上了船, “是个好名字,正好应和着护卫幽冥、摆渡黑水。”
    招凝没有看他, 但是却也对他的说法认可。
    在所有人都上船了之后。
    招凝指向穿透的神斧, 对冥卫说道, “此斧可以掌控魂木, 你可以借他来行舟。”
    说着一点灵光落在神斧上, 却见神斧在灵光缭绕中变幻成一只船桨,“如此跟贴合摆渡船。”
    冥卫拾起轻如无物的船桨, 郑重颔首,“只要黑水河在一日, 老头子便做这河上永日的摆渡者。谢过仙子相赠。”
    说着手持船桨,熟稔地动桨划水,小舟缓慢向对岸驶去。
    江尧深深看了一眼这冥妖,冥妖说起来寿命比普通人族长一些,他不懂这样虽耄耋但至少还能支撑几十年的老冥妖会这般选择,甚至在没有半点压迫和诱惑之下就自行承诺,他好似一个天生的摆渡者。
    他心口不自觉地颤动着,一瞬间进入看玄秘的顿悟状态。
    招凝略有诧异的看了一眼,其他人的目光也聚焦在江尧身上,不过是做船,如何得到心境提升。
    不多众人自知此刻没有打扰他,便默不作声盘坐在舟上,静静地随着小舟前行。
    行到黑水河中段时,众人都感觉到了些微的不适感,此处是黑水河暗流聚集之地,吸魂之力最是强悍,而为了对抗此力量,魂木船驹魂之力也随之加剧,这使得两种力量在神魂上拉扯,产生了连筑基修士都无法忽视的晕眩感。
    等上了岸,严陵和许可险些站不稳,撑在大石头上,捏着头顶的穴道,好半响才缓过来。
    “没想到,我已经是筑基中期,竟然还能体会到晕船的感觉。”许可讷讷说着。
    严陵也无语道,“倒是感谢我们已经是筑基修为,早已辟谷了,否则要形象全无的在这吐了。”
    除了他们两人其他人的情况也见不得好到哪里去,脸色都有些苍白。
    或许招凝自幼随水生长,这些问题在她这只凭意志便能压下去,她走到冥卫面前,冥卫的状态看起来比几个修真者还要好。
    “老人家实在令人佩服。”冥妖笑了笑,“仙子过誉了,老头子之前就说,我这天赋便是能压缩灵魂,这般拉扯感对老头子不过家常便饭了。”
    “那接下来魂木船便交由老伯保管了。”
    “承蒙诸位仙师信任,老头子在所不辞。”
    冥卫朝他们微微躬身,而后重新回到魂木船上,撑着船桨慢腾腾划进了河中。
    瞧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李季感慨道,“只要一人知这黑水河上有渡船,一传十,十传百,百则众人皆知。以后这渡河的方法便是两界熟知了。只是就怕这老冥妖年岁大了,遭人争抢,不慎毁了这魂木船就糟糕了。”
    “不会的。”招凝转身,“他手中有神斧在,只要在黑水河上,只要还想过河,还想要命,就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也是这个理。”李季点点头。
    都已经上岸,也差不多到分道扬镳的时候了,李季便问了句,“沈道友,接下来可有什么历练安排?”
    招凝瞧他,察觉到这话里带着些许邀请的语气,李季笑着补充,“李某已经筑基中期了,需要斩凡历练,听说斩凡之路若有同行人会更加顺利些。”
    自己斩凡,自己在凡尘中,就如同身在局内般,看不清自己凡尘牵绊,反倒是旁人看得更加清晰些,适当提醒,斩凡更易一些。
    李季的己木天合大法也是古道,对斩凡极为重视。
    还不等招凝回答,严陵的声音挤了进来,“斩凡?这斩凡莫不是当真同前辈说的,利在元婴?”
    严陵是灵根大道的修行者,斩凡对灵根大道本就是可有可无,但若是他们当真去斩凡,对心性磨炼同样大有裨益。
    “确实如此。”李季应了一声,见严陵有些意动,“严道友,也欲往凡俗斩凡?”
    “有些许想法。”
    听他们交谈,招凝适时婉拒李季,“我已斩凡,另有要事,就不陪李道友走这一趟了。”
    李季略有失望,比起不讲求心性的灵根大道严陵,李季更加希望同为古道的招凝一起,他目光又转向许修明等人,许修明和许虽是古道修士,可是是大宗门弟子并不可能同他一起,而江尧,他至今没有看出江尧到底是哪一道的修士。
    “还不知江道友师从何道?”
    “古道。”江尧回答的很干脆,并且也看出了李季的意图,“李道友知道,我要随许兄和许仙子去拜谒极寒宗前辈。”
    招凝微微挑眉看江尧,却没有想到江尧“退而求援”,援到了极寒宫。
    严陵故作不满,胳膊重重搭在李季肩膀上,“李道友这般,可是嫌弃我灵根大道在斩凡上帮不了你?”
    李季打了个哈哈,“严道友说笑了,这不是为了多邀几位道友斩凡更加易些。”
    他朝众人拱手,“既如此,那我们便先行离开了,九州再会!”
    众人回礼,“两位保重。”
    等李季和严陵走后,许可问招凝准备去哪?
    招凝道,“倒是巧了,我也要去拜谒极寒宫前辈,还请两位道友帮忙引荐。”
    许修明二人略略诧异,但转而又变喜色,“好说好说,沈道友这般心性的古道修士,我们极寒宫欢迎之至。”
    唯有江尧眯着眼看招凝,嘴角渐渐挂上似笑非笑。
    许修明和许可在前带路,冥妖卫朔也跟在旁边询问着承玄修真界之事,招凝习惯性坠在最后,飞了几里路,江尧就落到了招凝身旁。
    他状似无意地说道,“听说极寒宫源自上古,是大破灭时唯一延续至今的大宗门。宫中大能不仅厉害,还有悲天悯人之心……”
    声音压得很低,“沈姑娘让我求援,我这般求法可是最佳解。你跟过来,难不成是怕我混淆是非?”
    “江道友,既然能以孤舟摆渡之意境顿悟,又能尽己所力弥补黑水河之难,说明心性是好的。”她抬眼看江尧,“既然如此,我又何须多管闲事。”
    说完便不再多谈,错身拉开与江尧的距离。
    江尧盯着招凝的背影,那眼神中明显不相信。
    承玄修真界不同于其他修真界,这里地广人稀,终年覆盖着积雪,只有南部边缘坊市中会有凡人存在,往北七十余里过了风雪岭,气温骤降,已经超出凡人耐寒的极限了,即使是招凝等人到了这里,也不得不披上斗篷、兜帽罩顶,抵御寒风和飘雪。
    “不愧是隐世大宗门,竟然能将主宗建在这种冰原上。”
    冥妖卫朔说话时牙齿一直冻得打颤,他身上披着许修明借于的雪鹿大袄,屈服在寒冷中。
    “此地离宗还有上百里路,卫道友可忍耐些。”
    “什么?还有上百里?”
    卫朔看了一眼前方皑皑雪山,无尽飘雪,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老兄,你们生活在极寒之地当真不会因此冻死吗?”
    “哈哈,不然怎叫极寒宫,这就是我们宗门日常磨砺的一项。”许修明笑着,不过看到前方浓云翻滚而来,“想来要有暴雪了,御剑不易,先下去避雪吧。”
    承玄冰原上零星散落这一些冰屋,这些冰屋有的是极寒宫的弟子来往坊市时临时建的歇脚之地,有的是来冰原寻宝搭建的避风港,有的被阵法加持着,有的纯粹是将雪团掏空倒扣在冰原上。
    “前面半里有一处冰屋,是我之前下山时临时搭建的,不知还在不在,去那里看看。”许修明掩着狂躁的风雪,靠吼才能从风雪呼啸声中把声音传递出去。
    “许兄弟,这一片白的地方,你还能辨认出方向?”冥妖卫朔吼着。
    “你在此地生活百年,你也可以!”
    “别了,我不想苦修!”
    两个人交谈间,他们已经走到了风雪最密集的地方,雪已成冰,冰如铁,不断冲击着体表,视线被压至五六丈范围。
    就在这时,招凝抬眸扫了眼外围,风雪中裹挟着异常的声音。
    很快,江尧也感应到了,他朝前斥了一声,“别嚎了,雪崩了。”
    话落,那声音已经逼近六七丈,只众人转头看去的时间,便见雪浪掀起三丈高,冲入视线范围。
    许修明对这种雪崩雪浪身经百战,丝毫不紧张,身形一晃在众人前方,手决一掐,一圈冰蓝法印旋转而出。
    “几位不必紧张,这冰原三天两头起雪浪,威力不大,避开浪峰就好了。”
    法印扩大近十丈,生生将雪浪浪峰拦在法印外。
    “看,只用灵墙术便能阻拦,纯粹的雪而……”
    他话还没完,就见一团雪球好似长了脚冲向冥妖卫朔,那速度之快,瞬忽出现在卫朔身前,而后将懵然的卫朔直接撞飞出去。
    “卫朔!”许修明惊叫一声,心中只闪过一丝“要不要这般打脸”的念头,又叫了一声惊呆了的许可。
    许可立刻会意,掐了一道法决,灵光闪过,撞飞的卫朔周遭形成一圈灵光,灵光笼罩将他裹在光球中。
    招凝闪身避开雪球,却见那团雪球在奔走间,身上的雪团尽退,冒出两只巨大的鹿角,在卫朔即将落地时候,雪团高高跳起,身上的雪完全除去,变成一只身长近一丈的白鹿,白鹿向上一顶,包裹着卫朔的光球就像蹴鞠般被抛飞了出去。
    紧接着,他们看见雪浪中出现了七八只白鹿。
    “这都是什么东西!”卫朔尖叫声从半空传来,身形一动,直接飞身而起,却不想那些白鹿跳跃的高度甚至比卫朔飞空的高度还高上些许,转而前蹄一踹,硬生生将卫朔重新踹回了地面,整个人成大字形趴在雪堆里,而这九只白鹿就在雪上围了一圈。
    围观这一幕的四人,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许道友,这是怎么回事?”江尧问道,这些白鹿只攻击卫朔而对他们没有丝毫的兴趣。
    许修明一愣,恍然明白了什么,“糟了,都是那件袄的问题!”
    许修明想冲上去将卫朔救出来,顺便将他身上那件鹿袄也一并收起,却不想他刚靠近些许,中间一只白鹿就抬起头盯着他,那双巨大的鹿眼非常的兴奋而有灵性。
    虽然感知到许修明的威胁,却还只是提了提脚,而后一声啼鸣,那些白鹿同一时间低头,头顶的角挑进了卫朔衣服里,然后将卫朔的衣服完全撕烂了,紧接着一个接一个地嗷嗷叫了两声,昂着鹿头一蹦一跳地排队走了。
    风雪也在此时小了不少,雪地里几人面面相觑。
    许修明摸了摸鼻子,尴尬极了,他走到大字形坑洞上方看了一眼,卫朔身上已经附着了一层冰雪了。
    “那个,卫道友,对不住了。”许修明满是歉意,“你这身上的鹿袄就是用白鹿皮制成的,以往我们用此□□,也不见白鹿攻击,这一次这些白鹿像是吃错药了,兴奋极了。好在,没伤着你。”
    虽然几乎是光裸着,卫朔还不至于被彻底冰封住,他埋在雪堆里的脸幽幽侧转,看向许修明,“里子没伤,面子全伤了。”
    他还维持着趴着的姿势,根本不敢起身,不远处还有招凝和许可看着呢。
    “许道友,你不然再拿一件袄来。”
    许修明假咳了一声,递给他一件法衣,“这件法衣亦可御寒,算许某给卫道友的赔礼。”
    法衣一展,卫朔终于有从坑里爬出来的勇气。
    远处江尧抱臂笑他,“卫道友,你这堂堂的筑基修为可是被几个一阶白鹿玩成的蹴鞠,这要是传出去……”
    “那哪里是一阶白鹿。”卫朔打断了他的话,并为自己争辩道,“这几只白鹿不仅会藏匿,跳跃的速度也极快,我就问你,在知道是白鹿群之前,你可怀疑过那雪崩中有什么?!若是换做你,你来试试看是不是被那鹿角锁定着,控制不得身体?!”
    江尧无所谓的耸耸肩,这有什么可换位思考的,毕竟一切不可从来。
    “来了。”却不想这时招凝忽而出声,这话语一出好似再回应江尧的心里话,江尧下意识转头看向招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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